欢哥还有事要忙,不能一直陪着秦周才。

    秦周才和爹娘从作坊出来,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都有些茫然。还是秦老汉做了决定,“那咱们就随便看看。”

    “走!”莫大娘也这么说。

    于是一家三口就进了城。

    有些地方是水泥路,有些地方还是土路,不过都弄得很平整。城里能看到很多坑坑洼洼的土屋,能看出明显的新加固的痕迹,看原来的土屋样子,不难想象边城的状况。

    路边有个老头坐在阴凉的地方乘凉,一副很悠闲的样子。

    但秦老汉还是能一眼看出来,那老头手上都是老茧,脸上的皱纹比寻常人更多,显然是吃过苦的。

    “你们是京城来的?”老头摇着蒲扇,笑着问。

    秦老汉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们一家坐火车来京城都是瞒着左邻右舍的。

    “我们都知道。”老头道,“我以前也是道兵,在边城成家立业,老家的人都没了,也就没回去。你们这些人啊,都是有福运的。当年我要是有机会,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老头打开了话匣子,秦老汉便在旁边听着了。

    老头在边城成家立业,后来受了重伤只能退下来,成为军户。自家大儿子有修为,去了边城大营,老头还有两个小儿子,为了养活两个孩子,老头和他家哥儿起早贪黑的干活,再加上大儿子省下来的吃食,好歹是没让两个儿子饿死。

    但两个儿子也就是饿不死了,想要进边城大营,光是打熬身体就撑不住。

    大儿子平日里省吃俭用,自己都不敢吃饱,校场打熬也不敢太过火,这些年修为都没怎么提升,上了战场活命就不错了,根本没机会立功。

    一家子人就这么熬着。

    “哎,现在我家大儿子在边城大营,修为提高不少,还立了功,是个伙夫长。”老头骄傲道,“两个小儿子都在纺织作坊干活,本来我也要去,但是燕大人说老头子我年纪大了,该颐养千年,带着我去看了大夫,还每天都给补贴。我家哥儿也该歇息,但是他闲不住,买了布料去借缝纫机用,要给我们一大家子缝衣裳。”

    “人老了也有银钱拿?”秦老汉目瞪口呆。

    有些偏僻的地方因为粮食太少,为了让年轻人活下来,老头老太到了岁数都自己去山里等死。这种秦老汉听说过,但是人老了竟然还给银钱拿的,他是从没有听说过,也理解不了。

    其实老头自己也理解不了,他絮絮叨叨道:“燕大人说我们这些老头贡献大,再加上家里的孩子都做工积极,非要给我们养老。哎,其实我们家现在不缺那些银钱……”

    但是还有一些没有家人的孤独老人,他们年纪大了,干活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了。燕洵同样给他们发放银钱,至少他们不会饿着肚子,也能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干。

    第121章

    “人老了从来都不是累赘,他们经历的多,从来都是最大的财富。”在边城,燕洵曾经当着所有人说过,“你们年轻时做过的事我们都不会忘,所以这份钱是你们应该拿的。”

    老头擦了下眼睛,乐呵呵的跟秦老汉说:“我家那几个小子不听话,平日里就得我管着。别看我这样,修为其实都在,那些小子翻不了天。”

    “燕大人那么有钱吗?”秦周才忍不住问。

    京城商场天天打折,动不动就给补贴,像是鸡蛋、笔墨纸砚,甚至是商场里面的蛋糕等等,动不动就买一送一。

    现在又给边城的老人银钱,单笔开销看着不多,但是人数多啊。

    “燕大人说了,给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银钱,就得让年轻小子们多干活。”老头道,“听说只要年轻小子们多干活,不犯事,等他们老了以后,还会有银钱拿。”

    “燕大人自己不想赚钱吗?”秦周才还是不明白。

    老头也不明白。

    “燕大人心善,见不得咱们穷人受苦。”老头道。

    边城的一些屋子和土路都没有变,但是所有的田地都变了,里面葱葱郁郁的长着棉花和桑树,还能从外面看到许多人家晾晒在外面的衣裳,有一些破破烂烂打着补丁,有的一个补丁都没有,一看就是新衣裳。

    家家户户都有晾晒新衣裳,能看得出来他们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还是人,再也看不到面黄肌瘦、面有菜色的人,大家的神情也不在麻木,眼睛里有了希望,身上长了肉,有力气了,也学到了智慧。

    秦周才在边城转了一圈,发现京城的人其实说的没错,以前边城确实很苦,苦到过的日子比京城的乞丐还差,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们的日子让京城来的秦周才都忍不住羡慕。

    “燕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他明明没做任何坏事。”秦周才忍不住嘀咕。

    此时的燕洵正和幼崽们在屋里算账。

    战兔幼崽抱着木碗,里面是冰水,飘着小块小块的冰。他算数不好,只能在旁边帮忙。

    “大人,边城布匹产出超出预计,京城那边要不要调整一下?”蛇身幼崽用尾巴尖卷着铅笔,一甩一甩的,“我看价格再提高一些也行。”

    边城产出的棉布比大秦所有地方的都好,丝绸亦是如此。更别说还有棉线夹了蚕丝织的布,天底下独此一份,贴身透气又顺滑,现在已经成为京城那些大户人家都必须得有的布料。

    战兔幼崽砸吧了一下嘴,喝了口冰水,依旧没说话。

    账本看似简单,但其实里面另有玄机。战兔幼崽现在还没开始学账本,他的学问比不上蛇身幼崽他们,不过他不用着急,因为他要明年才会参加科举考试。

    “等印了新花样再涨价。”燕洵道,“还有京城那边的服务,也弄出点新花样,同样涨价。咱们定价定的很透明,卖的是服务和新颖。”

    “恩。”蛇身幼崽点头,“纯粹的棉布价钱并不贵,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能收回成本。”

    因为边城的棉布实在是太好了,普通老百姓不就像花钱买结实柔软贴身的棉布?商场的普通棉布价钱不高,虽然规定每个人只能买一份,但因为口碑好,几乎所有百姓都选择去商场买棉布,说不定还能碰上打折,买点其他吃食呢。

    “这样的话估计会有一部分铺子开不下去吧?”蛇身幼崽晃着尾巴尖,飞快的在账本上写下一串数字。

    燕洵想到了商场门口唯一的一家钉子户,吴掌柜。

    当初赵元汀出事,他故意没有追究那个铺子,现在的话……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

    镜枫夜端着冰进来,给燕洵倒了一碗冰水。

    “等咱们这边囤货多了,让那些布铺都卖咱们的货。”燕洵道,“他们想赚钱就必须得这样,不然就不赚钱。”

    “恩。”蛇身幼崽点头。

    别看燕洵做的事情多,给老人补贴银钱,给作坊里的人管饭,甚至还给他们统一的衣裳,这些开销看起来多,但其实燕洵还是有盈利。

    一切都在账本上运算过燕洵才会总决定,他可不会傻到因为可怜穷人受苦,自己就要倾家荡产,那种人不是心善,而是傻。

    算完账,燕洵把账本放起来,开始跟幼崽们准备惊喜。

    边城大营里的道兵并不能随便出来,现在孩子们也极少去干挑拣草料等活了,都是道兵们自己干,故而他们只知道火车又来了,并不知道乘坐火车的人都有谁。

    道兵们在校场上挥汗如雨,打熬体魄,提升修为。

    “秦穗!”有人大声喊。

    秦穗有点郁闷,他好歹大大小小也是个副将,平日里极少有人直接喊他名字的。放下手中的巨石,秦穗扭头一看,发现是杨叔宁身边的亲兵,赶忙收敛脸上的布满,小跑过来问:“将军找我有事?”

    “跟我来。”亲兵没解释别的。

    很快,亲兵又喊了其他人的名字,有的是副将,有的是小兵,还有伙夫长、千夫长等等,几乎所有人都有。

    如果秦穗都认识他们的话,就能看出来,他们其实都是从京城来的,就算不是城里,家肯定也离京城不远。可惜秦穗并不都认识,只是云里雾里的跟着亲兵,一路出了大营,去了火车站。

    前面领路的亲兵不说话,后面满打满算,好像就秦穗身份最高,他没问,旁人也就不敢问了。

    最终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屋子,亲兵大声道:“行礼!”

    秦穗下意识拱手。

    亲兵转身,冲着前面拱手,“燕大人,所有人都已带到。”

    “好。”燕洵拐了个弯冒出来,笑道,“你们肯定都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

    见所有人都很茫然,燕洵脸上的笑容更深,他笑道:“还记得当初你们说过的话吗?你们想要见见家人,问我有没有法子。我当时说法子要慢慢想,日子也要慢慢等……”

    燕洵说的这么明显,大家再想不到就是傻子了。

    当即有几个道兵身体有些摇晃,他们不敢置信的看着燕洵。

    火车来了,燕洵把他们叫来,说起当初说过的话。

    那时候道兵们只是说了自己的愿望,他们没想过燕洵会这么快帮他们完成愿望。家乡路途遥远,家中的人又没有足够的银钱,他们如何能来?

    边城艰苦,家人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还不如这辈子不见面,把省下来的红烧肉罐头和布料托人捎回去。

    “大人?”秦穗身体猛的晃了晃,他想到了家中多年未见的爹娘,不知道他们过得日子好不好,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吗?

    见着燕洵肯定的点头,秦穗忽然有点近乡情怯,不敢问了。

    他直挺挺的站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燕洵,不敢去看别的地方,也不敢去想别的事情。他害怕听到噩耗,害怕来看自己的只有爹或者只有娘。

    他害怕看到白发苍苍的爹娘,害怕自己没有机会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

    他现在成了副将,甚至在杨叔宁身边混了个位置,更甚至他还得了领兵镇守外城墙的机会,每次守住城墙打退铁爪鬣狗妖都是一次战功,他将来会得到封赏,他就要出人头地了。

    但是他依旧不能离开边城,没有机会,也不能离开,因为妖国还在虎视眈眈,妖怪还是会时不时出现。

    在道兵们身后,一扇小门被慢慢推开,里面的人慢慢走出来。

    秦周才左边扶着莫大娘,右边扶着秦老汉,三个人和其他人一样,慢慢往前走着。

    当年离开家的小孩长大了,成了独当一面的道兵,成了守卫大秦的道兵,成了顶天立地的道兵,成了……他们认不出模样的道兵。

    所有道兵都背对着他们,看背影,哪能认出来。

    怕是看正面也都忍不住来吧。

    燕洵看了眼杨叔宁的亲兵,高声道:“杨将军有令,你们的家人来了,现在开始点名。”

    亲兵立刻挺直腰杆,大声喊:“秦穗!”

    秦穗身体一僵,下意识大喊,“到!”

    这是他们才学会的点名的法子,道兵回答的时候声音要大要洪亮要有精神。秦穗喊了一声,眼圈顿时红了,他依旧没有转身。

    秦周才看到了那个喊‘到’的人,他扶着莫大娘和秦老汉上前,离那个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穿着盔甲,很高大,手贴着身体,能看到许多细小的伤疤,他背对着他们,只看背影仿佛就能让秦周才永远记住模样:这是他素未谋面的哥哥,全家人的骄傲。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起一阵风,隐约间有人在弹琴,有人在击缶,声音恢弘壮阔,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燕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笛子放在唇边吹,他的眼睛在笑,鼓励地看着这些身体僵硬,面对妖怪悍勇无比,面对家人却开始退缩的道兵们。

    镜枫夜抱着一把瑟,手指轻轻波动。

    “孩子!”秦老汉老泪纵横,他哽咽道,“孩子,苦了你了。”

    “儿啊。”莫大娘后面的话哽咽地说不出来。

    声音苍老很多,但还是记忆深处的音调,没有变,那是他的爹娘。

    秦穗猛的转身,‘噗通’跪下,“儿不孝,让爹娘受苦了。”

    他抬起头,仔细地看着爹娘,发现他们精气神都挺好,看样子过得日子没有那么苦,他又觉得心中酸涩无比,如果可以,他想让爹娘过上更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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