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姑娘,待会你去找淳于姑娘,照顾好她。”岑寿沉声道,“在杭州城,大公子特地吩咐过,要我照顾好你们二人。”

    听出他的意思,今夏抬眼瞥他,没吭声。

    杨岳也接话道:“今夏,眼下这状况比不得往日,不是捉贼那种小打小闹,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待会我领你去淳于家的地窖……”

    今夏皱眉打断他:“大杨,怎得连你也说这等话,我就不爱听什么毕竟是个姑娘家。你看看现下城墙上站是谁?是戚夫人!”

    “戚夫人是总兵之女,正所谓虎父无犬女,你可莫拿自己跟人家比。”杨岳道,“你若有事,爹爹那里我怎生交代。”

    “眼下状况非比寻常,就算头儿在这里,也不会拦我。我若像淳于姑娘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可我既然会些功夫,又是公中之人,你怎得能叫我在这当头上做缩头乌龟呢。”

    话说完,她三口两口吃净酒酿丸子,气鼓鼓地把碗一撂,径直走了。

    谢霄啧啧道:“这丫头脾气还挺大!”

    杨岳摇头,叹道:“脾气大有什么用,本事大才行。”

    岑寿吃完自己那碗,面不改色道:“好在她本事不大,等倭寇一攻城,就把她打晕了扛回去。”

    想不到这话竟是由他口中说出来,谢霄瞥了他一眼:“你把她扛回来?”

    “我打晕她,你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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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时分,新河城的城墙之上已经密密匝匝地站满了人,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着刀背上,映在火铳筒上,映在一张张绷得紧紧的脸上。

    除了喘气声,和火把燃烧时的烈烈声,听不见其他声响。每个人的双目都望向城前的沉沉夜色之中,恨不得能用目光将夜幕燃烧殆尽,好看清倭寇的行踪。

    今夏抱着弓箭,背靠城墙而坐,合目休息,脑子却是疯狂地运转着,倭寇兵临城下后的种种可能性在她脑海中上演……

    最好的状况自然是援军在倭寇进攻之前赶到,那就皆大欢喜,可以回家睡觉去了。最坏的状况是倭寇未被空城计所惑,强势攻城,那么也不用再多想,只剩下拼死一战这条路而已。最后还剩下一种状况——倭寇暂时被空城计所惑,但又不相信城中有如此多的守军,守在城外寻找明军破绽。

    破绽、破绽……今夏一下子想到青泊河,抱着弓箭跳起来,飞快冲下台阶,去寻找戚夫人。

    戚夫人正命人将火器的弹药尽数抬上城墙,以备倭寇攻城时,以火器震慑之。

    “夫人,青泊河……”今夏拉住她急急道,“倭寇善水性者多,肯定会派人从青泊河潜入城内,打探明军底细。”

    戚夫人颔首道:“我早已料到,已经让人在青泊河入城口下了两道重闸,并且派亲兵看守。”

    今夏急急解释道:“夫人,您没明白我的意思,他们若派人来查探明军底细,咱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让他误以为城中有大量守军。”

    “……”戚夫人怔了下,“如何将计就计?”

    今夏附到她耳边,如此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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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阑珊的街上,人来人往。

    似是上元灯节,两旁的店铺里都张灯结彩,挂出各色灯笼。

    陆绎站在街心,环顾四周,直至在人群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娃。她站在那里,朝他甜甜地笑,然后转身朝前走去。

    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往前走,看着她一蹦一跳,轻盈如燕。

    小女娃走到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前,手脚并用地爬上门前的石狮子,起劲地用手拨弄着石狮子嘴里头叼的石珠……

    他缓缓抬头,去看这府上的牌匾,赫然一个“夏”字撞入眼中。

    ……

    陆绎骤然睁开双目,喘息着自梦中醒来。

    “你醒了。”

    蓝道行凑过来,眯眼看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怎么看着有点傻?脑袋没炸出毛病来吧?……我是谁,认得么?”后一句是在问陆绎。

    陆绎没搭理他,勉强要撑起身子,蓝道行忙帮他坐起来。

    “胳膊中了弹,好在没伤筋动骨,趁你晕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弹片都取出来了。”蓝道行轻松道,末了没忘记接着问,“……你还认得我么?”

    陆绎仍旧没搭理,只问道:“岑港战况如何?”

    “岑港——”蓝道行微微一笑,“大捷了!”

    陆绎顿松了口气,接着问道:“毛海峰呢?”

    “他与部分倭寇突围逃向柯梅岭,这岑港之上果然有条密道通向外面,俞将军已派兵追击,不足为患。”蓝道行道,“倒是你,把俞将军和王副将吓得不轻,开始怎么也找不着你,后来估摸着你被埋在军火库的石头堆里头。俞将军带着人就去刨石头堆……”

    正在说话间,俞大猷大步进屋来,看见陆绎已醒,顿时长长松了口气道:“你总算是醒了,这一天一夜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对了,脑子没问题吧?”

    “我很好,哥哥不必担心。”陆绎道。

    听他说话清晰,俞大猷这才放心道:“那就好,唉……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这回为了炸军火库,你差点饶上一条命。这份恩情,哥哥我铭记在心。”

    “哥哥若拿我当兄弟,就莫再说这等话。”陆绎笑道,“此番多亏银丝绵甲,否则即便我避到石门之后,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当时状况急迫,陆绎观察军火库内,火药弹药一箱一箱皆堆放在左侧,而大铳和火铳等枪械堆放在右侧。所以他用大铳炸向左侧的成堆火药箱,人则避在右侧石门之后,石门厚达五、六寸,正是最好的屏障。加上身上的银丝绵甲,阻挡了飞溅的弹片碎石,故而他虽被声浪掀晕过去,但并未受重伤。

    王崇古匆匆进屋来,看见陆绎已醒,面上也尽是欢喜:“陆大人,您醒了!”

    陆绎笑着点头:“有劳挂心了。”

    “将军这一日都没怎么用过吃食,现下陆大人醒了,您也该放心了,好好吃些东西才是。”王崇古朝俞大猷道,“对了,还有岑港一战的捷报,将军应快些把折子写了,让人快马送往京城是正经,多拖一刻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俞大猷心知王崇古说得有理,捷报须速速送往京城才是,又皱眉道:“只是跑了毛海峰,只怕圣上也没甚好话。”

    王崇古叹了口气道:“好歹是攻下来了,毛海峰虽然逃走,也只是一只丧家之犬,不足为患。”

    陆绎接过蓝道行递过来的水,饮了几口,想到一事,遂道:“哥哥,岑港大捷的请功折子莫要提我才是。”

    俞大猷不解道:“那怎么能行,此番若非兄弟你带人潜入岑港,又冒死炸了军火库,我又岂能拿得下岑港。此战,你当居首功才是。”

    “哥哥此言差矣,此战得胜,一则是毛海峰气数已尽,二则是哥哥谋勇双全,我何功之有。”陆绎笑道。

    “兄弟你……”

    “哥哥你听我一句,此事我有我的道理,此时却不便细说。也许来日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有机会再向哥哥细说原委。”陆绎道。

    俞大猷知锦衣卫身份微妙,既然他如此说,遂不再坚持:“那我就听兄弟一次。”

    王崇古本要出门去,忽想起一事来,朝俞大猷道:“对了,将军,此前传来军报,说原先往台州汇集的倭寇不知怎得调头往新河城方向急行去了,杀了戚将军一个措手不及,也不知戚将军回防是否还赶得及。”

    “新河城!”陆绎身子猛地往前一探,急问道,“你方才说,倭寇往新河城方向去了?”

    王崇古不解他为何如此焦急,点头道:“是,送来的军报是如此说的。”

    “到底怎么回事?”俞大猷问道。

    “本来倭寇一直朝宁海聚集,看势头是预备攻占台州。戚将军数日前就已经调动大军前往宁海,新河城里只剩下老弱妇孺,等于是一座空城,没想到倭寇会改道扑向新河城。”王崇古摇头道,“这些倭寇忒得狡猾了。”

    他说话时,陆绎已经挣扎下地,因身体尚虚弱,险些摔倒,蓝道行连忙上前扶住。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俞大猷诧异道。

    “哥哥,请为我备一匹快马!我要马上赶往新河城。”陆绎顺手扯过一旁外袍披上,因牵扯到左臂的伤口而皱了皱眉头。

    俞大猷本能地拒绝道:“不行,你这个样子哪里还能骑马,上去就得栽下来。是不是你有要紧的人在新河城?我派人替你去。”

    陆绎摇头道:“不行,我不放心,我一定得自己去!”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虽然身子有点晃,但语气却是无比坚持。

    “陆大人,新河城中有甚多戚家军的军中家属,戚家军那怕是不吃不睡也会赶着回防,不会让倭寇攻下新河城的。”王崇古也帮着劝道,“再说你一人回去,也抵不了什么用处呀。”

    心知王崇古说得都对,但陆绎仍是放心不下,摇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去新河城,呆在这里,我始终无法安心。”

    “你……”俞大猷看他神情,忽得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新河城里有个人,与那块石头有关?”

    陆绎勉强笑了笑,没言语,算是默认了。

    “哎呀,兄弟呀!你可真是……”俞大猷想半日也没想出个好词来形容他,只能叹道:“哥哥我算是服了你。”

    蓝道行道:“我随你一块儿去,我算是半个大夫,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当真要去?”俞大猷还是觉得不妥,“要不再等一等,说不定就有消息来了。”

    陆绎摇头,朝俞大猷拱手道:“劳烦哥哥借我两匹快马!”

    “你这伤还没好,步子都踏不稳,怎么去新河城?唉!”俞大猷拗不过他,只得吩咐人备马去,又朝蓝道行道,“我看他能不能上马背都玄,你可得看好了。”

    蓝道行笑道:“将军放心,他若坐不稳,我就把他捆上头,岂不方便。”

    俞大猷对此颇为赞许。

    一切准备妥当,连同路上吃的干粮也放到马鞍袋里,以便他们在路上也有个嚼头。陆绎翻身上马,用未受伤的手臂策缰,朝俞大猷和王崇古拱手作别,随后即与蓝道行绝蹄而去。

    夜色沉沉,两人两骑飞驰在官道上,卷起些许烟尘。

    俞大猷立在岑港之上,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轻叹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章

    今夏静静立在城墙之上。

    有人自身后拍了拍她肩膀,把她骇了一跳,转头看见是丐叔。

    “叔,您怎得来了?”她刚说完这句话,就警惕地瞅着他,“我姨叫您来的?抓我回去?”

    丐叔戳她脑门,鄙夷道:“小人之心!”

    “那您……”此时今夏方看见丐叔身后的沈夫人,“姨,您怎得出来了?这里不安全,您还是赶紧跟我叔回去吧。”

    沈夫人微微一笑:“你们小辈都在这里,难不成我还比不得你们。”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打打杀杀都是些粗活。姨,您看,您这么端庄娴熟,这些粗活我们来干就行了。”今夏好言相劝,生怕待会打起来刀枪无眼,沈夫人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不理会他,沈夫人自顾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来:“取一桶水来,把这药粉化开了,凡是要射出去的箭头、枪头都在水里蘸一蘸。这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但只要见了血,就能让人全身发麻,使不上劲。”

    今夏大喜,赶忙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包来。

    沈夫人交代过后,朝城楼之上的戚夫人望了望,轻叹口气,便与丐叔下了城墙,却并未走远,只在近旁寻了僻静处候着。丐叔知晓她担心城破之时今夏的安危,故而也不相劝,只思量着如何保得她们俩的周全。

    丑时三刻,新河城前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火把,还有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死寂一般的黑夜里,这节奏丝毫不乱的鼓声分外刺耳,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打在城墙之上众人的心头。

    他们来了,就在这暗夜之中。

    今夏搂紧弓箭,死死盯住鼓声的来源,身后有黑影一晃,她随即回头,看见岑寿手作刀刃状,正举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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