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莹是个果毅的女孩,她的心思机敏,来到香港的某大学后,她很快和大学同学打成一片,说起来,她也算是香港人,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一起登山,一起烧烤,一起吃饭聊天。

    不过,这边的物价很高,若不是父亲张豪发每月给她的生活费出奇的多,她都有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这里上完大学。

    同学很热情,有几个男同学,甚至向她表示了追求的意思。

    她不想,她的心里,依旧忘不掉曾经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不回信?

    那天老张的话确实太伤人心,为这,她足足有三个月没跟老张好好说话。

    她生气呢。

    一封一封信寄出去,她像一只候鸟,盼望着盼望着,却仍等不到春天的消息。

    他,过的怎么样,他想不想我?

    这一天,老张和她一起在一家装修颇为豪奢的餐厅用餐,进了小包厢坐下,她放下包,看着摆放整整齐齐的洁白餐具微微失神。

    她不由地想起,曾经和李茂麒在深圳自家饭店吃饭的些许往事。

    老张坐下来,眉头皱着,搓着手,神情有些紧张。

    “怎么了,老张?”

    自从那天的不愉快发生之后,她就管父亲张豪发叫老张。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没完。

    茂麒现在还不理她呢。

    没钱怎么了,没钱就不能结婚了!

    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就没钱。

    她气鼓鼓地想着,突然在老张眼里看见一丝乞求和不忍的神色。

    张豪发看着青春洋溢的女儿,她穿着一袭深黑色的长裙,皮肤随母亲,白白净净,两只眼睛又大又漂亮,头发又浓密又黑,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影子。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愧疚。

    张豪发没有应答,而是把服务生叫来,点好菜,菜上齐,关上包厢门。

    他看着安安稳稳、端庄优雅的女儿,回忆起妻子的少女时候,母女俩很像,很像。

    张豪发心中叹了口气,倒了杯红酒,透明的高脚玻璃杯呈现出浅浅的玫瑰色红底。

    张婉莹端起杯,跟父亲碰了一杯,放下银色的叉子,看着父亲,她觉得今天老张有点异样,情绪不大对。

    “老张,你今天怎么了?”

    “胃不舒服?”

    “中风了?”

    “半身不遂?”

    她的气没消呢,诚心要气老张。

    张豪发叹了口气,他对女儿这阵子的不满不以为意,那天他说的可有错处?这不仅仅是他的意思,而是和胡月一起商量后两个人共同的意思。

    胡月最开始也是反对他的这种想法,毕竟,茂麒这孩子不错的,但当她知道女儿要去香港上大学之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这就是现实。

    一个穷坷垃里边长出来的土鸡,怎么能和他张家的小凤凰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

    张豪发稳了稳心神,看着女儿,神色端肃,他说:“婉莹,我要跟你说件事,不是太好的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婉莹瞪了父亲一样,懒洋洋说:“说罢,什么事!”

    “我和你妈妈,嗯,怎么说呢?”

    张豪发身形向后靠了靠,双手搓了搓,他一紧张就搓手,当了这么多年的大老板,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张婉莹有些意外,老张今天明显不对,说个事,怎么这么紧张。

    她不再理会,叉了一块四方的明黄色小菠萝,而后睫毛低垂,不再看父亲,同时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张豪发又叹了口气,看着自顾自吃着的女儿,心中升起一丝不忍,但又想,这件事迫在眉睫,必须得要告诉女儿了。

    他紧张地看着张婉莹,说:“我和你妈没有结婚。”

    “你胡说什么,老张,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张婉莹没有抬头,嘟囔一声。

    她随即又反应过来,父亲没事说这些干什么,没和母亲结婚,那和谁结婚了?

    自己是什么?

    传说中的私生子吗?

    这都多少年了,怎么两人还不结婚?

    她的心中,闪过很多念头,忽然想起一种最大的可能。

    香港老板在深圳有小三的也不少,莫非……

    她惊恐地看着父亲,眼神无助而害怕。

    “铛”的一声,餐叉和玻璃桌面碰撞,声响很大。

    她站起来。

    “你是说……那我是……”

    她的眼圈泛红,咬着牙继续说着:“私生子吗?”

    张豪发点点头,看着茫然失措的女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原谅爸爸。”

    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全然没有在公司挥斥方遒的气势。

    “你怎么可以!”

    张婉莹擦着眼泪,打开包厢的门,一直跑出了餐厅。

    还吃什么饭!

    她一路跑着,泪花飞溅,全然不顾父亲的呼喊。

    “婉莹,婉莹……”

    她跑啊跑,跑到再也没有力气,她不愿意再看到父亲一眼,不愿意回头,不愿意想任何事,她终于来到花墟公园的一个无人角落,郁柏森森,她作在长亭的木凳上,放声痛哭。

    张婉莹终于知道,母亲胡月为什么不来香港了。

    一个小三,怎么敢来这个地方。

    她止不住的哭,为自己,为妈妈。

    小时候,父亲常常不在家,每一次回来,对她和母亲都很甜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更小的时候,她也会问母亲,为什么爸爸经常不在家呢,别人家的爸爸怎么整天陪着妈妈和孩子。

    母亲每次都会笑着说,爸爸是大老板,手底下那么多工人,管理不过来,当然要到处跑了。

    她又问,那为什么过年了,工人们都放假了,爸爸还是不回家呢。

    妈妈说,工厂没人了,设备怎么办,看设备的尽不尽心?爸爸过年的时候要到处检查呢。

    到了初中,她也知道母亲说的站不住脚。

    又问,母亲却说不让她再问了。

    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她。

    有好几次,她想直接问问父亲,为什么常年的不在家,工作真有那么忙,过年都不能回来陪着家人吗?

    她当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害怕这种可能。

    这种猜测,她跟茂麒说过,茂麒的说法和母亲一样,不要问了。

    只是张婉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样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她原以为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想不到,真的是镜花水月,那以后怎么办?

    妈妈怎么办?

    她哭的好伤心。

    她又想起了茂麒,可是,他并不在身边。

    茂麒在深圳河的那一边。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幸福来得很短暂,去的也很突然。

    人生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如意,十之八九。

    黄怀德和张岚以热烈的拥吻,宣示了两人恋情的再次回归。

    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翻着白色浪花的海边,被咸咸的海风轻轻吹拂,在人声鼎沸的大街,去热闹非凡的华强北,在荔枝公园,在东湖公园,每一个曾经去过的地方,满是回忆的地方。

    去寻找彼此的回忆,去慰藉相互的心灵。

    我和你,在一起。

    相知相守,是多么美好和温馨的事。

    他们躲着不见的事,刻意不去想,不去思考的那个人,在这个时候,她醒了。

    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黄怀德给刘丽华擦脸的时候,发现妻子的眼皮微微颤动,左手指开始触摸被角。

    他惊喜交加。

    医学上一般认为植物人的生存期只有1-2年。理论上来讲只要护理得当,没有出现并发症,病人是能够长期生存的。但是,通常在昏迷1-2年后,恢复的能力会变得很差。

    黄怀德是医生,看过很多的资料。

    妻子的植物人状态,足足有7年的时间了。

    按照现今医学的认知,恢复的可能微乎其微。

    由于病人一直醒不来,其家人的心理压力和经济压力都非常大,许多植物人更多是因为家属和社会对其的治疗信心和水平的下降,护理质量下降不佳,最后死于营养不良或者并发症。

    黄怀德作为行内人,他知道这个问题,一直在极力避免这样的结果。

    相对来讲,刘丽华的年纪不大,生命力应该是极强的。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刘丽华睁开了眼睛。

    眼神平静而温和。

    她眨了眨眼,似乎感到窗外的光线有些刺眼,黄怀德忙将窗帘拉上少许,轻声呼唤。

    “丽华,丽华。”

    刘丽华手指微动,想要抬起抚摸他的脸,却没有力气。

    一般来说,植物人长期卧床都会发生肌肉萎缩,骨骼变脆等现象,但在黄怀德和张岚的精心护理下,保姆也是专业的,刘丽华受到的身体损害不是很大。

    但醒了,到恢复到正常人生活的水平,不是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做得到的。

    黄怀德握住妻子的手,百感交集。

    他激动地流泪,并明显看到,刘丽华的眼角溢出泪水。

    用多少的时间,才能等到你。

    黄怀德激动地抚摸着妻子的脸,他完全沉浸在这一事件的欣喜之中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

    今天保姆休息,能够在八点钟左右来的人,只有张岚。

    客人如果拜访,一般会在九点之后。

    他愣了愣,感到浑身被冷水浇透,他清醒了。

    接下来怎么办?

    他和她还能继续吗?

    他习惯性地走到门前,没有马上打开门,而是从猫眼里看,那里面有个小小的人,她一袭淡粉色的风衣,及膝盖的黑色长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粉色风衣这是昨天两人一起在商场买的,挑了很长时间,张岚更喜欢那件浅绿色的,那件的长度稍微有些短。

    他更喜欢眼前这件,粉色,是温暖的色彩。

    虽然说,绿色是希望的颜色,但他更喜欢粉色。

    张岚看他的样子,只能迁就他,买了这件,但穿上去很有少女感。

    “这个,太嫩了吧?”

    他记得她看上看下,又向后看,不是很适应。

    “挺好,买它。”

    “很贵的!”

    “我喜欢。”

    黄怀德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心情一时复杂起来。

    他的心,好像飘浮在无边无际的夜空,没着没落,又好像被猛兽抓紧,窒息疼痛的厉害。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

    风不再飞,鸟鸣不再明亮,花草的颜色像在铺好的画布上,不在空气中流淌。

    没有光,没有云,只有一声发自内心的叹息。

    这是已经开始的结束,还是即将结束的开始。

    谁能回答?

    答案又是什么。

    他竟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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