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之珩脸上露出微笑,道:“景仲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藏在这里,他们会去追我的部下。我们往后会过得很好,你不用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可以过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做做饭,种种花,有个可心的男子相伴。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真会有吗?”

    “会的。”柏之珩道。

    画溪不禁莞尔。

    *

    赫连汝培领着一大群官兵在搜寻。

    已经五天,远远近近的通关隘口领命,严密排查出关人员。五天之内,已有四五起神似柏之珩的人企图通关被捕。

    “你说什么?”事情交给赫连汝培,景仲闲了下来。

    悠然自得之际,他在想,等把那个女人捉回来,一定要用她的皮做一盏手灯。她肌肤白嫩,再绘上袅娜的仕女图,相得益彰,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走夜路提着她,别有风趣。

    侍卫回来,将赫连汝培的话如实说明。

    景仲的闲适瞬间没了,半阖的眼睁开,如黑曜石般幽深:“阿奴呢?”

    侍卫道:“它最近总是在山下一处农庄上空徘徊,但我们已经把农庄搜查了数十遍,没有发现娘娘的踪影。”

    景仲自言自语了一句:“真会藏啊。”他一扬手,挂在衣架上的大氅就朝他飞了过来。他坐了起来:“孤去看看。”

    转动轮椅,他推着自己走了出去。

    轮椅碾过殿门的声音把画溪从浅眠中惊醒。

    这几天她和柏之珩一直躲在这个空旷的殿里,没有炭火,身上虽然压着厚厚的被子,脚趾还是冻得发痒。柏之珩每夜会悄悄潜出去找吃的回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帘幔后面。

    她有心事,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觉。

    因为她总听到鹰鸣,那日在寝殿外头,和那日在寝殿外头景仲召来的那只鸟儿发出的鸣嚎一模一样。

    ——阿奴擅长千里追踪,闻了你的血,以后你逃到天涯海角,孤都能把你找回来。

    她清楚记得景仲的话。

    他说过的话,真真假假有几分可信,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几日那只鸟儿一直在头顶的上空盘旋。

    她心都揪到了嗓子眼,生怕哪天一睁眼,景仲就出现在了眼前。

    所以,当景仲的轮椅碾过殿外的汉白玉地板时,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手紧张地扯着帘幔,人巴巴地贴紧墙壁,一动不动。柏之珩是习武之人,比她更警觉,甫听到轮椅的声音,人就已经冲到隔断旁匍匐,严阵以待。

    “那几起人查得如何了?”

    侍卫说:“赫连将军已经把他们逼了回来,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景仲没有说话,向栏杆外看去。

    他最喜欢入夜时的九尺台,万道暮光将白茫茫的九尺山映得一片血红。阿奴盘旋在行宫上空,翅膀染上暮色,像是染血的利刃。从天际一个俯冲下来,鸣声高昂。

    这一刻的行宫,肃穆如同坟墓。

    说好要给他护陵的人,先跑了。

    还是要把她先铸成俑,景仲才觉得稍稍痛快些。

    他敛眉:“怎么这个时候,胆子就这么大呢?”平时在他面前,脑袋都快垂到脚边去了。敢情,那都是她做出来的假象,只用在应付他。

    狠戾之气一闪而过,景仲又变得懒散起来:“确定阿奴在山下的村庄里?”

    “是。”侍卫说:“阿奴这几天不在村子里,就回行宫盘旋。温将军说,娘娘在行宫居住时间长,难免留下气息。阿奴定是糊涂了。”

    画溪身子缩得更小了,本就瘦瘦小小,紧巴巴挤在一起,看上去就更瘦小。

    寒意从背心一点点渗出来,她手脚都冻麻木了。

    阿奴没有糊涂,景仲也没有撒谎。

    她就在寝殿,阿奴一定会找到她。早或者晚。

    听到脚步声渐远,柏之珩僵硬的脊背这才松了下,折回画溪身边,看到她脸色苍白,不禁神色一变,手掌覆上她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得风寒了?”

    画溪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没有。”

    柏之珩也没感觉她在发烧,笑了下,抱着被子给她裹上,说:“你饿了吧?乖乖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找吃的。”

    “柏大人。”画溪牵住他的衣袖,小脸微微仰着,欲言又止。

    柏之珩低下头看了一眼她牵着自己袖子的手,巴掌很小,但因为这几天太冷了,手指关节处有冻伤,冻得红红肿肿。暮色下男子的目光满是心疼,温和的脸上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自责与愧悔。画溪目光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眼神注意到自己的手,忙抽了回来。柏之珩说:“画溪,你再忍耐两日,都会好的。”

    他还不知道阿奴的事,盲目乐观。

    画溪微曲双膝,头埋在臂间,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不要胡思乱想,安良国君已经进柔丹了,再有两三日,景仲必回国都。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了。”

    他温声说话,安抚画溪的情绪。见她神色稍松,这才把她隐于帘幔后,翻窗而出。

    画溪身形纤瘦,安静地窝在幔子后头,呼吸都刻意压低了。

    寝殿没有炭火,她又不能随意走动。脚趾有些地方也被冻伤,痒酥酥的,她想挠,又怕弄出动静,只能生生忍着。

    这几天侍卫宫女成群从这里过,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她失踪了这件事。

    他们说景仲还没这么大张旗鼓找过谁,还说以前在信城时,有人到景仲帐内偷东西,他捉住那人,把他手脚砍去,挖了眼睛,割了舌头,扔到集市上乞讨为生。

    他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

    而这回这个贼胆子尤其大,竟然偷了他的人。

    过往侍卫在讨论,这回景仲如果抓到掳走王后的人,会怎么收拾那个贼。

    他们的话仿佛把画溪一颗心掏出来,放在烧红的炭火上,反复炙烤。

    待在这里的每一刻她都觉得煎熬。

    她怎么能因为对她多次仁慈,就觉得景仲是良善之辈呢?

    他是凶名远扬的暴君,手上沾的鲜血无数。之所以对自己仁慈,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不能和大邯正经八百撕破脸,她又没什么威胁性。

    但柏之珩一掺和进来,事情就不一样了。他是大邯的镇边将军,可窃国。

    就算景仲现在不知道是他带走了自己,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迟早会知道的。

    景仲不会放过柏之珩,或许会像对待那个窃贼一样,砍去柏之珩的手脚,挖了他的眼睛,拔了他的舌头,让他去大街上乞讨。

    朗如日月的柏将军啊。

    画溪一想到这些,心口就抽抽的疼,身子不由自主越蜷越紧。

    空荡荡的大殿似乎四面灌风,不管她蜷成什么姿势,都有风飕飕吹来。

    *

    柏之珩先前藏身的庄子就在九尺山行宫附近。

    村子早先还很繁华,后因修建行宫,围了附近牧场做王室林场。百姓领了抚恤,迁居别处,半数进城了。久而久之,村子的屋舍空了不少。

    留在此地,稍行不慎,就容易冒犯到贵人。

    大批官兵在附近搜了四五天。

    景仲一行人到了村子外,停在破落的村口。

    阿奴又在村子附近盘旋,引吭长鸣。

    “去告诉他们,不仅是地上,还有地下,一起搜。”景仲转头,吩咐随时的侍卫。

    越是找不到人,景仲就越有兴致。他倒想看看,柏之珩带着那个女人能躲到什么地方。

    侍卫小跑过去,和领头的兵官传达景仲的旨意。

    兵官横起一道眉,迟疑了下:“我们已经在这里搜了四五天了,连个鬼影也没有。”

    侍卫冷冽地说:“王上就在那边,你亲自去向他汇报。”

    兵官闻言,赶紧带着弟兄们继续搜。这次不仅是地上,就连地下也撅了。阿奴飞过的地方,他们恨不得掘地三尺。

    起先他们以为景仲是怀疑地下有地窖或密室之类的东西。

    但他们挖着挖着,竟然挖出了一身女子的衣裳。

    侍卫捧着身衣裙去回景仲。

    景仲扫了一眼那衣裳,正是画溪失踪那天穿的。

    桃红色,穿在她身上嫩得像春天那朵半绽未绽的花。

    “衣服在这儿,人不见了。”景仲嘴皮动了动,忽然轻轻转动轮椅,朝前挪去,喃喃自语地说道。

    衣服挖出来,阿奴也不飞了,振动翅膀,朝着景仲飞了下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他的肩上。

    邀功似的昂起头。

    景仲抚了抚它光滑的羽毛,拈起那衣服凑到它面前。

    阿奴低头嗅了下,拍拍翅膀,再度飞离他的手,朝行宫的方向展翅而去。

    景仲看着阿奴斜飞进夜色的身影,若有所思。

    “王上。”温青闻讯赶来,脸色难看到极点。他还没碰到过这么狡猾的对手,躲在暗处把他和赫连汝培耍得跟猴儿一样,成日听到消息东奔西走,累得快断气。

    他注意到,方才脸色还紧绷的景仲,此时戾气消了大半,正用幸灾乐祸的表情遥望九尺行宫,唇畔那笑意越来越深:“传孤的令,包围九尺行宫,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都说这武状元不仅功夫好,人也聪明。聪明是真的聪明,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窝藏了这么久。不过,比起他,还是差了很多。毕竟,最后的赢家是他。

    景仲脸色颇为和悦,转动轮椅往九尺台的方向而去。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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