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溪细白的食指伸进药罐,轻轻一剜,用指腹沾了些许,轻柔地涂在他的伤口上。

    怕他疼,还轻柔地吹了吹。

    呵气如兰,温热的气息吹得他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他忍下心口的微动,自己把衣服提了上来。

    “好了,我先走了。”

    转身欲走,画溪鬼使神差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景仲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怎么了?”

    画溪头垂了下,柔声道:“奉永城离此地相去好几十里地,王上今夜回来吗?”

    话刚问出口,她脸“腾”一下就红了。自己都在问些什么话,怎么显得好像很想他回来的样子?

    景仲整个人转回来,注视着她的眼睛,呵,这蠢东西,又在盘算什么。

    “孤还没走,就开始想孤了?”景仲沉着嗓子道。

    画溪被他戏谑的目光看得脸上一红,旋即,她摆摆手,将装药的罐子塞到他手里:“王上若是不回来,记得把药带上。”

    景仲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药罐,又看了看她。

    此行虞碌也要跟着去,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记得他寻常要用的药,丝毫不敢含糊。

    有他在,从不担心没有药。

    男人摩挲着药罐边沿,唇角粲然一笑:“我早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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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氏的寝殿里,四周阒然无声。

    宫人递了一封信上去,不足片刻的功夫,明氏抬手将其摔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让本在一旁端杯饮茶的明奎和景昀,不由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景仲这个小杂种竟然还真有几分本事,事情竟然让他办成了,再过不久,他就要启程回国都了。”明氏一顿,继而阴着嗓子道:“谁给他的胆子!”

    “母后,他的伤这么快就好了吗?”

    景昀觉得困惑,当初底下的人来复命,说是一剑穿胸而过,能活下来就算不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了?”

    “那狗杂种运气一直就好。”明氏眼露凶光:“若是他命不大,十年前他去信城的路上就死了。”

    明氏打明家出来,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也知道什么叫做斩草除根。

    从那个女人死了的那一刻,她一直想杀了景仲。

    但一直没有机会。

    但他终归上不得王上宠爱,后无母族撑家,不成气候。明氏这才放松警惕。

    哪知景仲此人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老实,他竟然暗中拉扯到了澹台简等人,为他出谋划略。

    “这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明氏的眼神瞥向明奎。

    明奎道:“景仲这狗贼,夺表哥王位,废我执剑之手,遣我妹去都统伺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他和我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活着回国都。”

    一时间,周遭的温度,仿佛一瞬进入到了寒冬腊月,哪里还有半分暖意。

    明氏“嗯”了一声,眼中看不出喜怒,转而又对着景昀道:“你觉得呢?”

    “景仲今年连连征战,战必胜,在朝中上下备受爱戴,若是任由他回来。下一步,他必定要清算咱们。”

    他眼中露出凶狠:“要么为鱼肉,要么为刀俎。儿不愿为鱼肉。”

    “既然如此,是该动手了。”明氏缓缓道:“去年秋天,他已有了削咱们兵权之意,此时他若发难,咱们还有挣扎的余地。若真的让他削了兵权,那时咱们才真正是他人刀俎之下的鱼肉了。”

    话音甫落,景昀和明奎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派人去,派可靠的人去。定不能让他活着回来。”明氏看向景昀。

    明奎道:“姑姑,我去。”

    明氏摆手:“不,景仲此人狡诈多端,他知道此次回京危险重重,定会暗中部署,你去太危险了。”

    “我不怕。”明奎愤愤道:“景仲这狗贼是我明家的大仇人,若不能亲手诛他,我心难平!”

    说着,他用左手捂了捂自己的受过伤的右手。

    距离他右手被废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伤口有时候隐约还疼得厉害。

    明氏见他坚决,倒也不再拒绝,只道:“那好,带可靠的人去,务必保证安全。”

    明奎称是,又和景昀细细商量了一下诛杀景仲的路线,便匆匆离宫。

    他人方走,明氏又道:“你找人跟上阿奎。若是他诛杀景仲失败,你就想办法,把那个女人掳走。”

    天光晦暗,云头厚得一层压着一层,为宫前殿洒下一大片阴影,景昀借着烛火,看清明奎大步流星离开宫殿的身影。

    “母后为什么不告诉明奎那个女人还活着的事?”景昀不解。

    明氏道:“阿奎性格暴躁易怒,若是告诉他反而容易坏事。他不知道那个女人还活着,景仲就会放松对她的守卫,你更易得手。”

    景昀垂首略一犹疑,抬眼盯住她道:“母亲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景仲……而是……那个假公主?”

    “哼。”明氏冷哼一声:“景仲若是那么好行刺,咱们至于到今日这般被动的田地吗?”

    明氏微眯着眼睛,面色十分难看,她道:“咱们就赌一把,看你们景家究竟出不出痴情种。”

    “那母后为何让阿奎去?既然这么危险,那阿奎去岂不是……”景昀脸色乱了一下。

    “阿奎对景仲恨之入骨,定会尽全力追杀。若是让常人去,谁肯尽心尽力?他若能杀了景仲最好,若不能,将戏做足了,你的人也更容易得手。”

    “可是这样阿奎不是会很危险……”景昀的眸子深处风起云涌,他甚至来不及思量,沉而短促地道了句:“不行,我得无阻止他。”

    “站住。”明氏厉声道:“混账东西,本宫跟你说过多少次,欲成大事,必不能心慈手软。对自己的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表兄。”

    景昀的步子稍稍放缓了些。

    “难道你不想成大事了吗?”明氏拔高音量。

    景昀沉了一口气,脚步越行越缓,最终在宫门前一顿,迈了数次,没能迈出那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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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后,画溪脑子昏昏沉沉的,又爬回床上,裹紧了被子,整整一个时辰,眼睛都闭着,思绪却清晰无比。

    压根睡不着。

    半晌过后,她翻身坐起来,在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梅子放到嘴里。

    这个季节只有梅干,也就景仲还能弄来新鲜的梅子。

    被心里乱糟糟的情绪扰着,酸溜溜的梅子也没了什么滋味儿。

    时不时就要看一眼门口。

    奉永城这么远,哪有这么快回来?

    吃了两粒,画溪瞥了眼外面的天,不早了,睡也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李嬷嬷和陈嬷嬷说的话。

    那会儿景仲缠着她要一个荷包香囊,她没办法,只能答应帮他做。

    后来她真的做了一个,不过是为了敷衍他的玩意儿,他竟然一直随身带着。

    还戴了那么久。

    画溪觉着脸颊有些发烫。

    左右闲着无事,不如重新给他另做一个。

    想着,她便找人寻来了针线和布料。

    正要下针,手在绣绷子上比划了好几次却未能下去。

    到底该给他绣个什么花样儿?

    上回敷衍他,她绣的不认真,花样都是随便乱选的。

    这回既然是自己真心实意要给他绣,那自然不能随意。

    可是他喜欢什么样的花纹呢?

    画溪突然想起,那日在她的宅子里,景仲要去引开那些刺客之前,给她的那把匕首。

    匕首上的图腾很特别,景仲既然特别看中这把匕首,那匕首上的图腾他定然是十分喜爱的。

    想着想着,她从柜子里找出那把匕首,又研磨铺纸,细细地临摹匕首上的图案。

    “王后,该喝药了。”陈嬷嬷端着药碗在门口喊道。

    画溪顾不上她,朝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陈嬷嬷便双手托着托盘走了进来。

    “王上吩咐虞大夫,往药里加了味甘草,今日的药苦味儿没那么浓呢。”陈嬷嬷笑道。

    本不过是一句稀疏平常的话,若是画溪没听过她和李嬷嬷的墙角,定不会往心里去。但因为听了她俩的墙角,再听到这话,她不禁红了脸,捧过药碗。

    药汁正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她一口饮尽。

    陈嬷嬷的目光忽然落在桌子上的匕首上,她脸色顿时一变。

    “嬷嬷?”画溪喊了她一声。

    陈嬷嬷一时没有回过神。

    画溪连喊了两声,她才收回思绪,忙欠身为自己的失礼致歉:“对不起,王后,是我失礼了。”

    虽是在赔不是,眼睛却还停留在那把匕首上。

    画溪拿起那把匕首,扫了一眼,问她:“嬷嬷认识这把匕首?”

    陈嬷嬷眼圈都红了一下,声音都哑了:“认识。”

    “这是王上送给王后的吗?”陈嬷嬷问道。

    话一出口,方知自己的僭越,忙解释道:“老奴没有打探王后私隐的意思。”

    画溪笑道:“我又没有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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