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

    画溪腰酸腿软,在热水里泡了泡,浑身都脱力了,听到陈嬷嬷的话, 更是臊得不叫话,懒洋洋直往水里钻。

    ——指望景仲开窍,再等一万年差不多。

    *

    画溪用完早膳,去见虞碌。

    虞碌给她把了脉,又给她服了今日该用的药。

    这种疗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也不知他能好到什么地步。

    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画溪知道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便急得来的。景仲病了这么多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能这么快便好了呢。

    虞碌说话的时候,她就静静听着。

    “以后你不要送药往我那儿来了。”画溪眉眼轻轻垂着,柔声道:“我怕王上会起疑心,你将药汤制成药丸儿,说是给我调养身子的,我带回去慢慢吃。”

    虞碌颔首一揖。

    *

    “东西都收好了吗?”画溪沉声问。

    明日便要启程回国都,到了晚夕,侍女们还在收拾箱笼。

    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说是河兴国君已经到了国都,等着景仲回去递降书。

    因景仲那边通知得太急,所以她们只得连日连夜收拾。

    “李姑娘。”画溪正在院儿里指挥侍女,赫连汝培从门外进来,他行色匆匆,脸色微恙,凑在画溪耳畔一阵耳语。

    画溪听到他说的话,不禁愣了下。

    赫连汝培说景仲喝醉了,醉得在前院宿下,这会儿吵着要她过去。

    景仲的酒量,别人不知,她还不知道么?

    她硬着头皮道:“劳烦赫连侍卫带路,我去见王上。”

    赫连汝培带她往前面厢房去。

    过了二门,却见那人正立在亭下,月色朗朗,照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边。

    “这……”画溪愣住。

    景仲转过身,朝赫连汝培挥挥手。不等他吩咐,他就十分有眼力见地走了。

    “傻了?”景仲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画溪瘪瘪嘴,抖开手里带来的披风,道:“不是说王上醉了吗?”

    走近披在他身上,果然嗅到一阵酒气儿。

    “就凭他们,也想灌醉孤?”景仲慢悠悠的抬手,自己将领子上的绦带系好:“做梦。”

    “那王上是闹我玩儿了?”画溪偏过头,声音柔柔的,笑着看他。

    景仲拉过她的手,往怀里一兜,道:“今夜大雪,满月,不赏月看雪,岂不辜负?”

    画溪轻轻呵了口气,笑着说:“好呀,王上要带我去哪儿看雪?”

    景仲边走边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带着他绕到郡守府的后门,果真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前等候。

    景仲先上车,又拉着画溪上去。

    车里铺着厚厚的毡垫,正中还放了个小小的火盆。景仲素日乘车不备这些东西,果真是早就停在这里等她的。

    上了车,画溪坐在景仲身旁,怀里捧着铜炉汤婆子。

    “大半夜,王上带我去哪儿?”

    “没想到河兴国君来得这么早,我原本以为还有几天才回去,早就该带你去了。”景仲道。

    他不明说,画溪就更纳闷。

    很快,马车就停到一处宅院前。

    宅院看上去还算朴素,景仲牵着画溪下马车。

    “来。”

    画溪就着他的手,往地上一跳。

    雪地里被踩出她的小脚印。

    她抬首看了一眼乌头门,金色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叶宅”。

    漆门铜兽首门环,朴素中处处透着雅致。

    马车停下,大门便从里头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对着景仲一揖:“主子,你来了。”

    景仲点了点头,牵着画溪往里走。

    画溪满腹疑惑,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步伐。

    进了二院,一路往西。知道他们要来,路旁的灯火点得辉煌。

    尽头是一间敞厅。

    抱厦里点着长明灯,离得很远,画溪都闻到了香油气息。

    一瞬间,她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景仲外祖父尚未继位之前居住过的宅子。

    他的母亲,当年亦在此处生活过五年。

    ——直到六岁,她父亲即位为龟竹王。

    景仲将她的灵位设在此处,她幼年居住过的地方。

    他们走进去,果真见敞厅亮如白昼的长明灯里簇了一个牌位。

    早有侍者等候在一旁,见他们进来,立即摆上两个蒲团。

    景仲在那灵位前跪下,叩首磕了三个头。

    “母亲。”他喊这个称呼时,仿佛有点生疏,顿了下,才继续道:“儿带蛮蛮来看你了。蛮蛮嫁为儿妻,已经一年有余,现在才带她来看你。是儿的疏忽,母亲不要怪她。”

    说完,又点燃香烛,递给景仲。

    景仲起身将香烛敬奉到香坛里。

    他扭头看向画溪,道:“你也给母亲磕两个头。”

    顿了下,又补了句:“听说你们中原新妇过门有给婆婆敬茶的规矩,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跪下让她认认脸熟,日后好保佑你。”

    画溪心中兀的一暖,小公主是景仲心上最珍视的部分。他带自己见她,是真的,将自己看得重要。

    乖觉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她在心中默然道——以后我会是王上的亲人,会陪着他、照顾他、爱护他一辈子的,你放心吧。

    从敞厅出来,外头雪停了,月亮皎洁,映得天地一片白雾茫茫。

    雪地干干净净,灯影和雪色交映。

    景仲牵着画溪,在宅子里逛了一圈。

    他道:“以往每次来,我都没将此处逛全过,只匆匆上了香便走。”

    画溪扭头,问:“这是为何?”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近乡情怯。”

    画溪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将头靠在他肩上,道:“王上不用情切,以后去哪里蛮蛮都陪着你。”

    “好。”景仲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王上。”侍者上前问道:“今夜,王上是宿在这边,还是回郡守府。”

    景仲看着路边的灯影,不由犹豫了下。

    算起来这是他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在这座宅子里待过。

    母亲当初死得过于悲壮。悲得事过多年,如今他再想起她,亦觉心中有痛。

    年幼时,他不止一次听她说起她幼年时在这里的光景,晚春在荷花池中泛舟逐鱼,盛夏到柳树上捉蛐蛐,秋日在桂花树下赏月,冬日和父亲母亲登高赏雪。

    她言语中的幼年时光,是幼小的景仲最渴望的东西。

    她在回味,他在憧憬。

    后来,他登上王位,整个柔丹都掌握在他手中。他命人重新舍了母亲的灵位,便将她安置在了此处。

    景家的王陵,是她决计不可能去的地方。

    唯有此处,她度过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故,将她安放在此。

    “王上,今夜我们就住这里好不好?”画溪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景仲回过神,低头看了眼脸颊红扑扑的女孩儿,轻点了下头,道:“嗯,都听你的。”

    侍者立马退下吩咐收拾。

    不多时,房子收拾出来了。

    屋子里点着儿臂粗的火烛,亮如白昼。

    屋里陈设很简单,没什么华丽的东西,一切皆朴实。

    龟竹是个小国,国土狭窄,又不富裕。

    王族表率,过得节俭。

    哪怕当时景仲外祖父是炙手可热的皇子,仍一切从简。

    宅子的管事已然老了,知道景仲前来,还是撑着老躯过来听任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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