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也指凌晨以后开的夜市,淘弄古董的居多。有些败家子儿,好东西不愿意送去当铺,并没有打算赎回,就想卖个好价格,又不愿意在当铺让人认出来自己,就夜里往鬼市上来。

    顾孝慈披着一件盖头到脚的黑旧披风,警惕地左右盯着,跟着前面的人。

    顾公公弯腰装上年纪,前面的人也是弯腰上年纪,他是真的上年纪,时有轻咳,也是普通的认不出来身份的旧披风,左手紧紧搂着一个旧匣子。

    这个人是太妃宫中的章公公。宫乱的第二天,他也收拾过内宫,不仅如此,宫乱的当天晚上,他让人击晕在内宫中,直到天亮让人救醒。

    章公公最近时常夜里出宫,抱着个旧匣子往鬼市上来。

    就是先帝在时宫掖森严,不当值的太监也可以出来喝个酒赌个钱,最近宫中无皇帝,看守上不如以前严谨,主要是人太少,章公公就出来得更随意。

    两边摆开摊子,上面古玩翠玉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假的居多,这是一个标识,告诉来的人这里收古董。

    不少人和顾孝慈章公公一样,蒙头盖脸不给人看正脸儿。

    章公公到一个摊子上,低声问话,压住自己太监嗓子:“收玉吗?”

    “收。”

    “什么价儿?”

    “得看货才出价儿。是前朝的,完整的,价儿高些,本朝的,也过得去。坟里扒出来的古玉,就更美了。”摊主直觉是大生意,往左右看看,很是警惕,夜里往鬼市上来送古董的人,偷的抢的盗墓的都有。

    他只看到披风内一双混浊的眸子,眸子深处燃烧着说不出来的火苗子,似千年*得不到满足似的。

    这眸子,把摊主吓一跳。小声问:“带在身上?”

    这路人手中,往往有好货。

    顾孝慈走到附近摊子上,拿起一块破石头问价格,注意这边的动静。章公公犹豫不决,手中匣子紧一紧,摊主眼睛亮了,破匣子里很多藏着好东西。他试探的问:“给我看一眼?”章公公好不容易才微动动头,却道:“不能在这里看。”

    摊主笑道:“那是当然。”他往身后小巷子里看一眼,小巷子无灯无火,月色也照不进来,有深不见底之感。

    章公公一个人来,自然担心遇到强抢的。他衣内,还带了一把刀子,手摸摸刀,点头道:“只到巷口。”

    摊主丢下摊子,和章公公走到巷子口,搓着手笑:“是什么?”

    旧匣子露出一线,没见到里面具体是什么时,先有宝玉光透出来,在深巷子中明显有一线闪烁着。

    顾孝慈看不到,只见到摊主眼睛着火般亮了,这光,明显是好玉。

    “嗖!”顾公公手一抖,手心中扣着的几枚铜钱打了过去。一只正中章公公开匣子的手指,一只正中摊主的手臂,摊主就手一动,章公公眼神儿花,当成打抢的,关上匣子拔腿就跑。摊主急了,吃这行饭的大多有混混支持有背景,虽没有看清楚,见到上好的东西要错过,手上又痛,明知道不是章公公打的,也大喊一声:“兄弟们,有人打抢!”

    附近几个摊主应声:“有!”

    虎虎迈开大步拦截章公公。

    顾孝慈丢下破石头,手中铜钱连发,一下子打中几个大汉拳头,章公公出溜一下子,从他们忽然垂下的手指间飞快跑走,敏捷的都不像上年纪的人。

    夜市上马上乱了,一个人抱着手中包袱,反应不快还在乱看:“什么事?”一看就是个斯文人。

    他对面的摊主手用力一扯,包袱打开半边,露出东西半边:“是青铜器!”那个人抱着也飞快就跑,这里有打抢的,以前就有。

    几个人在后面追,不知道是追章公公还是追青铜器。

    顾孝慈也飞快后面去追,怕章公公手中东西有失。见另一个巷子里,一个人也飞快奔出,两个人重重一起,风衣摔落,露出各自面容。

    “小鬼,死小鬼,见到你就晦气!”顾孝慈暴跳如雷,扯好风帽,就开始痛骂。撞倒他的人,少年个头儿,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头上扎着个双丫髻,是萧规。

    小鬼一跳起来,对着顾公公就是一脚,骂道:“老鬼,你挡道了!”转身正要去追,发上一紧,一个丫髻让身后的顾孝慈握在手里,顾公公坏坏地笑:“你这是什么?奴才还等着行冠礼不成?这总角的发式,头一回见你扎?”

    小鬼才举拳头,头皮就痛不可当,再回身踢脚,人几乎被顾公公揪着丫髻拎在空中。小鬼恼怒地道:“好吧,我告诉你!我们夫人有了,大帅让家里摆萱草,又新种不少石榴花树,鲤鱼只要金色和红色,又让人采买各式彩雀子,南边儿又去买孔雀,给夫人博兆头儿。我生得比你面皮子俊,又跟随夫人听使唤,大帅让我作小哥儿打扮,是个好兆头。”

    顾孝慈哈哈大笑:“我说你这奴才几时成了哥儿?”

    过去行冠礼的,只有贵族少年。平民孩子们也总角,不过不行冠礼,能扎的时候就扎高发髻,小鬼去年就不总角,今年又梳两个丫髻,平白的惹笑顾公公。

    身侧,又有两个人追上去,喊:“小鬼快些!”萧规大骂:“老鬼放手!”顾孝慈笑眯眯继续把玩他的丫髻,不时揪一下:“小鬼,你来这里作什么?”

    “小爷我踢你!”小鬼又骂,挣不开顾公公,才告诉他:“大帅让采买上好白玉,又听说这里有明着打抢的,我们奉命来这里便衣看客。咦,你来作什么?”

    小鬼坏坏的笑:“你丢了什么,这里来捡?”

    顾公公针扎一样的松开手,对着小鬼屁股上就是一脚:“滚你的吧,咱家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一脚踢得小鬼叽哩咕噜地上滚了几滚,破口大骂起来再看,“咱家”已不知去向。

    小鬼摸着小屁股骂着,去办自己差事。

    顾公公,一径回宫,直到章公公房后。见里面有烛火,窗户上面张眼睛,见章公公就着一枝小烛火,旧匣子打开,露出半边旧绸布包着的,半角龙钮。

    只看到这里,顾孝慈如让针刺了一下,龙钮?他也只见过御玺下面盖的字,没见过上面的钮押。

    也可能是皇子之宝,顾公公认不清。

    见章公公也只看看,叹口气,又收起来。

    顾孝慈看清他把旧匣子收在哪里,蹑手蹑脚离去。第二天趁章公公当值时,偷进房中,拿出来看得很清楚,又拿起来要盖个底子,找不到纸,就盖在自己里衣上。出来,等不到晚上,就提醒太妃萧家的姑娘们成亲,太妃还有东西要送,顾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骑着马,大摇大摆往萧家来。

    萧护才把林二姑爷喊来骂过,屏退众人,接顾公公到房中,笑骂:“你这算钦差了?”顾孝慈神神秘秘:“给你看个东西。”

    就解衣服。

    “止住!”萧护对他爱开玩笑无奈,第一次见顾公公,他就把个宗谱表放在衣内,当众解衣,让萧护和顾良能尴尬得不行。

    萧护怒目,太监半残身子有什么好看?大帅沉着脸:“你又藏下什么?”见顾公公不理自己,扯出来一角里衣儿,上面盖着通红的一个大印……

    自从盘古开天地,御玺估计头一回在里衣上。

    大帅大惊,一步上前就要细看,顾孝慈往后就躲,坏笑:“咱家的里衣儿,你家倒有兴趣?”萧护上前就抢,顾孝慈轻身功夫好,轻飘飘的已退到墙角,嘻嘻一笑:“是真的吗?”

    “给我看一眼!”萧护双眸发直,如五雷轰顶状。

    再就哭笑不得,这御印,盖在太监里衣儿上?

    马上明白,萧护耸眉道:“原来,是你放着呢!”

    “咱家,呀呸!”顾孝慈一口唾沫喷过去。萧护让开,见落在地上,大帅爱洁,心里一阵难过,就更生气:“不是你放的,就是张太妃?”

    顾孝慈又要呸,大帅随手一个茶碗盖子砸过去,对着顾公公戏装粉彩的面庞。这一下子砸中,扮关公不用抹红脸儿。

    顾公公轻轻接住,一定要在话上压萧护一句:“你要看还是不要看咱家的里衣儿?”大帅拿他没办法,索性往最近椅子上一坐,跷起腿来悠然自得:“你要我看,还是不要我看?”

    “刁钻主子,刁钻奴才!”

    一声轻响,顾公公撕下里衣儿送过来,同时呲牙咧嘴:“我十天没洗澡,半个月没换衣,”这些话遇到小鬼还有乐子,遇到大帅如泥牛入海,全无反应。

    萧护双手捧定这里衣儿,认真看了一看,面色凝重:“果然,是在宫里!”

    只有在宫里,才是顾公公先找到。

    顾公公得意洋洋:“这是咱家的功劳?”

    “在什么人手上?”

    顾孝慈说了一遍:“……。我查到他是最近最爱出宫的人,有御玺的人要么在卖要么要给人,总要出宫几回,跟上去,不想真的是此物。”顾公公很是大方:“我明天弄来送给你。”

    萧护如火烧般起身:“不不!”他神色严肃:“要放在我这里让人查出来,真是我的罪名了。”可以有一堆“暗藏祸心、意欲何为?”的罪名。

    “你偷出来,你收着。”萧护这般说。

    顾公公也不肯:“咱家么,也不想有篡位的名声。”

    两个人低低头,对视一笑,大家心思都一样。

    “你得看住了!”萧护郑重地道,又展颜一笑:“以后你将是从龙的大功臣。”顾孝慈撇嘴:“当咱家没看过书,别来个无道商纣,咱家还吃不了兜着走呢。”

    萧护无赖地道:“那你拿出来,送给大成长公主?”

    顾公公嗤之以鼻,鼻子朝天:“她呀,自以为是那多才多貌的身,却是那无德无行的人,我给她,我呸!”

    “我这地上是干净的!”萧护忍无可忍。

    顾孝慈冷笑,一扭身子,一扭一扭的往外走,爱要不要,咱家不管。萧护跟后面笑:“看住了啊,少了找你。”

    顾公公忿忿不平的出来,廊下秋风穿过,衣内一阵冰凉,喃喃地骂:“衣服少了一片。”小太监们院中候着,早接不少银子在手。见公公出来,前后引导耀武扬威出去。

    院门外,一记皮球直击而来,“砰!”越过后面两个太监,正中顾公公屁股上。顾孝慈暴怒:“谁,谁敢打钦差?”

    墙角边儿,有小丫头尖叫:“小鬼,你看着点儿踢?”

    顾公公忍气吞声,摸摸屁股走开。跟他的小太监都纳闷,陪笑着讨好:“公公,怎么不治他的罪?”

    “你没听到是鬼吗?小鬼小鬼,一定是极不中看,不入流的鬼,还理他作甚!”顾公公再摸摸屁股,屁小鬼!

    他们身后,满庭蹑手蹑脚捡起皮球,殷勤地送去给小鬼:“再踢一记!”萧规翻白眼儿:“我当差呢,走开!”

    入秋后,小鬼正式当差。

    六么不服气:“你当差还在这里站着?”小鬼不耐烦摸自己头上总角发髻,下次踢老鬼头,头上让他揪得还在疼,对六么:“哼!”

    咱家是晚上当差。

    小鬼跳起来:“哎哟!”腔调都像那老鬼了!

    ……

    书房里,萧护把里衣上御玺印章看了又看。顾孝慈没见过几回圣旨,张太妃后来年老,皇帝只会请安,很少有圣旨下。而萧大帅,是接过圣旨,一直记得。

    竟然是真的!

    萧护只激动一下子就冷静镇定。

    不能让大成长公主拿到!

    这就得靠顾孝慈才行。

    大帅不愿意自己收留,要让人知道他有御玺而不现,对于一个没有反心的人,可不是件好事儿。

    顾孝慈,也聪明的不愿意放自己房里。

    这是两个人都有把握,京城,在萧护手中,内宫,顾公公能当太妃不少家,相当于在顾公公手中。

    大帅心情不定,慢慢地喝了一碗茶,喜悦浮现出来。总算找到了,他手边有几个官员要任职,要是能盖上御玺该有多好。

    可是,算了吧。

    他暂时不想见官员们,一个人静静坐着。萧北送密信进来,是长公主等人府上最近的动向。萧护在“昨日密谈”上手指轻点,眼前出现一张一张艳丽的面庞。

    顾孝慈说得没有错,只有这些夫人们,才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

    唐夫人?算了吧,给她银子她谁都卖。唐夫人一直在找慧娘,上门三次慧娘见一次,并不答应唐夫人收帐的事。

    她一直不死心。

    游夫人?只知道享乐,花痴发情。

    乌夫人,必然传带什么给张太妃,大成长公主信不信她都不知道。大帅在一个一个夫人名字上面点下去,到底哪一个才是知道长公主心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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