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泰敏感慨的喟然长叹一声:“时候未到啊,我之所以一直没有交给燕燕,正是因为我那燕兄弟有交待,必须等到燕燕过了三十岁才交给她,所以我一直很辛苦的保守着这个秘密,一日不敢忘啊!”

    “是什么?”燕双飞努力撑着疲惫的双眼,虚弱的身体让她的精神难以集中,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各种画面变换不停,杂乱无章。过去的事情有许多她仍然记不起来,尤其是和东方昱分开的那一段,后面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一无所知。

    但她却能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忆起和东方昱之间的种种过往,且知道爹娘无缘无故死于一场大火——这比原来强多了!

    但是,她坚决不相信爹娘的死是出于一场意外,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她现在无法弄清,也想不明白……

    她知道自己的脑子有病,可她深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记起所有的事情!一定会弄清爹娘的死因!就像现在,她对东方昱全然的放心,对钱泰敏却不知为何,从骨子里就生出一种防备的心思。

    她不知这是为什么,所以百般琢磨思考着,但只要她往深处一想,脑袋立刻疼的像要炸开一样,让她只能停止思考。不过,她仍旧不放弃向钱泰敏索要自己爹娘的东西。

    “这……”钱泰敏略有些为难的看了东方昱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显然是有话要单独和燕双飞谈。

    可东方昱对他的眼神恍若未睹,伸手去抚摸燕双飞的头,澄澈的语声温柔如初:“眉头皱的这么紧,是不是头疼了?很痛吗?我让戴生来给你看看。”两人一起长大,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了然于胸,多年过去依然如此,燕双飞不说皱一下眉头,便是一个眼神,东方昱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遑论其它。

    钱泰敏见东方昱不离开,微肿的眼皮下眼神频闪,从燕双飞刚才的表现来看,她失忆的毛病并没有好,如果好了,她定会视钱家人为仇人一样,哪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与他交谈。

    当然,前景也不乐观,因为她居然认得东方昱和他,这就表示她忆起了一部分的往事,只是独独忘了对她伤害最大的那一段事情。

    燕双飞撞柱求死的血腥画面还历历在目,钱泰敏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要燕双飞不记得是钱家人害的她,其它的事情都好办。

    东方昱既然不走,钱泰敏也不强求,他今日来的目的,正是想试探东方昱对当年的真相了解多少,还有燕双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他和南疆人花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也不过了解到东立昱和燕双飞到了晁西。

    至于燕双飞的情况如何,他们却无从得知。钱泰敏十分担心燕双飞忆起当年的事情,如果是那样,东方昱一定会手刃钱家人,这毋庸置疑!

    这会看东方昱的样子,钱泰敏放心了,也便大胆的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只见他笑容可掬的望着燕双飞,又很欣慰地看了看东方昱,用一种依老卖老地口气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长辈,虽然燕兄弟让我只告诉燕燕,但昱儿如今功成名就,已能独挡一面,我不妨将实情告诉你们两人吧。”

    事关自己的爹娘,事关义父母,燕双飞和东方昱不敢掉以轻心,两人的视线紧锁着钱泰敏,唯恐听漏了一丝父母的信息。

    钱泰敏满意的摸了摸自己肥胖的下巴,小眼睛露出得意之色,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其实,燕燕的爹娘还活着。”

    ※※※※※※

    “发生什么事了?”况鸿霄秀挺的墨眉微皱,满脸不豫地盯着东方昱:“她现在的身子正虚着,好生调养都来不及,你要抱她上哪?”

    钱泰敏在前,东方昱打横抱着浑身无力的燕双飞,面无表情的跟在钱泰敏身后往外走。听到况鸿霄的责问,他淡淡地瞥了况小候爷一眼,眸色讳莫如深,让人捉摸不透。

    卫雷和登徒歌也不甚赞同地看着东方昱,燕双飞刚醒,现在外出实在太冒险了。

    燕双飞靠在东立昱宽阔的胸膛上,全身被东立昱用黑色的绣金披风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虽然苍白孱弱,却有着惊人美丽的脸蛋。听到况鸿霄的声音,她微侧了脸,对况小候爷浅浅一笑,那笑容虚弱至极,却如同花园里的鲜花一般美丽动人,衬着古色古香的客栈,十分的入画。

    “小候爷。”她的声音弱弱的,轻不可闻,仿若一阵风便可以吹的无影又无踪:“谢谢你,非常高兴能认识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三生有幸。”

    看着那虚弱的仿佛风中烛火的女人,况鸿霄不知怎的,只觉得心脏一麻,心里瞬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所有的不被理解和不被认同;所有的辛苦和追逐;所有的……

    为她所做的一切,花费的一切心思和感情,都值了!

    他想,只要她愿意,即使倾尽所有,他也在所不惜!

    不为别的,只为她那句“三生有幸”。

    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便是遇见了你,不止三生有幸!况鸿霄将这话在舌尖滚了好几遍,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对燕双飞莞尔一笑,清朗的声音异常温柔:“你还好吗?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我义父母。”

    东方昱代替燕双飞作答,接着垂眸看着臂弯里的燕双飞,低声道:“别说话,闭上眼睛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在场的人非常惊讶,燕晗夫妇不是死了吗?怎么找?东方昱的意思难道是要回岷河去上坟?

    钱泰敏摸着下巴又是一笑,满脸的高深莫测:“诸位想知道答案的,可以一起去。”

    他到是来者不拒,神情慷慨,不过即便他不说,众人也是要一探究竟的。

    燕晗夫妇居然真的活着,这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尤其是东方昱和燕双飞,两人已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的随着钱泰敏,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来到晁西城最东边一座偏僻的山谷。

    这座山谷杳无人烟,位于密林遮日的东神山的最里面。需要穿过整个山势险峻,不时有猛兽出没的东神山,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来此,即便是猎人打猎多半都不会到这里来。

    至于他们的马和轿子,在到达东神山的山脚下便不能用了,好在东方昱带的人多,暗处的暗卫就不用说了,明着的飞龙刹都带了不少。他们和况小候爷带来的侍卫,以及卫家庄的护卫一起披荆斩棘,攀岩登山,很快便翻越了东神山,到达到钱泰敏所说的地点。

    钱泰敏虽然不会武功,但他也带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有侍卫背着他,倒也不算累赘。

    况鸿霄本身功夫就好,又有倪臻和众侍卫,饶是东神山万丈绝壁居多,他也如履平地。

    所有人中只有燕双飞是个实实在在的累赘,但她有东方昱。无论路途多远,山势多险恶,东方昱都一直抱着她,从未松手,仗着精妙绝伦的轻功,他甚至不曾让她感到一丝的颠簸和崎岖难行。

    所谓甜蜜的负担,大抵如是。况鸿霄默默的看着这两人,心想,如果换成自己,也同样会甘之若饴的。

    山谷四面环山,山势之高就不说了,每面山还非常奇特,光滑如镜,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更没有树木和野藤可供攀援。整个山谷就像一个天然的铁桶,连个狭窄的出口也没有。

    倘若掉落山谷,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除非你能像飞鸟一样从谷底飞上来,不然只有呆在这个铁桶里自生自灭。

    谷底只有稀薄的绿色,浅浅的,站在山上往下望,能看到一泓波光粼粼的湖水,犹如镶嵌在山谷里的一颗翡翠,闪烁着青翠欲滴的绿色光泽。除此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很渺小,饶是巨大无比的石头,看起来也只有小铁锅那么大。

    钱泰敏胆战心惊地站在山顶上,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让侍卫死死位住自己,用手捏着鼻子,勾着头朝谷底大声呼唤:“燕晗!”

    因为捏着鼻子,他的声音显得怪腔怪调,瓮声瓮气的,但山谷却发出阵阵回音:“燕晗——燕晗——”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传出“燕晗”的声音,连绵不断,不绝于耳。东方昱和燕双飞相互看了一眼,那眼色只有他们自己懂,是从小培养出来的默契。

    不一会儿,谷底有了回应,一块石头后转出一个小的可怜的人影,上面的人看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只听见从谷底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男子声音:“谁?是谁在上面?”

    此人话音未落,东方昱和燕双飞却骤然睁大眼睛,异口同声地道:“义父(爹)……”

    他们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谷底那人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昱儿?燕燕?”

    “义父……真的是义父……”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只是未到伤心处!东立昱抱紧燕双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与石头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泣不成声地望着山谷中的燕晗,英俊逼人的脸上全是痛心,那声声义父宛若泣血。

    王爷都跪了,毫无疑问,登徒歌带着众侍卫也噗通噗通的跪了下来。

    “爹……娘呢?……”燕双飞同样如此,未曾开口泪先流,喉头像堵着一块大石,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哭到抽搐,胸口憋疼的气都喘不过来。

    “真的是昱儿和燕燕?”谷底的人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号声:“我的儿啊——”他不知是在捶地还是在拼命捶石头,发出砰砰的响声在谷底震荡,夹杂着声声呜呜咽咽的痛哭声:“儿啊,儿啊……”

    山顶上的人在痛哭,山谷里的人在哭,场面相当之凄惨,众人无不生出恻隐之心——这父与子,父与女,已有十五六年不曾见面了,这时候一见,恍若隔世。

    东方昱毕竟是男子,很快收起伤心,他将快哭晕的燕双飞交给卫雷,果决地道:“我下谷底去救义父,你们保护好她。”

    这山谷太高,四面的山体又刁钻古怪,轻功不练到绝顶的人即便下去了,也无法上来,就像他的义父功夫也不弱,可却困在谷底。他或许可以一试。

    “且慢!”况鸿霄吩咐手下去砍结实的树藤,对东方昱道:“这山面太古怪,还是多缠绕几根树藤放下去。”

    东方昱倒不反对,义母不会武功,这会虽然未见到人,但钱泰敏先前说过是他们夫妇活着。想到钱泰敏,他立刻朝瑟缩在一旁的钱巡抚看去:“我义父母怎么在这里?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他的问题犹如连珠炮似的,咄咄逼人,钱巡抚不停的哀声叹气:“昱儿啊,先救人要紧,待把人救上来,表姨父再细细的告诉你。”

    “咦!”突然,登徒歌发出惊奇声:“这山体有古怪,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的手望下去,原来,刚砍来的树藤有一根掉了下去,顺着镜子一样的山面往下滑落,不用片刻功夫,结实的树藤断成一截截……

    “奇怪,好好的树藤怎么断了?”有侍卫不信邪,将手中的树藤再顺着山顶滑下去一根,情况同样如此,这次似乎更糟糕——树藤竟然有化为齑粉的倾向,碎沫纷纷扬扬的飘下山谷,好似下雪一般。

    “看来这四面山都不能碰触,不光树藤。”卫雷扔了一片布巾下去,布巾触到山壁便粉身碎骨了。

    谷底燕晗悲愤的声音犹如针扎一般,东方昱不能再忍,不管谷底有多危险,他都要下去救人。

    他眼眶通红的替哽咽的燕双飞擦了擦眼泪,怜惜地道:“飞飞别哭,眼睛哭肿了便不漂亮了,乖乖在上面等我。”

    说完后,他看了登徒歌一眼,转身义无反顾地向谷底翩然跃下。淡淡的暮色下,轻烟缭绕中,他如雪的白发和黑色流金的华美衣袂随风展开飘扬,丝丝缕缕在空中形成优美的弧线,若一只展翅的大鹏向谷底俯冲而去。

    登徒歌看了一眼身后的飞龙刹,将每个人的武功评估一番,马上做出决断:“编吃前十的跟我下谷去救人,其余的原地保护燕夫人,或去欢树藤。”

    又对况小候爷和卫雷抱拳道:“麻烦两位继续安排人砍树藤。”不管树藤断不断,对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只需借一点力就够了,如果树藤编的够粗,想必不会断的那么快。

    卫雷和况小候爷点点头,说了句多加小心。

    登徒歌带着飞龙十刹下去后,卫雷耳朵忽然一动,他立刻厉声道:“大家小心,有大批人马围过来了,杀意明显,速度很快!”

    唰!况鸿霄玉面一冷,悍然举剑,对准欲逃跑的钱泰敏,淡淡地道:“钱巡抚,你想去哪啊?”

    “哎,小候爷别误会。”钱泰敏急忙摆手,诞着笑脸道:“人有三急,本官……我想找个地方方便方便。”

    况鸿霄冷冷地看着他,忽尔勾唇一笑,“忍着。”

    手持武器的众人都窃笑起来,不过笑完后,大家立刻一脸森冷的戒备——已经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了,甚至能听到紧密的轻浅脚步声。

    整个山谷杀意弥漫,一场大战在即!

    ※※※※※※

    钱氏和凌经亘接到钱巡抚送来的急函,看完信函,两夫妻欣喜若狂,即便因为一身伤躺在床上休养,也挡不住这两夫妻的得意。

    似乎所有的晦气和阴霾一扫而光,钱氏举高信函一看再看,终于确认这是真的了,终于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老爷,我爹说找到燕双飞了,哈哈哈!原来燕双飞真的不在卫家庄啊,害我们白跑一趟。还是爹厉害!”

    凌经亘深以为然:“夫人说的是,姜是老的辣,泰山大人手段高超,一击即中。”

    托月季花所赐,凌经亘的脸上还有不少红点,休养了这么多日子,居然还未痊愈,可见月季花也是不好惹的。而钱氏不用说了,被丹楹那一撞,撞的晕头转向,吐血都吐了好几次,可见伤了内腑。

    但这两夫妻的命不是一般的长,几经折腾,甚至被重创,只要休养一阵后,都能活蹦乱跳的蹦哒,正应了那句“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

    钱氏得意的扬了扬信纸,眯着阴冷狠毒的眼睛,恶狠狠地道:“如今燕双飞在我们手中,看凌若雪那个小贱人如何猖狂的起来,还不是我要她圆她便圆,要她瘪她便瘪。”

    “岳父好像没说抓住燕双飞啊?只说找到了她。”

    “是没抓住。”钱氏挑眉冷笑,阴险万分地道:“可爹说早晚会抓住的,并趁此机会把帝王紫金弄到手,这次南……”

    她差点说漏嘴,忙停住话头看了凌经亘一眼,撒娇般嗔笑道:“老爷不用担心,爹为了帮轻烟,已帮我们想好了计策,燕双飞由他来对付,我们只需对付凌若雪即可,千万不要让羿世子真的娶了她,世子妃之位只能是我们烟儿的。”

    凌经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那是当然,烟儿多出色啊。”

    与此同时,若雪和卫离正要去柳港,行李和马车都准备好了,风三娘送他们出门,一群人在大门口依依话别。不料却见卫风匆匆而至,他素来沉稳如山的脸上有着少见的严峻,对卫离和若雪禀报:“少庄主,小姐,卫雷传回消息,事情有变!”

    若雪眉头一皱,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卫离眼神温柔地望着她,伸手将她耳边的一绺青丝撩回她耳后,气定神闲:“先听听是什么,不要往坏处想。”

    由于卫风的出现,柳港去不成了——这次不仅是燕双飞失踪了,甚至连东方昱和况小候爷也搭进去了……

    具体情况不明,只知道卫雷受了重伤,其它的一切都是未知,好像卫雷也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

    连卫雷都受了伤,且伤的莫明其妙,这事非同小可!无论无何都不能等闲看待。追查南疆人的侍卫也传来迅息——找到了他们的行踪。但是,目前这些南疆人好像受到召唤一样,无一例外全往晁西方向而去。

    若雪和卫离决定先不去柳港,左右是要成亲的,不急于一时,改道去晁西,寻找燕双飞他们的同时,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装神弄鬼!

    就在这个时候,钱氏和凌经亘三顾卫家庄。

    这两夫妻伤还没好,是被抬着进来的,钱氏脸上的青紫伤痕都还未褪,她竟然都不管不顾了,可见他们是多么的急切。

    “风三娘,这次你该归还我的女儿了吧?”凌经亘气势十足的对风三娘道:“上次的事,我看在卫离的面上,便不同你计较了。这次你若再敢蛮横无礼,我一定会去告御状。”

    “告御状?”风三娘看见这夫妻就恼火,一拍桌子便要起身发飚,眼睛还四处搜寻鸡毛掸子的身影:“告御状我就怕了吗?”

    “风三娘,好男不跟女斗,别以为我们怕你。”凌经亘胸有成竹地道:“你先把这样东西交给凌若雪,看她怎么说。如果她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夫妻二话不说回京城,以后再不来相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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