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阿措是个呆货,化形不久,根本没有动过男女之念。听到柳生上门提亲,简直惊呆了:她只是来报恩的不是来历情劫的啊o(╯口╰)o~~~~~~

    所以被李小姐派人推到井里后,她躲在下边认真反思了好几天。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连化出来的肉身都扔下了,慌忙逃回青崖山。

    阿措虽然无知又小白,也知道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不但报恩没有成功,反而还不知怎么回事就欠下了一段情债。现在看到柳生,一时想起了华阳姑姑讲过的那些妖怪嫁给书生后悲惨的结局,方才害怕得忍不住哭了。

    ☆、鮨鱼生2

    四郎听了阿措的一番话,才知道原来一切的根由在这里。

    罗二少的确是白担了一个负心人的名声,而且就他后面的表现看,不仅不薄情,反而算得上痴情人。虽说这事怪不到阿措身上,可是毕竟是她把将要开花的萆荔草送给了那位李姑娘的父亲,后来才差点坏了别人的姻缘。就勒令阿措去给杨时臣解释清楚移情草的作用和功效。

    阿措被几个人训了一顿,也知道自己当时实在犯了大错,连平素最疼爱她的四郎哥哥都说自己做的事可以算得上是“我不杀伯伯,伯伯因我而死了”。只能垂头丧气的往外走,还没出门就和一个提着一条鱼的白衣公子差点撞在了一起。

    四郎抬头一看,不觉又惊又喜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一身曲裾深衣,行动容止,顾盼生辉,庄重优美。

    他虽然随意的提着一条鱼,却仍然像随手拿着一朵花一把扇子那样,那条半死的鱼一点也不能破坏他那王谢子弟般的气度和风韵。

    只见他走进厨房,先对着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饕餮跪下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道:“见过山主大人。”

    四郎看着他,就有扶头的冲动。这位恪表哥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毛病——喜欢和读书人来往。他曾经变换身形参加过当年曲水流觞的兰亭集会,也曾经偷偷在初唐那些公主们举办的文人宴飨上做过几首歪诗。后来因为被一个读书人看破了行藏,把他抓起来,差点被扒皮吃肉……这都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华阳一直认为他是狐狸界的耻辱,就常常用这位恪表哥的事迹来教育四郎,告诫他要小心人类。

    听说自从被他引为知己的男人抓住险遭扒皮后,这位恪表哥就一直很老实的隐居在燕昭王的墓穴中。

    上次四郎见他,还是在自己化形时,这位远房表哥专程过来送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此时,胡恪对着饕餮行完大礼,就过来摸摸四郎的脑袋:“马上就要到中秋佳节,因为思念华阳姑姑和四郎,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们。”

    考虑到他向来爱往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凑,四郎就用手扶着下巴,黑葡萄般的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他,颇为怀疑的问:“你不会是又犯了老毛病,想出来展示一下自己超人的智慧吧?”

    胡恪脸就红了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表弟,你说凭我的文才和相貌风度,可不可以去参加今年的秋闱啊?”

    四郎简直不能相信这位表哥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训,居然想去出仕做官,瞪了他一眼:“你死心吧,华阳姑姑不会同意的。”

    又看他穿的是时下流行的曲裾式样,头上也带了一个很普通的玉冠,不是燕昭王墓中的古董,就问他:“华阳姑姑不是不许你把树叶变成银子换东西了吗?你哪来的钱买这身行头?”

    胡恪听了,颇有些得意的拿出了一个钱袋:“这是我替人治病赚来的。”

    四郎知道他一贯有些读书读傻了的样子,担心他又被人骗去剥皮吃肉,就端正了脸色:“快说清楚,不然我就告诉华阳姑姑去。”

    胡恪很怕这位姨妈,赶忙对着四郎从实招来:原来,他是从燕昭王墓里偷偷跑出来的,身上没有钱,连衣服都是路上捡别人不要的破衣服来穿。一路走到汴京城的时候,路过一户人家在召集治疗疯病的医生。看人家房子很大,估计有几个钱,就去揭了榜文。进去一看这家的公子,原来是吃了移情花,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中了一种铅毒后恢复了记忆,结果就导致了癫狂症。

    他讲到这里,四郎听明白了:“然后你就去捉了一条鱼打算给那位公子治病?”

    胡恪点点头:“癫狂症吃点鮨(yi 四声)鱼肉就好了么。反正我家山后面的水池里多得是,随便捉一条给他们治病也没什么。这家人听我说能够治好病,就很爽快的付了我一大笔诊金哩。”

    说着又把那条鱼提着在四郎面前晃晃,笑着说:“不过他们家的厨子怎么能够烹调鮨鱼肉呢?所以还是麻烦表弟啦。”

    因为花妖报恩惹出来的一段公案,却牵连了两个无辜的路人,四郎心里也十分同情罗寒和杨时臣这一对,既然表哥因缘际会之下出手相助,自己也没有拦着的。

    就把那条鮨鱼提了过来,琢磨着做个什么菜给罗家的二少爷治疗疯病。

    考虑到要用鱼肉做药材,自然要尽量保持鱼肉的原味,少一些炮制的程序。所以打算做一个鮨鱼生,这样既保持了鱼肉的药性,也十分鲜美好吃。

    于是四郎就取了鮨鱼肚子上的一小块肉,用秤仔细称了六两,再用刀将鱼肉细细片下来。泡在上好的酱油里面。

    这酱油是四郎从农历六月开始制好晾晒的,一直晾到八月,然后从立秋日算起,到夜露天降那一天提取的第一批酱油,又称为“秋油”,用来调味极佳,味道颇似现代的生抽。

    然后再加芡粉,蛋清,起油锅爆炒,片刻后装盘,加葱、椒、姜粒。

    做好后,就有罗家的下人过来取。顺便请四郎去罗家一趟。

    原来罗二少疯后,虽然说了要休掉李氏的话,但是罗家不可能因为一个疯子的几句疯话,就休了明媒正娶过来毫无过错的少奶奶,况且,这少奶奶还是罗家大夫人张氏的亲侄女。

    据这仆人禀报,自从那日二少爷发疯,二少奶奶就受了惊,有些靥住了,这几日不思饮食,归真堂大夫来看,却诊出了喜脉,只是说怀相不好。大夫人心疼媳妇儿,听说有味斋的胡四郎做的一手好菜,就请他过府做些李氏爱吃的菜。

    四郎答应了,又说店里的事情忙完了就立马过去。待那仆人把菜放在食盒里端走了,就又重新称了六两肉,把这鮨鱼片又做了一次。

    一直在旁的胡恪看他行动,也叹道:“他家也是奇怪,明明出了重金广招名医替罗二少治病,我到了后宅却发现仆人对我这个不知底细的‘神医’有些怠慢就罢了,连对那位二少爷也相当漫不经心。”

    四郎手上不停,听了就道:“自古正妻和小妾以及小妾生的庶子就是天敌。尤其这庶子还把自己亲生的儿子压了下去,罗大夫人手伸不到外头,可是内宅中还不是她说了算。我看,趁机治死了罗寒才遂了她的愿。”

    胡恪听了就很是愤怒:“待会我也和你一起去罗家。好歹罗老爷也给了我不少钱,我可不能因为一些烂七八糟的人砸了自家‘医圣’的招牌。”

    四郎想了想就叫住了他:“表哥先别急,还是等阿措回来再说吧。”说着给他大略讲了一下杨时臣和罗寒的事。

    胡恪虽然是只千年老狐狸,心思却很简单,听了这两个的故事倒比四郎还激动,说什么“难得有情人”之类的话。

    两个人说会话,阿措就回来了,她对着四郎摇摇头:“我去找过杨老板了,集芳阁的伙计说他今天很早就出门去了。我等了一会,见他没回,只得先回来。”

    四郎看她奄奄的,不复平日活泼爱笑的样子,反而安慰她一番,就和胡恪一起去了罗家。

    到了罗家一看,罗老爷正在大发雷霆,要把那个取食盒的仆人拖下去打死。

    罗家家资巨富,宅院自然也是雕梁画栋、极为精巧的,院子里有山有水,那个仆人从前院走到罗二少爷养病的听松院,就要经过一座石桥,谁知道他居然走路不长眼睛,冲撞了从桥上迎面而来的大少爷,这样就算了,居然还把罗二少爷治疗疯病的奇药掉下了湖。

    罗老爷心里也怀疑这事是自己那个蠢材大儿子故意做的。可是自己的儿子一个天生傻一个后来疯,手心手背都是肉,没办法,只能拿倒霉的仆人撒气,拖下去就是一顿好打。

    正打着,就有家人来报说那位胡神医又来了。

    罗老爷大喜过望,赶忙迎了出去。罗大少撇撇嘴也跟了出去。

    见了胡恪,罗老爷亲自接过他手中的食盒,一边引他们进听松院,一边小心翼翼的问:“自从吃了胡先生的药,寒儿就一直昏睡不醒。这里边又来了一个神医,乃是寒儿的好友杨老板花重金请来的。我当然只相信胡先生的手艺。但是到底是杨老板的一番心意。”说着还抓紧了手中的救命药,生怕胡恪不高兴有人跟他抢病人,一生气拿回去。

    一边又八面玲珑的招呼四郎:“原来有味斋的胡老板和胡先生是兄弟,难怪难怪~”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难怪什么,还是说他做惯了商人,说话就是这样油滑。

    四郎对他拱拱手:“罗老爷不必客气。治病要紧。”

    这边罗大少却不理胡恪,反倒见了四郎很是热情,对他说自家表妹是双身子,这几日受了惊,口味颇为挑剔,劳烦胡老板多多费心云云,又详细的把自家表妹的喜好一一说给四郎听。

    看他这幅体贴关怀的劲头,四郎心下也是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氏是罗大少爷的妻子呢。

    李氏自从罗二疯了后,就搬出了听松院,暂时和大夫人住在一起。四郎是个男人,自然不能去女眷的院子,就被安排在听松院自带的小厨房做菜,再由仆人给那边端过去。

    四郎正在小厨房给那位李氏做她派人过来传的糖醋茄和伴鸭掌,刚把白煮的鸭掌去骨撕碎,杨时臣也端了个药罐子进来。他今日没有上粉,皮肤有些发青,两只眼睛深深的凹了进去,显然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的样子。但是,这种疲倦里头又带了种莫名的欢喜,比上次见面时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反而好些。

    这时他见了四郎,就对他点点头。

    四郎看他蹲下来熬药,点不着炉子反倒被呛的不停咳嗽,就过去搭把手:“这种事怎么也要你这个客人亲自做,二少爷的仆人呢?”

    杨时臣一边咳嗽一边道:“看罗老爷走了,仆人哪里还理会这么个疯了的庶子?再说他们熬的药,我也信不过。”

    四郎看看他,就问:“做那道用胭脂染色的石榴粉,你后悔吗?”

    杨时臣手顿了顿,反问四郎:“听说罗寒是吃了移情花才那么对我,世上真有这种花吗?”

    四郎把阿措那段乌龙的报恩故事讲给了杨时臣听。末了又说:“想来那位李姑娘就是如今的二少奶奶了。”

    杨时臣听了后就冷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世上真有这样神奇的药草,居然能够慢慢让人把对一个人的感情换到另一个人身上。怪不得罗二成婚后,还若无其事的来集芳阁,把我当个普通朋友看待,表现极为自然。当时我纵然怀疑他另有所图,却绝对想不到他是把对我和对他表妹的感情交换了过来。”

    四郎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手上不停。用笋衣、木耳、芥末、盐、醋和着去骨鸭掌冷拌,末了再撒上一道麻油。这伴鸭掌就做好了。

    杨时臣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他做菜,忽然对他说:“四郎,你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别来趟罗府的浑水才好。”

    见四郎颇为疑惑的看着他,杨时臣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低的说:“听说不久前,罗家那位不学无术的大少爷经人牵线购入了一批香粉,擦脸的胡粉比我家做的还要香白,涂唇的口脂也十分鲜艳持久。因为量极大,他又疼爱表妹,那位罗二奶奶还把这种胡粉用来擦身体呢。”

    四郎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李氏一直这么用这批特制的胡粉和口脂,难怪罗二发作的这么快,而且,这么一来恐怕李氏的胎也是保不住的,就问他:“难道这位二少奶奶怀孕后依然日日盛妆?”当时的人也隐隐约约知道怀孕时不能擦粉的道理,只有那些为了邀宠的小妾,才会这样不顾身体。

    杨时臣轻蔑的笑了笑:“正是罗寒病了,她才要日日盛妆,这宅子里自然有不少懂得欣赏的人。”

    四郎若有所思:“怪道她怀相不好,还不思饮食,频频夜惊。”

    杨时臣可能在罗家后院安了些探子,这时便有些幸灾乐祸:“哈哈,频频夜惊?我看是平生坏事做多了才这么害怕鬼敲门吧?”说着,压低声音,颇有些诡谲的对四郎道:“听说这几日李氏总说有个女鬼从后院的井里爬出来缠着她,又暗地请了好几批道士去江城老宅超度亡魂。”

    听松阁极为安静,而且这间小厨房有些背阴,此时正是傍晚逢魔时刻,太阳西斜,光线暗淡的在地上投下许多古古怪怪的影子。一时风吹树摇,满院沉寂,唯有柴火不时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花。四郎虽然知道罗家应该并没有一个叫石榴的女鬼作怪,此时也不由得起了些鸡皮疙瘩,后悔没有带上凶神恶煞遇险必备的陶二哥。忙不再搭话,低头专心做菜。

    一会杨时臣亲自煎好了药,就继续回去照看昏睡的罗寒。

    四郎看着这位杨老板瘦长的身影,不由得肃然起敬。想来若不是罗二少疯了后道出实情,这位目中含愁、顾盼多情的杨老板真能把辜负了他的人一一治死。

    想想这些仿佛生了七个心窍的人,再想想家里那群呆货妖怪,四郎不禁叹气。

    妖怪中间也有吃人挖心的,可是比起这种粗暴直接的恶行,凡人中间的勾心斗角,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吧?鬼怪也有披着人皮来害人的,可是人类何尝不是披着各式各样的皮在自相残害?奇怪的是,每个人又都能为这种互相伤害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每个人都有无奈,似乎谁也不无辜,可是却谁都有无辜之处。

    ☆、状元腐1

    他拿着一个头盖骨在路上慢慢走。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好像被人挖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如论如何,无论如何想要找回来。

    他记得自己是来汴京参加秋闱的。后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摸摸索索的把流出来的肠子塞进肚子里。尽管眼睛被人用刀挖成了两个血窟窿,此时却露出一种竭力思索的样子。自己去拜见了一位大人,似乎被门房拒绝了。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记不得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了?

    对了,要去找何生他们!

    他拖着被人砍断的腿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身后托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暗红色血迹。

    走啊走,突然看到前面有一盏若明若暗的纸灯笼,他赶忙跟到那盏灯笼后头亦步亦趋,亦步亦趋……

    今天晚上是个阴天,月亮被朵乌云遮了起来,让不少正在准备中秋拜月的人家颇为担心。四郎在罗府给罗二奶奶做完晚饭,罗府本来是要留宿的。但是四郎自然坚决推辞:自己在罗家住一晚,不知道罗家会不会被赶过来的饕餮掀翻?

    而且,他也实在不放心家里的一干妖怪,自己不在家,陶二一定脾气不好,说不定还会对小妖怪们施暴?万一另一位饕餮殿下提前出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胡恪倒是没跟着一起回来,他和杨时臣请回来的名医辩论,结果两个人说的极为投契,一起研究如何给罗二开方子。看样子完全把人家罗二少当成了他二人拼医术的实验品。四郎要走的时候,他还闷着头改药方呢。

    罗府的家丁喝了几口小酒,见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有些不乐意,赶了车出来的时候就特意抄了一条近路。

    谁知今夜没有月光,这条偏僻的小巷陌里格外的黑。车头上倒是挂了一盏灯笼,但是在深深的小巷弄里就显得极为微弱。车夫需要很仔细才能看清楚前面的道路。好在这条巷陌虽然偏僻,却是笔直的,路也很好走。

    但是走着走着,车夫就觉察出不对劲来,要在平时应该早就走出了巷子,今天都走了这么久还在这一团稀黑里头打转。再说,现在解除了宵禁制度,拆除了里坊,汴京城里勾栏瓦子那一块极为热闹,自己走的这条小道虽然僻静,但是也不至于一个人没有吧。

    想到这里,就觉得周围凉飕飕的吹着一股股邪风,仔细一听,除了车轮滚动地面的声音外,还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车夫的耳朵很灵敏,他听出来这个跟在自己车子后面的脚步声和平常人类的脚步声大为不同。就像……对了,就像一个人拖着一条断腿在行走一样。

    这声音开始在自己的车子后面,渐渐到了车子旁边,现在似乎就在自己的后背那块!车夫好像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就像是三伏天里猪肉放臭了的味道。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忽然,他感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精神高度紧张的车夫虽然告诫自己不能回头,还是条件反射的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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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夜晚其实并不冷,四郎看到那个罗府的车夫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看来他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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