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渊的通天窗,不仅可以折射下日光,使得白天的绮梦渊能够如同处在露天一样。就连到了晚上,月光从上面一路折射下来,交汇在里面,这儿,也会十分明亮。假如这一夜星光很好,折射下来的光线还会更璀璨些。但无一例外,经历过日月星光,到了晚上绮梦渊的水晶墙,都会散发出五彩夺目的光晕。

    这光晕晃得人眼花,就算努力低着头,垂下眼皮,不去看,大脑也会受到辐射的影响。

    殷十三第一个表示:“我得出去走走。“

    萧三郎和梅晓蝶一起站起来。萧三郎说:“我和你一起。”梅晓蝶紧跟在后,可怜兮兮的目光瞧过来。

    萧三郎心肠硬,殷十三心肠软。殷十三代替萧三郎说:“妹子,你就一起跟着吧。”

    梅晓蝶“嘻嘻”一笑,立刻抱住萧三郎的手臂。

    他们三个向外面走去。

    程倚天看看上官剑南:“庄主倒是镇定得很。”

    上官剑南道:“外头景色到了晚上,会特别诡秘。”

    “会比这儿更叫人不舒服吗?”

    “嗯。”上官剑南不仅承认他说的,接下去的话还很感慨:“何止不舒服。等你出去带上一两个时辰,会觉得,同那些诡秘的东西比起来,有些不舒服,其实是很舒服。”

    这话说了没多会儿,程倚天听到外头传来梅晓蝶的惊叫。

    女人总是更容易失态一下,他慌忙从绮梦渊里奔出来。却见下面的平地上,除了刚刚出来透气的殷十三、萧三郎和梅晓蝶,还多出一个又一个蹒跚活动的影子。

    月光下面,这些东西很眼熟。那干瘪的脸上,乌黑的眼圈里是深陷的眼窝,残缺的鼻子下面,一张嘴巴失去了上下唇,只有乌黑牙龈和惨白牙齿的组合。破衣褴褛之间,一双手本能前伸,瘦骨嶙峋的脚暂时还缓慢动作。可是,随着它们渐渐感觉到活人的气息,这些东西的行动,顿时轻快了许多。

    竟然是鬼蛊!

    程倚天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去年在吴家坪时。

    萧三郎功力全失,殷十三仓促之间,哪有这样的力气,能够一下子将鬼蛊的额头打穿?

    打穿鬼蛊额头的任务,得着落在程倚天身上。

    可是,这是莲花宫鬼蛊的豢养地,放在这里饲养的鬼蛊个个铜筋铁骨,表皮坚硬,简直赛若金刚。

    一颗石子打到额头,陷进去一小半,就再也进不去。

    被打中的这只鬼蛊呆立了一会儿,拔出石头假模假样审视,扔了石头,扑过来的动作变得更加疯狂。

    程倚天单枪匹马打飞几只鬼东西。触手之处皮肤毫无异状,但是刺痛感强烈。玄蜂灵配发热明显。他急忙对其他人大呼:“都不要碰它们,有剧毒!”说完,飞身到殷十三、萧三郎和梅晓蝶身边,将飞扑上来一连三只鬼东西全部拍得倒在地上。

    飞起一脚,三只鬼蛊变成他的武器,横过来撞出去,十几只联袂而来的鬼蛊就被齐齐击倒。

    殷十三奔在前面,程倚天殿后,萧三郎在梅晓蝶和殷十三的帮助下拼命往上面攀爬。

    鬼蛊的攀爬力不足,爬到五六级台阶,会自行滑下。

    上官剑南在洞府门口等着。瞧逸城四人连滚带爬逃上来,他从未这般开怀过,竟是得意至极,“哈哈”大笑。

    殷十三追在他身后,怒声道:“上官庄主,你明知道——”

    上官剑南截断他的话:“我提前跟你说了,你会相信?”

    殷十三被问愣住。想来想去,他反倒觉得上官剑南说得有理。确实在亲眼看见之前,他不会相信。世上的人会豢养鸡鸭鹅,还会豢养牛羊猪,哪有豢养鬼蛊这种东西的?吴家坪看到过几具,他一直以为不过肖静虹临时制造的而已。

    “你不敢从这里出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个?”他拍一拍脑袋,貌似搞明白。

    从外面逃进来之前,五毒之中,金线蛇已经是最为可怕的蛊毒。和鬼蛊比起来,当真小巫见大巫。

    公子佩戴玄蜂灵配,百毒不侵,上官剑南和自己一样,只不过兵器厉害。五毒被砍,毒性传递不到身上。鬼蛊本身筋骨表皮就不易被损伤,砍伤了,倒霉的还是砍它们的人。

    殷十三钢爪沾了一点鬼蛊身上的毒,又得劳动程倚天为他化毒半晌。

    这理由,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反正相信。

    可是,在绮梦渊里,这帮人过得也难过。绮梦渊这个名字,一开始,程、萧、殷,谁也想不到真实含义到底是什么。

    夜深之后,水晶墙的光晕绚丽到极点,他们每个人,即便紧紧闭上眼睛,脑海中都会分别走进来人。

    殷十三看到的,是彩云绣坊的金花娘子。这个妇人这几年早就和殷十三住在一起,大当家、萧三郎、冷无常这几个过命的兄弟,酒都吃过他的。金花娘一走进来,便宽衣解带。殷十三哪里控制得住?脱了衣服,温香软玉搂抱在怀。

    萧三郎相对持重。特别是蓝凤儿样貌突然恢复,让他心生警觉。

    梅晓蝶闭上眼睛,会看见一个正在微笑的萧三郎。睁开眼睛,靠墙而坐同样一个人,对她依旧冷冷淡淡。

    四个人当中,程倚天功力最深。可是,在绮梦渊这个地方,功力越深,似乎中邪越厉害。他几乎忘记了云杉已经和黑翼鹰王远走的事情,只是,和云杉一起出现的,还有燕无双,两个人一起站在他面前。

    云杉道:“我刚离开你几天,你就移情别恋,实在叫我失望。”

    燕无双则说:“你说好,从今往后,你的心里只会有我。”

    这两位还没超出个子丑寅卯,又是一个蓝色的身影混进来。三个女孩子吵啊吵啊,不知怎么的,就一起脱了衣裳,分别在前面、左面和右面纠缠他。

    即便他努力保持打坐的姿势,运功相抗,三个女孩一起上,定力沉稳如他,还是汗出如浆,不知不觉春心荡漾。

    唯一冷静的,只剩下上官剑南。不是他没有幻觉,而是,他在这绮梦渊呆那么久。日日都出现的女人,日日欢好,哪有那么长的耐性?不过,他的姿势做得非常奇特。躺在一张雪白的大理石床上,他的头几乎要伸到肚子上去。浑身肌肉都为此痉挛,不自觉发生阵阵颤抖。

    一个蓝衣少女从外面闯进来,一眼看过去,皆是意料中情景。在这个地方,从感觉不舒服,到遁入幻境,也就半柱香功夫。她目标明确,就是程倚天。

    事先就确定,没有人会在这个环境下保持清醒的头脑,每个人都只看到幻象,眼睛里并没有真相。她很大方脱去身上的衣裳,然后真的纠缠在程倚天身上。

    炙热,飞窜在身体每一处。血液都要沸腾了一般,程倚天手指碰到柔滑的肉体,立刻翻身跨上。

    渐渐陷入迷醉的华淑琪,心甘情愿承受这一切,还心花怒放。

    没有比将自己完全交给真正心爱的男人,更叫人欢喜的。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属于过谁,而他一直都爱谁——那些,都会随着他和她的结合,从而灰飞烟灭。她要成为他的女人,然后,再用道德的绳、情感的线,牢牢绑住他,直到永远……

    一阵粗重喘息响起,意识全失之下的程倚天,莫名其妙头脑一昏。接着,水晶墙上美丽的光晕隐隐约约出现。他感觉自己一定眼花了,因为,他依稀看见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的面孔,有几分和自己想像。猛然一下看清楚,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刚刚照了一下镜子。

    至于女人,从模糊看到清晰,再从清晰变得模糊——如此往复,好几趟,一大盆冰凉的水突然从头顶上冲下来仿佛,一直在热烈澎湃的浑身血液瞬间平息。程倚天手足发愣,全身僵硬。眼睛看着前方,目光都要被冷冻住。

    脑海被利刃划开一道,鲜血渗出来。又是一道被划开、再来一道被划开……灵魂被拎起来,悬得高高的。看到一个涌身向下的身影,自己的心“扑通”也坠落而去——

    那个女子出现在身旁,一股柔和的力又拥抱住自己急速下坠的身体。

    熟悉的那张脸,又忽远忽近。

    明明陌生却又实在熟悉的声音萦绕耳边:“天儿——天儿——”

    子时过后,五彩光晕越来越淡。

    程倚天缩在一个角落,又是久久不能言语。连云山和黑翼鹰王比拼内力,为了云杉,他重创自己。那时候,就看到那张脸,还听到那个声音:

    “天儿——天儿——”

    他以为是云杉。

    可是不是。

    被五毒困住,同时为殷十三、萧三郎化毒,用功过剧,激发玄蜂灵配太过,他也被那个女人附体了似的。

    现在在这绮梦渊,他竟然也能看见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

    已经意识到什么的他,身体颤若筛糠,冷汗一层一层沁出来,衣服都湿了。

    脚步槖橐,一个人走到他旁边。

    侧过头,他看见了那张分布有横三道、竖三道可怖的脸。

    云非凡背着手,对他说:“你看出什么来了,对吗?”

    他闻言,心猛地一沉。

    “你其实不是岳州首富程怀钧的孩子,真实身份,你应该姓沈——”云非凡话没说完,他就大声截断:“你说谎!”霍地站起,手臂用力挥动,好像要把这匪夷所思又十分可怕的说法,赶到九霄云外去,“我怎么可能姓沈,我姓程,我父亲就是岳州首富程怀钧,我的母亲也不姓肖,我的母亲姓柳,叫柳亦如。”

    刚说完,云非凡的脸上,露出浓浓的讥讽。

    他也瞠目,心中惶恐想着:“别人有说肖静瑶是我母亲吗?”是啊,没有人说沈放飞才是他的父亲,肖静瑶才是他的母亲。是他心里头多了这两个念头。

    连云山发生幻觉,青竹园逃出五毒围攻,现在这绮梦渊,又碰到他们,又碰到他们!

    耳朵里听到急切地叫喊:“公子、公子!”

    “轰”的一声,弥漫在石窟里的黑暗消退。只有水草摇曳、鱼儿乐游的水晶宫重新出现。

    抱住他上半身的,是衣冠整齐的梅晓蝶。

    这一夜,经过什么,彼此看看,都心照不宣。殷十三面红耳赤瘫坐在墙角。萧三郎的态度也和以往不一样,看到梅晓蝶时,冷淡的眼神都温暖许多。上官剑南倒是没特别亢奋,只是他的脸有些苍白,好像夜里经历过莫大的痛苦一般。

    他一骨碌爬起来,检查自己有没不对劲。闪目看到旁边跪坐的蓝衣少女,程倚天吃惊不小,一跤摔倒。

    “你!”他嘴唇都白了,“华淑琪!”痕迹比较深的那些印象还留着。他记得,他和她在这里……、蓝色的衣服随随便便套在华淑琪身上,莹白的肩膀和雪白的大腿都还露了一些出来。而他,其实也衣衫不整。最里面的中衣,都松松垮垮着,带子都没系。

    难道,那些竟然不是幻象?

    那些,根本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实情?

    一只手掌清清脆脆拍在他脸上。拍了好几下,呆如木鸡的程倚天,茫然转头。他看见楚清幽那张促狭的脸。

    汗水爬在脸上,比蚯蚓还要肥大一些。

    楚清幽看在眼里,不仅感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逸城公子大反其道,明明占的是别人的便宜,这会儿委屈地,倒好像被别人**了一样。”

    “你嘴巴能再说得难听一点?”如果手上有刀,程倚天很想一刀捅死她。

    楚清幽撇撇嘴:“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眼见对方眸光发赤,印堂发黑,惹不起,这才慌忙改口:“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走到华淑琪旁边,解开她的穴道。

    华淑琪身体僵直了很久,这会儿才重获自由。

    楚清幽手一扬,便要扇她耳光,被程倚天拦住。

    匆匆忙忙,华淑琪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她躲在程倚天身后,楚清幽忍不住戟指怒骂:“你干嘛还要帮着她,她这么卑鄙无耻,暗算你,这么快,你就不在意了?”

    楚清幽突然便生气起来,冲在程倚天面前吵闹踢打。

    程倚天没奈何,由得她去。就连最后被挥到脸上的一掌,他也硬着头皮接受。

    “啪!”楚清幽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殷十三、萧三郎、梅晓蝶都觉插不上手,一旁凉快。上官剑南似笑非笑,一语不发。

    程倚天寒着脸,沉声道:“闹够了?”

    楚清幽脸一白,手指自己:“你——你说我在闹?”

    程倚天偏过脸,不搭腔,表示默认。

    楚清幽顿时如被一棒打在后脑。晕晕的,眼前金星直冒。之前他说过的话,炸雷一样响起在耳边:“我喜欢哪一个,也不会喜欢你。”大颗的眼珠滚起来眼眶里,愤怒、不甘心、失望、难过……全部积蓄在一起。楚清幽指着程倚天:“就应该让蛇蝎女生吞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无情汉。”接着声嘶力竭叫起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掉头跑出绮梦渊。

    程倚天回头看华淑琪。

    华淑琪脖子一缩,畏缩道:“我……我那个……”

    “带我们出去。”

    “呃?”

    “你从暗河来,对不对?”

    华淑琪睁大那双清澈的眼睛,点点头。

    程倚天回头看了看所有人,上官剑南感觉到什么,也从石床上站起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没有鬼蛊肆虐。走下石阶,来到水边。只见暗河安静延伸,一直到到断阶,才陡然变成小瀑布,小白龙一样,急速奔流。

    “从这里乘船进入。”程倚天指着逐级流淌下去的水说:“顺着水走,我们就可以走出莲花宫。”

    “出了莲花宫,再回来救无双小姐他们,对不对?”殷十三作为后知后觉的人,想通了问题,不免要开心一番。

    “是啊!”程倚天说着,瞧瞧萧三郎,又看上官剑南。

    上官剑南表态得并不明显。但是,逸城众人携同华淑琪一起往上游走去时,他也没有异议,安静跟上。

    一共六个人,同时乘坐华淑琪划进来的那艘船。

    在这艘船上,梅晓蝶放下采来的花的花瓣,甄别水流方向,尔后,顺水流前行。碰到断崖绝壁,他们就齐心合力,在湍急的瀑布水流中将船运下去。这过程很耗力气,失去功力的萧三郎必须由梅晓蝶扶持着,穿水而行。堂堂“天下第一剑”——上官剑南也袖手旁观。

    好不容易下了两层山壁,坐回船上。殷十三喘着粗气,对上官剑南抱怨:“我说上官庄主,您老有身份有地位,架子也忒大,搭我们一把手,这船,运起来,也简单些。”

    上官剑南端坐船尾,淡淡道:“我不帮你们运船,和我不能出绮梦渊,是同一个道理?”

    “苦衷!”

    上官剑南点头。

    “卧槽!”殷十三用力往空气里挥了一拳,“什么他妈的苦衷,让你使把力气都舍不得。”

    “附骨针!”

    “附他妈的什么骨针——”刚说到这里,惊觉不对,殷十三向真正发声处看去,萧三郎凝视上官剑南,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你中了肖静虹的附骨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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