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婵的赌气可算让霍洹清楚明白地察觉出了些她深藏的情绪,继而颠来倒去地去想,忽地恍然大悟,怨不得她那日突然要追根问底,原来那些念想根本就不止他一个人有。

    彷如寻到了一件久久求之不得的东西,教人满心的欢喜。喜悦萦绕得满满当当,再细一想便会忍不住地笑出来。御书房的宫人们便发愣地看着,看皇帝时不时莫名其妙地笑一声,浸满笑意的双眼看上锦宁长公主——可是锦宁长公主……端然是和他们一样的满面不解。

    “都退下。”霍洹略敛去笑意吩咐了一句,一众宫女宦官安静地一施礼,依次退了出去。霍洹又笑看了云婵一会儿,方带着思量问了句,“你嫉妒?”

    “……嗯?”云婵一怔,待意识到他在问什么之后,立刻断然否认,“没有。”

    霍洹无声一笑,未予置评,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嫉妒的么?

    云婵一时还沉浸在被他看破心事的窘迫中,没回过神来,发着懵便答道:“就方才啊……”

    什么“就方才”?!

    显然答非所问,霍洹稍蹙着眉一想,倒也不难明白,遂笑出声来:“这是承认你嫉妒了?”

    “……”云婵僵住。面红耳赤地避开他的目光,抬头就往书架上看。

    霍洹就在旁边挑眉淡看着她,看她还要怎么躲。

    “臣女嫉妒她干什么……”云婵的目光一边在书籍间扫着,一边强撑着道,“陛下就算待她再好,也不能给她个长公主的位份……”

    “嗯……”听霍洹的声音,好像在琢磨什么。云婵禁不住地偷偷瞧过去,恰好看见他向她走了半步。

    心里紧张,云婵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身子也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他,一副满是防备的样子。

    霍洹睇一睇她这一副任人宰割的小模样,故意欺负人似的又往前迈了一步。

    她自然又往后退了一步。

    一层隔了这么久的窗户纸眼看着就能戳破,她有心思避,霍洹可没心思同样向后退了。低笑一声再度提步走向她,步子在决然间却添了些力度,吓得她退得更慌更快了些,他一见,也不停脚,随着她加快了步子。七八步而已,云婵就已被逼到了墙边,听得她一声轻呼,霍洹瞅了瞅她,索性将右手支在了墙上。

    两人已离得近得不能再近。

    云婵心中惊慌不已,使劲地向后缩着,霍洹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瞧着她:“要不你钻墙里去?”

    “我……陛下……”云婵老实了,仍死抵着墙壁,颤颤巍巍道,“陛下干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霍洹眉眼带笑,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而后又问得更明白了些,“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心思?”

    ……居然是在问这个?!

    云婵一边心底抱怨“哪有这么问的”,一边彻底结巴了:“臣臣臣……”

    “臣”了半天都没把“女”字说出来,霍洹的笑容变得无奈了些,一颔首:“好吧,不问了。”

    不问就好、不问就好……

    云婵如蒙大赦地刚缓了口气,就听到霍洹又道:“那你那心上人呢?放下了?”

    “……”云婵重新僵住。

    “嗯……小婵。”霍洹正了色,手离开墙壁、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续说,“能不能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会找他的麻烦,只是……实在好奇。”

    好……好奇……

    云婵在他的目光下,心跳快到了极点,不知怎么解这个围。但是很快,又意外地平静了下去。她抬了抬眸,复又低下去,虽觉窘迫,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那个人……那个人是陛下啊……”

    “……什么?”霍洹大感意外,仔细回忆一番,还是不信,重复着她从前描述“那人”的话说,“你需要‘他’时,‘他’总在?”

    他分明觉得自己护她远远不够。

    “对啊……”云婵重重地点点头,明眸清澈,“臣女在长乐宫受责时,陛下来了;回家那一次……原是要受皇太后训斥,也是陛下……”

    是他着意走了一遭,替她挡下了这事。若不然,她就要当着全家的面挨这个训斥,即便是一家人,总也是面子上不好看的。

    “……你指的是这些?”霍洹显出恍悟神色,云婵再度点头:“是……还有、还有玉佩……”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了一咬嘴唇,手抚在胸前的玉佩上,衔起了点笑意,缓缓言道:“这不是臣女之前那块,多谢陛下费心……竟做了块一模一样的,半点差别也没用。”

    “真会说话。”他嗤笑了一声,而后淡声挑刺,“若是一模一样,你怎么看得出不是之前那块?”

    “当真一模一样!”云婵笃定道,目光坚定得好像要是要做一件类似于剑指赫契之类的大事,“只是……臣女从前那块磕了道裂纹,总不能是愈合了……”

    “……”霍洹闷了会儿,“哦……”

    “嗯……”云婵接了一声。

    “哦……”霍洹又应了一次,好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似的,静了好半天才又说出话来,“所以我……今日袭氏虽是那般,但我当真没……”

    没对她起什么心!

    云婵抬头望向他,笑吟吟地端详了半天,稍耸了肩一点头:“那陛下那日说的‘心上人’是……”后两个字哑在了嘴里,她动着口型问他:我么?

    “……小婵。”霍洹的神色变得悲戚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赫契人当真不是嫌你笨?我那日说得多明白……”

    除却没指名道姓地说那姑娘“姓云单名一个婵字”,其余能说的细节他都说到了。觉得她也许会因为没有“指名道姓”而有些许不确信,但没想到……不确信到这个份上?!

    霍洹一叹:“是你。”

    相视而立,一个微颔着首,目光温和、笑意深浸,一个稍抬着头,满面惊喜、眉眼带笑。如此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云婵的笑容忽地明艳了。

    好像尚有点克制,笑声沁出了一声又立即顿住,静了短短一瞬,又是一声。

    这个样子看得霍洹好笑,抬了手在她脸上轻一捏,诚恳道:“笑起来很好看,忍什么忍?”

    云婵便忍不住了,“嗤”地一声猛笑出来,双颊也红得像是添了胭脂。

    下一刻,他抽了一册书卷起来敲在她额上,板起脸说:“不许笑了,找想看的取走,回宣室殿用膳。”

    “喔。”云婵乖乖地应下,立刻就去寻书。

    .

    回到宣室殿时,恰见袭亦茹候在殿门口。

    换了身“正常”些的衣服,规规矩矩地站在长阶下候着。没有带宫人同来,自己拎着一只食盒。远远地瞧见二人便赢了过来,盈盈一福,柔声问安:“陛下大安,锦宁长公主安。”

    在霍洹道了“可”之后,云婵浅欠了身算是还礼。二人并没有走得太近,更没有显出什么亲密来。就算二人间已说破,还是要暂且瞒着旁人,霍洹与云婵皆很清楚。

    “既然袭姑娘有事拜见,臣女先告退了。”云婵说着,低眉顺眼地一福。霍洹笑道:“恰是午膳的时候,先一并用膳吧。”

    并没有太多关切,云婵便不推辞地应了声“诺”,倒是袭亦茹话更多些,笑吟吟地走近了两步,道:“是,刚好臣女做了几道点心来,是合陛下的口味的,长公主尝尝喜不喜欢?”

    这是盛情邀请的口吻,听上去……倒似乎她也是宣室殿的主人一般。

    云婵没在意,微微点着头笑了一笑:“姑娘有心。”

    .

    是以一并入了殿,宫娥们手脚麻利地布好了膳,又皆识趣地退下。云婵坐在霍洹右侧,袭亦茹在左侧落了座后,在宫人已从食盒中取出的几碟点心中挑了一碟奉到近处:“这桂花糍粑……臣女又做了些改动,陛下尝尝可比上回更合口些么?”

    桂花糍粑?云婵稍一怔,未说什么,从容自若地在霍洹夹了一块后也尝了一块,品了一品,颔首笑道:“袭姑娘手巧。”

    “嗯。”霍洹也点了头,却没再说别的。

    袭亦茹眉眼一弯,笑说:“陛下和长公主喜欢便好。”

    云婵睇一睇她这一派温柔,略作思忖后,缓缓言道:“这些日子,和袭姑娘算是相熟,也托袭姑娘帮过忙。有些事,我便直言提醒袭姑娘一声,袭姑娘别见怪。”

    袭亦茹微怔,旋即颔首:“长公主请说。”

    “宫里规矩多,袭姑娘万事注意。许多规矩上的事,便是不避旁人,也还得多想一想若惹得皇太后不快怎么办。”

    没有说得太明白,袭亦茹自然明白她是指着装不妥一事,一时面色有些发白。云婵温和一笑,看向霍洹:“陛下说呢?”

    霍洹心中大是赞同了一番云婵说得对、万般不想看袭氏再如此献媚一回了,面上又有意要显得和云婵没有多亲近,眉头稍一挑,回得冷言冷语:“规矩自不能破,但和皇太后无关。”他说着瞟了云婵一眼,“在你看来,若没有皇太后,宫规就无关紧要了么?”

    眼底的两分促狭袭亦茹没看到,云婵却是看得清楚,碍于袭亦茹坐在对面不便回瞪,认栽地闷闷回道:“臣女失言。”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俩借着袭亦茹互相刷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存在感真的合适吗#

    #袭亦茹她是个神奇的媒介吗#

    #傲娇个什么劲儿啊#

    #能好好说话不能#

    #人家参个大选就想当个嫔妃你们不答应也就算了,酱紫实在神烦好吗#

    #身为作者我都看不下去了好吗#

    #读者们才不爱看你俩一致对外呢!不信你们问啊!#

    ☆、第30章 暗算

    莫说云婵被今日袭亦茹凉亭中的举动所惊,就连白萱事后提起来,都是一阵恶寒,大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她平日里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竟能摇身一变就能穿得那么……单薄地去惑君。

    端庆宫中,主仆二人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勉强接受了今日所见。只能就此揭过不提,毕竟日后还会时常见到袭氏,若总记着这些,来日简直一看她就会打个哆嗦。

    过了七八日,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雨滴声音轻轻地击在地上,慢慢地浸透泥土,滋润着已被烈日烘烤多日的大地,将枝头原有些打蔫儿的树叶也冲刷得更绿了。

    云婵坐在廊下,托着腮发愣,无所事事地瞧着离得最近的那树枝,数着从绿叶尖上滑落的雨水,数得犯困。

    自那日从御书房回来,一日里就起码有一个时辰会是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许多时候心是不由己的,想要读闲书做女红,眼前却总是同一个人在晃着,不出一刻就能被针刺了手,还不如发会儿愣,至少很“安全”。

    “长公主在端庆宫都这么发愣,去见陛下时岂不是要看得陛下浑身别扭?”白萱奉了茶水来,跪坐在旁一边沏着一边揶揄道。被云婵瞪得无声一笑,又说,“方才毓秀宫差了人来,说袭氏想见长公主。奴婢见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没直接应下,说问问长公主的意思。”

    袭氏要见她?

    云婵蹙了眉头。是的,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仅白萱看得出,旁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却仍这个时候冒雨差了人来请,不知是有什么事。

    思量片刻,虽不知袭氏何事,但反正在自己宫中也无事可做,便点头吩咐道:“去一趟便是了,备步辇吧。”

    .

    一路上,雨不仅未停,还越下越大了。虽有伞遮着,还是难免被雨水打湿了衣裳,白萱的衣裙更是湿了大半。

    进了毓秀宫,袭亦茹见了礼后便连连赔罪,忙叫宫女带白萱更衣去,又请云婵入内落座,亲手沏了热茶为她驱寒。

    云婵瞧一瞧她的面色,却生出了些担忧:“姑娘气色不好。”

    “有点风寒罢了。”袭亦茹抿笑,稍有苍白的面色被笑容反衬得更憔悴了些,“所以才不便去拜见长公主,只得请长公主来一趟,长公主恕罪。”

    云婵温和一笑:“无碍。姑娘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臣女……臣女想见陛下。”袭亦茹一字字道,眸色添了些清亮,“臣女知道……那日臣女所做不合宜,不止陛下不喜欢,连长公主看了也不快。但臣女没想别的,只是、只是想讨陛下欢心,日后能多召见臣女罢了……”

    结果却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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