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瘦了。”

    声音很低,似自言自语,却清楚的传进了耳朵。

    跟随沈瑄前来的多是燕山后卫,早知孟清和身体不好,见他被沈瑄带到马上也不觉得奇怪。

    脸白得几乎没了血色,还能坚持到这里,真不容易。

    “孟佥事是条汉子!”

    再让孟佥事自己骑马?半路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

    沈瑄用大氅将孟清和裹紧,侧头对杨铎说道:“先去河间。”

    “遵令!”

    孟清和等人快马加鞭前往河间府,燕王朱棣正暴躁得想要砍人。

    高巍虽被关押起来,暂时失去了自由,受到的待遇却相当不错。

    一天三顿,顿顿有肉,点心同样不缺,加上缺少运动,短短几天就胖了不少。

    只要稍微识时务一点,看清楚燕王的态度,就该偃旗息鼓老实呆着。

    高巍偏不,燕王不见他,就每天写一封劝谏书,摆事实讲道理,下定决心说服燕王罢兵。

    “臣一心为国,殿下信臣言,按甲休兵,上表谢罪,质子入京,则天意顺,人心和,太祖在天之灵亦安矣。”

    “执迷不悟,得胜,后世公论谓何!”

    朱棣被气得七窍冒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

    默念几句,这人不能杀,杀了有会有大麻烦。

    额头仍是暴起了青筋。

    郑和见燕王脸色铁青的运气,小心的出了个主意,不如收了高巍的纸笔?没有作案工具,看他还怎么嘚瑟。

    朱棣点头,可行。

    于是,高巍暂居的厢房里连一片碎纸都见不着。

    高老先生也有办法,不给他纸笔?没关系!扯下衣摆,咬破手指,血书,更有诚意!

    看着送到面前的血书,朱棣深呼吸,再深呼吸,呼进一鼻子血腥味,忍无可忍了,就算背上骂名又如何?一定要砍死这老小子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这一次,连道衍和尚都拦不住了。

    抱大腿?

    谁敢?

    朱棣提着刀,大踏步朝关押高巍的厢房冲了过去,眼见王府之内就要发生一场血案,郑和突然一路小跑,“王爷,奴婢有事禀报。”

    听到此言,燕王脚步一顿,“何事?”

    “回王爷,沈指挥派人来报告,杨同知和孟佥事已从德州返回,正从河间府出发,今日可到北平!”

    片刻,刀子收了起来,燕王转身回了暖阁。

    比起砍死高巍,消灭德州的几十万朝廷大军更加重要。

    第六十八章 前路

    回到北平,见过燕王,禀报德州之事后,孟清和又病倒了。

    赵大夫已被召入王府,虽未授职,凭一身本事和洪武朝的资历,王府医正也要让他三分。

    在边塞多年,赵大夫早已没了争名夺利的心思,除了随军出征,每日捧着王府收藏的医书手不释卷。总结前人心得,摘录下来,同自己的行医手札放在一起,打算日后传授给徒弟。

    “医术此道,不可敝帚自珍。昔日张机着伤寒杂病论,老夫不敢自比医圣,只望一生所学传于后人,造福于民。”

    赵大夫这样教导徒弟,也这样做了。在王府医正和良医面前,更是从不藏私。

    王府医正和几名良医对赵大夫发自内心的尊敬,纷纷拿出自己的手札和行医心得,利用工作之余共同探讨,相互纠正,一同进步。

    “此症可用此法?”

    “咦,老夫如何未能想到?”

    “伤口可如此处理?”

    “大善!”

    “刘兄擅长针炙?”

    “不敢言擅长,尚可与诸位探讨一二。”

    “如此,便要请教……”

    几轮医术研讨会后,王府良医们发现,医术博大精深,圣人曰三人行必有吾师,可谓至理名言。

    理论有了,就要联系实际。

    王府里的良医们求知若渴,每日都要向典宝领取腰牌,到城外军营中去医治伤兵,运气好的还能碰上打喷嚏发热的军汉。

    被这些双眼冒绿光的大夫盯上,军汉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明明一巴掌就能拍死,怎么会让人颈后生寒?

    “不用害怕。”王府良医笑呵呵的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布包,“很快就好。”

    不幸被拉住的军汉想说,他只是着凉,没有大碍。

    “讳疾忌医要不得。”王府良医摊开布包,展示出里面的两排银针,抽—出一支,“快,躺好,保证几针就好。”

    银针闪着寒光,军汉噔噔噔倒退三大步。

    一碗姜汤就能解决的毛病,竟要如此?

    这是治病?当真不是害命?

    “马上就好。”

    “好个x!”

    军汉转身撒丫子就跑。

    王府良医举起一条胳膊,迎风焦急喊道,“别跑啊,两针,一针就好!”

    军汉撒丫子的速度更快了,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不跑。

    什么尊重大夫,尊敬老人,全都去死!

    自此之后,王府良医再到城外大营,军汉们都是如临大敌。不紧张不行,谁见过这样的大夫?王府良医们也很无奈,不过是想追求一下进步,怎么就这么难呢?

    老天不负有心人,就在王府良医相对无奈,长吁短叹时,终于有人送上门了!躺在床上的孟十二郎就此落入虎口。

    看着挤在床前的大夫,孟清和眼角直抽。

    诊脉需要三个人吗?

    开药必须研究上半个时辰吗?

    他只是身体虚了点,浑身无力有些发热,这位拿银针做什么?!

    刀子?更不行!

    他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需要这样吗?

    “赵大夫,借一步说话。”孟清和靠在床边,脸上的表情有点僵,“孟某不过小病,劳烦诸位,我心中着实不安。”

    不过是燕山后卫佥事,病一场连王府医正都出动了,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居功自傲?

    绝对是活够了。

    赵大夫领会了孟清和话中的暗示,同王府医正商量了几句,“如此,还是我等考虑不周。”

    一阵脚步声之后,室内只剩孟清和同赵大夫两人。

    孟清和总算松了口气,不容易啊。

    赵大夫突然拱手,“孟佥事,老夫代同僚向你赔罪了。”

    “使不得!”孟清和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赵大夫,千万使不得!”

    赵大夫执意要赔礼,孟清和死活不让,片刻功夫,两人都出了一头的汗。

    “咦?”

    孟清和发现,出汗之后,身上轻松了许多。虽然一样没多少力气,胸口却不再堵得难受。

    “赵大夫,您是故意的?”

    见孟清和明白过来,赵大夫直起身,说道:“佥事的病并非全因劳累,心中郁结也是其因。”

    心中郁结?

    “佥事担忧为何,老夫不便过问,但长此以往,怕会引发佥事的旧疾。”赵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瓶丸药,“世间事没有十全十美。佥事不若暂时放下,先把病体养好。”

    “赵大夫所言甚是,清和受教了。”

    郑重谢过赵大夫,孟清和接过丸药。

    “每日两丸,温水送服。”赵大夫合上药箱,“老夫明天再来,佥事早些休息吧。”

    送走赵大夫,王府宦官送来热水,孟清和简单洗漱之后服了药,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舒了口气。

    德州一行,只要不出意外,孟氏一族的性命应是保住了。不过,燕王不因泄露北平城防一事追究孟氏族人,孟重九等族老却不会轻易放过孟清海。四堂兄留在德州,不只为了功劳,也是为了能在族老面前为家人说几句话吧?

    前往德州之前,孟清和又回了一次孟家屯,从孟重九口中得知了族老们的想法。

    事情有一就有二,这次放过孟清海,难保下次再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未必能让孟广孝和孟清海感激,恐怕还会招来他们更大的怨恨,生出报复之心。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孟广孝一支注定与族人离心,又让孟清江如何自处?

    孟清和不是圣人,对他来说,家人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但在边塞时,多亏两位堂兄的照顾,他才能熬过最难的日子。

    险些将一族带进死路,孟清海死不足惜,可他到底是孟清江的兄弟。

    孟清海要罚,却不能让孟清江彻底寒心。如何处置这件事,孟清和心中有几种想法,具体采取哪一种,必须等孟清江从德州平安归来再与族老商量。

    揉了揉额角,头有些疼。想太多果然不好,却没法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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