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对建文帝不满已久,以左都督徐增寿为代表的燕王派私下里活动频频。除了勋贵,还经常到谷王家中蹭饭,连关押齐王的地方偶尔也会转上两圈。

    一股暗流开始在南京涌动,许多人摇摆不定。

    跟着建文帝注定没办法出头,投靠燕王,就一定可行吗?

    徐增寿也曾想拜访一下安陆侯,却被吴杰以各种借口推脱了。饶是如此,吴杰心中仍有一丝不确定。

    皇帝为了面子,硬是不把李景隆的帅印收回去,还继续加大赏赐,任由他留在军中。

    有这样一个主帅,战败永远比取胜容易。

    即便李景隆闭上嘴,不再乱指挥,只要再带着帅印跑一次,军队再多也是白搭。

    武定侯和安陆侯先后抵达德州,两人分别见过李景隆,又碰头商量了一次,决定找人看着这个不靠谱的主帅,如果李景隆临战再逃,人走可以,帅印必须留下!

    都督平安赶到后,立刻加入吴杰郭英的小团体,积极提出意见和建议。平安认为,紧迫盯人还不够,不如趁天黑把李景隆的座船凿沉了,没了船,他跑得再快也能想法子追回来!

    吴杰和郭英同时拊掌,“大善!”

    三人动手时,得到了都督瞿能和盛庸等人的鼎力相助。确保船沉入江底,捞上来也是一堆碎木板。

    领兵大将抵达前线,首先考虑的不是制定作战计划,而是该怎么对付己方主帅,防止他逃跑,任谁看来,都是一种悲哀。

    众人如此绞尽脑汁,为的就是郑村坝和北平城外的一幕不再上演。

    可让吴杰平安等人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为了战争胜利宁愿背负骂名,南京的皇帝却给他们拆台!

    先后赏赐李景隆斧钺、旌旄不算,听到李景隆的座船在江边不翼而飞,特地赏赐给他一条大船,绝对的豪华客轮。

    这叫什么事?

    吴杰平安等人彻底无语,觉得自己傻冒烟了。

    他们累死累活是为了谁?皇帝就这样拆他们台?还赏赐一条大船,是暗示李景隆这次应该跑出山东,直奔南京吗?

    再不甘心,吴杰等人也不能把建文帝赐下的大船凿沉,否则就是藐视皇帝,大不敬的罪名。只能加大在李景隆帐外的盯梢力度,一旦他想跑,必须第一时间抓住!

    同时,几人商定了作战计划。

    北方天寒,朝廷大军尚未完全集结,此时发起决战万万不可,领兵攻占几处战略要地却是上策。即便不能彻底拿下,也能调动燕王兵力,探一探对方的虚实。

    河间是燕王手下大将张玉驻守,暂时不能去碰。守真定的是原开平卫指挥使徐忠,勇猛之名不比张玉,倒是可以试一试。

    商定兵袭真定,吴杰一拍桌子,都别和某家争!

    郭英平安等人也清楚,之前吴杰驰援耿炳文,地方都没到就被打回来了,真定城绝对是吴杰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必须想办法抹平。

    安陆侯带兵出了德州,李景隆才得知消息。呆坐在军帐之中,李景隆恨得咬牙,敢无视他这个主帅?咱们走着瞧!

    由于物资充足,吴杰的大军很快抵达真定城外,扎下营盘,就地制造攻城器械,大有不攻下真定不罢休的架势。

    徐忠不敢托大,一边修筑城防,一边派人给燕王送信。

    援军来得极快,沈瑄率领的前锋部队,几乎在吴杰下令攻城的同时抵达。

    看到包围在城下的南军,沈指挥二话不说,也不用整队,抽—出长刀,一夹马腹,如猛虎下山一般带头冲锋,其余的燕军也紧跟着冲了过去。

    攻城的南军有点懵了,这也来得太快了吧?城门都没撞几下呢!

    燕军却不管那么多,除了燕山后卫,前锋中还有朵颜三卫的骑兵,这些南军都是送上门的战功,一个都不能放过!

    城头开始擂鼓,真定城门大开,城中的燕军在徐忠率领下冲杀而出,吴杰的军队顿时陷入了前后夹攻。

    想跑?留下脑袋再说!

    吴杰也是久经战阵,面对如此凶悍的进攻,还是有些慌神,沈瑄的凶悍让他想起了朱能,忍不住的背后发寒。

    现实容不得他多想,以骑兵为主的燕军已将攻城的南军切成几块,挥舞着长刀和长矛,在军阵中大肆砍杀。

    南军奋力抵抗,仍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

    鲜血染红了大地,却无一人投降。

    战死也不投降!

    沈瑄和徐忠合兵一处,发起了更加猛烈的冲锋。

    吴杰被亲兵保护着向外冲杀,南军纷纷护在他的周围,用手中的武器,甚至用自己的胸膛抵挡进攻的燕军,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侯爷,快走!”

    又一名亲兵被刺穿了胸膛,鲜血从口中涌出,双手牢牢抓住扎进体内的长矛,大喝一声,竟将马上的燕军拽了下来。

    “侯爷,走啊!”

    声音在风中撕扯,濒死的惨呼被湮灭在了喊杀声中。

    吴杰的头盔已不知去向,一身的狼狈,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亲兵,虎目含泪。

    一把推开架着自己的亲兵,挥舞着长矛,挑飞一名燕军,抢过战马,跃身上马,竟无人可挡。

    马蹄溅起碎雪,吴杰终于冲出了重围。

    几万南军却仅仅逃出千人。

    余下的要么战死,要么被燕军困住,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沈指挥,南军的主将逃了,追不追?”

    “不用。”沈瑄甩了一下长刀,血珠砸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可……”

    “王爷有令,解真定之围即可。擒下这些南军也是大功。”

    “遵令!”

    燕王率大军赶到,被困住的南军终于崩溃。败局已定,再抵抗也无非是死路一条。

    “是安陆侯?”

    燕王没有进城,只在城外听徐忠和沈瑄汇报战况,听闻这支南军作战骁勇,拼死护卫主将杀出重围时,不免叹息一声。

    “昔日黔国公勇武,今安陆侯亦然。”

    老子英雄儿好汉,即使战败,仍勇气可嘉。

    徐达的儿子比不过,还被吴复的儿子甩了八条街。如果能从棺材里出来,李文忠绝对会一刀砍死李景隆,省得继续给他丢人。

    清理过战场,燕王令徐忠继续驻守真定,并派杨铎为其副将。

    在大同城外投降燕军的滕聚及手下一万人马,则被带回北平。

    看过战场上厮杀的惨状,滕聚深吸一口气,燕军勇猛,果然名不虚传。

    北平城中,朱高炽听城头守军来报,燕王大军已到城外,立即整理衣冠,亲自前往迎接。

    孟清和也被通知出城迎驾,燕山后卫指挥佥事,身负守卫王府之责,能出城迎接大军归来,是不小的面子。很多人想要这个露脸的机会都捞不着,例如被留在城中的何寿。

    走到中途,孟清和突然眼珠子一转,停下脚步,转身朝关押高巍的厢房走去。

    这样的场面,高老先生不露一下脸,实在是可惜。

    “丁总旗脚程快,快去禀报世子,也好有个准备。”

    “卑下遵命!”

    燕王走到城下,见到亲自出迎的世子,很是高兴,再见世子身后的高巍,差点没认出来。

    现在的高巍,哪里还有清癯文人的影子?

    整个人像是发面馒头一样,胖得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公服穿在身上,腰带都系不上。手指上的伤口已好,喉咙却一直哑着,见到燕王很是激动,哑着嗓子“你”了几声,被某人从身后下了黑脚,对着燕王大礼参拜。

    “咳!”

    孟清和咳嗽一声,朱高炽立刻回神,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道:“高老先生感念父王恩德,坚决要求出城迎接,儿子想拦都拦不住……”

    “咳!”

    这次咳嗽的换成了燕王。

    高老匹夫感念他的恩德?感念自己没一刀砍了他吗?

    顶着燕王震惊的目光,朱高炽继续说道:“高老先生深明大义,朝中确有奸臣,父王起兵靖难乃正义之举,他已写好奏疏,不日将送往朝廷,痛陈奸臣之害,父王之忠!”

    燕王没说话,众人看向高巍的表情十分微妙。

    这是被坑了?绝对的。

    谁想出的主意?着实是……损了点。

    过了今日,跳进黄河,高巍也洗不清“燕王同党”的嫌疑。

    说他效忠朝廷?没人会信。

    哭诉他在王府惨遭虐待?更没人相信。

    高巍想争辩,嗓子却万分的不给力,顿时泪流满面。

    朱高炽脸皮还没厚到家,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如此颠倒黑白,还是当着苦主的面,着实同他牢记的圣人学说背道而驰。

    孟清和却没那么多的顾虑,世子不出声,戏还要演下去,证明高巍这样的死硬分子都被燕王感化,世上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禀王爷,因高老先生日日抒发情感,赞扬王爷的仁慈大义,激动时更会吟诵诗篇对月长嚎,不慎损伤了嗓子。见到王爷又过于激动,无法出声,只能用眼泪表达,可见他对王爷的拥护与爱戴。”

    燕王;“……”

    世子:“……”

    众将:“……”

    高巍不哭了,以头抢地。

    孟清和顿时提高了声音,“高老先生不必如此,你的心意王爷必定知晓。”

    众人继续无语,燕王再咳嗽一声,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上前扶起高巍,笑得十分亲切,“先生之意,孤已知晓,必不负先生所托,荡平宇内,匡扶社稷!”

    高巍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沈瑄默默转头,手抵在唇边,肩膀抖了两下。

    朱高煦先朱高炽一步出声道:“父王英雄盖世,必定扫除奸臣,匡扶社稷!儿愿追随父王,清君侧!”

    跟在燕王身边,听了无数场演说,这样的话,朱高煦几乎是张口就来。

    朱高炽慢了一步,只能随着众人一起高呼“王爷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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