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记住你同为师说过的话,忠于今上。但凡事需留一线,当是为今后结个善缘。”

    孟清和停下脚步,转身行礼,道:“多谢大师教诲。”

    “若事无可解,来找为师。”道衍笑得十分慈祥,“为师定为徒儿出头,找回场子。”

    孟清和:“……”

    他听错了吧?这是个出家人该说的话吗?

    孟十二郎的神情很是微妙,道衍却不再多言,摆摆手,闭上眼,开始念经。

    乌云黑沉,室内未点烛火,十分幽暗。一身僧衣的道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烫着戒疤的光头锃光瓦亮,堪比两百瓦的日光灯。

    这就是所谓的佛光?

    孟清和顿时囧了。忙道一声罪过,大和尚明言会罩着他,他却吐槽和尚的光头,当真是太不应该。

    再次向道衍告辞,回手带上房门。

    一个小沙弥站在门外,见孟清和出来 ,躬身施礼。

    “檀越有礼。”

    孟清和长相不错,脸上总是带笑,又是道衍大师的高徒,寺庙里的和尚对他都很和善。

    对小沙弥笑了笑,孟清和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豆沙糕点,递给小沙弥,眨眨眼,“小师父笑纳。”

    三头身的小沙弥很是苦恼,该不该收?

    “没有猪油,只有豆沙和绿豆,不算破戒。”

    小沙弥依旧苦恼,很是犹豫,真不破戒?好像很甜,很好吃……

    “方丈不是会外出化缘?寺庙也受信徒的香火供奉,小师父就收下吧。”孟清和继续道,“权当是在下对佛祖的诚心,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

    即使不明白何谓“心理负担”,小沙弥还是被孟清和说服了,双手合十,“檀越美意,贫僧却之不恭。”

    三头身的小和尚摆出一副高僧的样子,一个字,萌;两个字,很萌;三个字,非常萌。

    孟清和忙把点心递过去,告诉自己,不能笑,坚决不能笑。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打开。

    道衍和尚站在门口,捻着佛珠,视线扫过小沙弥手里的糕点,再看孟清和,意思很明白,阿弥陀佛,没有为师的份?

    “徒儿如此,为师伤心矣。”

    孟清和:“……”

    可以再不要脸点吗?

    当他不知道未来的永乐大帝给了大和尚多少好东西?传说中的金元宝都是用马车拉!

    如此土豪,用得着和他这个还要养家糊口的俗人哭穷吗?

    “大师,给。”

    孟清和犹在腹诽,小沙弥已将糕点献上。

    “净悟甚好,可愿听贫僧讲经?”

    眼见大和尚笑眯眯的从小沙弥手里取走两块糕点,孟清和当真很想指着那颗光头骂,和个三头身抢吃的,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了?

    小沙弥却很高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大师!”

    傻乎乎的样子,让人很难将他同今后的某位高僧联系到一起。

    果然单纯的人进步快?

    孟清和挠挠下巴,很是无解。

    往来多次,孟清和对此处寺庙的布局已十分清楚。不用僧人带路,三绕两绕就走出了山门。

    扫地僧告知孟清和,山门前有人在等他。

    “那位施主,身上煞气着实有些重。”

    以扫地僧沉默寡言的性子,能让他做出这番评语,可见山门外的果然是尊凶神。

    “多谢。”

    孟清和笑呵呵的同扫地僧道别,脚步加快,果然在石阶转角处见到了一身蓝色常服的沈瑄。

    深山古刹,满目葱茏。

    一弯幽径,君子盎然而立,黑发乌眉,俊雅卓然。

    孟清和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沈瑄,若是不动,眼前这人,当真像是一尊白玉雕琢的艺术品。

    只不过,温润的表象之下始终隐藏着迫人的锋锐。

    被这样盯着,常人都能发现不对,何况沈瑄。

    山风吹过鬓边,沈瑄抬起头,见到石阶上的人,如玉面容似乎冰雪初融,笑的温和,却令人不由得脸红心跳。

    战场上的凶神,战场下的王孙贵篑。

    同一个人,却有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孟清和拍拍胸口,腹诽一声,十足非人类。

    “指挥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拜会一下道衍大师?”

    沈瑄摇头,“佛门清净,非我踏足之地。”

    孟清和不解。

    “十二郎不用明白。”沈瑄单手覆上孟清和的腰侧,凑近了些,“伤口可还疼?”

    孟清和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幸好山门已关,现在又没有香客,没人看见。

    “不疼了。”忙一把握住沈瑄的手腕,用力拉开,没人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指挥,咱们快些下山吧,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的确。”

    沈瑄点点头,在孟清和以为警报解除之际,突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指挥?”

    “你身上有伤,脚程慢,这样快些。”

    天空中闷雷声声,沈瑄迈开长腿,孟清和知道抗议没用,老实环住了他的脖子。抱就抱吧,能早点下山也好。

    经验告诉孟十二郎,在侯二代面前,任何挣扎都是没用的。

    山脚下,两人的亲卫正牵马等着。见沈瑄抱着孟清和下山,眉毛都没挑一下。

    孟同知受伤的时日,一直被沈指挥抱来抱去,大家早习惯了。反正孟同知一副小身板,还没沈指挥的长枪重,和抱只羊羔也没多大区别。

    沈指挥体恤下属,多好的上司。

    亲卫递上马缰,沈瑄没要求孟清和与他同乘一骑,这让孟十二郎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自己好歹是从三品的武官。军汉们大大咧咧不在乎,朝中文官的弯弯肠子可不好对付。和沈瑄同乘一骑,被朝中哪个文官,尤其是是言官看到了,参上一本,肯定又是一场官司。

    他们可不在乎是不是今上从北平带出的人马,况且,能逮住一两个燕王嫡系扎刀子正和人意。今上为安定人心,必定不会包庇。

    自从建文自焚,今上登基,被列入奸臣名单的文臣武将都是杀的杀砍的砍。哪怕自尽,家人也会被诛连。托关系走门路请人在朱棣面前说情也未难被赦免。

    刽子手每次举刀,砍掉的脑袋都是以百为基数。

    朝中许多人明白朱棣要以杀立威,部分人挟私报复,趁机诬告,还有小吏无赖侮辱犯官家眷,劫掠私财。

    很快,燕王滥杀,燕军残暴,不恤百姓之声四起。

    一股暗潮正在涌动,朱棣察觉到了,却没马上处置,他在等,等幕后的推手露出痕迹。

    朱棣是一个出色的猎人,要么不杀,要么一刀毙命。

    看不清形势,妄想浑水摸鱼给他找不自在,绝对是自寻死路。

    正如沈瑄之前所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行人快马加鞭,却还是被大雨阻在了途中。

    幸好路边有茶寮可供避雨,孟清和给的茶钱多,店家特意送来一个火盆,以免众人淋雨后着凉。

    七月天,淋一场雨,对习惯在冰天雪地里和北元玩躲猫猫的军汉们不算什么。抹一把雨水,喝一碗热茶,身上的热气都能把衣服烤干。

    难受的只有孟清和。

    坐在火盆边,脸色仍是发白。沈瑄单手按在他的腕上,神色间带着担忧。

    “指挥也会号脉?”孟清和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不由得苦笑一声,继续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成个纸片人?不成,他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远大理想,不能就这么纸片下去。回城就去看大夫,药再苦他也认了。

    沈瑄没回答孟清和的话,半晌,移开手指,“回去后便告假吧。我在东城有座宅院,请赵大夫开些补身的药,好好休养些时日。无事不要出门,道衍大师那里,我去解释。”

    “现在告假?”孟清和有些迟疑,“这样好吗?”

    “无碍,有安陆侯等人在先,依例行事即可。”

    燕王已在宫中处理国事,但继位的诏书还未草拟,大典也未举行。五军将士和军中谋士自然未得封赏,品级仍以王府官属论。

    吴杰有侯爵位,曾任都督,告假需要在五军都督府打声招呼,孟清和在朝中无职,不用走这个程序,只要沈瑄批准,假条都不用打,直接回家就成。

    雷声轰鸣,闪电刺目,大雨倾盆。

    几个军汉蹲在茶寮门前,无聊中,竟扯开嗓子吼起边塞胡曲,吼声几乎盖过了雷声,茶寮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被吓得脚软,军汉们却在哈哈大笑。

    孟清和叹气,又取出不少铜钱,权当是赔偿精神损失。

    “老丈,请多担待。”

    孟清和打着喷嚏安慰老人,沈瑄转头,冷眼扫过去,吼得兴起的军汉们顿时收声。

    不闭嘴不成,脖子发冷,头皮发麻,简直与被人砍刀子没多少区别。

    老丈颤巍巍的接过铜钱,连声道谢,又给孟清和送上两盘小菜,味道竟是格外的好。

    切成条的猪皮,卤得入味,嚼起来十分劲道,加了辣味的咸菜,配上馒头铁定味道更好。

    孟清和的肚子突然开始叫,想问老丈买干粮,却被沈瑄按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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