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孟清和来说,这是“死局”,完全困住他。

    只可惜,定下计策的人,没想到朱棣会突然下乡慰问,也没料到第一站到的就是孟家屯。

    孟清和尚不知情,内侍已上报天子。

    不需下令锦衣卫清查,朱棣就能猜到这其中关窍。

    “不只兴宁伯,连朕都算进去了。”

    内侍只看到了表面,朱棣却看到了更深的地方。

    他管,会自打嘴巴。

    不管,却会让功臣寒心。

    朱棣敢断言,兴宁伯只是一例,却绝不是唯一。

    文武不和,朝堂倾轧,连天子也算计在内。

    当真是胆大包天!

    “杨铎。”

    “臣在。”

    “你带人回京,彻查此事。”朱棣一下下敲着手指,撵亭内,弥漫着肃杀的气氛,“给朕查,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六科,六部,都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

    “臣遵旨!”

    “还有,”朱棣顿了顿,“派人去南昌,看看宁王过得如何。文华殿……算了,直接传话给世子,让他安心读书。”

    “是。”

    杨铎退了出去,许久,朱棣又道:“郑和。”

    “奴婢在。”

    “传朕口谕,赏兴宁伯太夫人绢十匹,绮十匹,彩币十五表,钞一百锭。”

    “是。”

    “你亲自去。”

    “是。”

    “召孟氏老人觐见。”

    “是。”

    郑和躬身退出马撵,叫来一名内侍,遣他给孟清和送信,另带两名内侍和一队羽林卫,再次前往孟家屯。

    知悉被天子召见,孟重九等族老均激动不已。不敢耽搁,当即跟着郑和来到天子驾前。

    未得宣召,孟清和不能近前,只能站在不远处看着孟重九等人行至撵前跪拜。

    因没有后妃随行,包括孟王氏在内,族中女眷都只得恩赏,未被召见。

    郑和遣来的内侍没有多言,只带了两句话。

    “郑公公让咱家告知兴宁伯,天子圣明,已下令彻查此事,兴宁伯自可放心。“

    “多谢。”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孟清和弯了弯嘴角,有些事,真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是谁在背后设计他,目标没法确定。他把满朝的文官都得罪透了,就算人人都搀了一脚,也不奇怪。

    但以计策的高明程度来看,八成还是试探的程度多一些。

    唯一算漏的,大概就是天子的态度。

    或许是背后的人太急,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朱棣的性格。

    不是孟清和妄自菲薄,自己被套死了,也只能奋力挣扎,顶多一报还一报,未必到杀人的程度。胆敢牵扯进永乐帝,把他也算计在内,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绝对是找死的节奏,还是嫌死得不够快那种。

    朱棣召见孟重九等人的时间不长,除夸奖孟氏一族在靖难中的贡献,就是感慨一番昔日在北平的岁月。

    孟重九等人再三叩首,激动不已。

    离开时,各个红光满面,腰板都挺直不少。

    孟清和亲自来送,立刻被族老围起来夸。

    最后,孟重九感叹一声,“吾等虽已老朽,双目却仍清明,神智也未昏聩。余愿十二郎立身立德,为国为民,效忠陛下。家中自有族人照顾,十二郎无需担忧。”

    虽是从二品武官,镇守一方,一等伯,在孟重九等人面前,孟清和仍是晚辈。

    长辈教导,晚辈恭听,是传统,也是孝道。

    族老们仍有许多话,现下却不是多言的时候。

    沈瑄打马走来,一跃而下,二话不说,向孟重九等行晚辈礼。

    大红的麒麟服,黑色幞头,腰系玉带,长刀在侧。

    静如修竹,傲然而立,眉峰之间,煞气凛然,如在草原奔驰的苍狼。

    沈瑄不是第一次以晚辈礼见孟重九,但后者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尤在听沈瑄称自己为“九叔公”,更是不晓得该作何表示。

    说好?

    非亲非故的,着实别扭。

    族老们的表情都有些僵,面见天子,没辙了行大礼就成,天子不会怪罪。

    可眼下的情况却难办。

    一品都督,镇守北平的定远侯,以晚辈自居,说当不起,会不会被视为不给面子,让十二郎难做?

    孟氏族老齐刷刷的看向孟清和。

    孟清和也没辙,只能咧咧嘴,“九叔公,侯爷同清和交情匪浅,这个……”

    解释过,还是尴尬。

    好在天子宣召,御驾即将启程,沈瑄同孟清和当各归职司,孟氏族老也不能多留,间接解开了一场“困局”。

    看着远去的天子马撵和太常旗,孟氏族老们再拜,起身之后,相携坐上牛车,返回屯中。

    途中,孟重九的眉头一直拧着,始终没有松开。

    六月戊申,御驾抵达大宁。

    大宁城外,荒田多被开垦,阡陌之间是挖开的沟渠,引河水灌溉,结成网状。

    农人在田间劳作,远处有骑在马上的牧人,驱赶着成群的牛羊。

    城墙经过修葺,敌台,角楼,各项防御齐备。

    城外建起了圆形的土堡,仿造开平卫地堡,可供边军戍卫休息。

    每隔数里,便有一座这样的土堡。有些土堡周围还立起了泥墙草屋,围墙内散养着家畜,偶尔还能看到穿着汉家衫裤和蒙古袍的孩童玩着对彼此都有陌生的游戏。

    或许语言不通,红扑扑的脸蛋上,笑容却是一样。

    城内,靠近东北,以杂造局为中心,打铁坊,木工坊,以及各种作坊应运而生。

    短短几个月时间,已初具规模。

    有人口,有作坊,就会有商机。

    行走边塞的商队,屯田的商人,附近的猎户,被招抚在此安家的流民,乃至于营州卫,新城卫,富峪卫的边军,都为大宁城的发展注入了生机。

    蒙古人出现在城内很是寻常,偶尔还能看到穿着兽皮的女真人和生活在辽东的朝鲜人。

    隔杂造局两条街,就是大宁都司许可设立的坊市。

    各种摊位沿街摆放,耳边叫卖声不绝,最受欢迎的是谷粮做成的饼子和新鲜的野物。

    操着不同口音的人在讨价还价。

    为了沟通便利,城中还出现了专门负责翻译工作的中人,事先到衙门备案,取得许可,就能营业。

    按照后世的标准,大宁城的商业街道,简直是各种脏乱差。

    街头还好,往里走,走到贩卖牲口的地方,味道简直无法形容。

    可就是这样的脏乱差,却让朱棣看得双眼发亮。

    没错,在抵达大宁城的第二天,永乐帝大帝就换上一身便服,上街视察民情。

    相当年,为了瞒过朝廷的耳目,闯进人家蹭饭,躺在街上大睡,三伏天盖着棉被烤火,一样样都做全了。

    轻装上街体察民情,当真不必奇怪。

    如果说建文帝是个宅男,永乐帝则堪称一个多动症患者。不然也不会舒服的日子不过,动不动就跑去和邻居切磋拳脚功夫。一个人打还不过瘾,更多的时候是带着军队到人家地盘上群殴。

    随驾管员不放心,要求天子加强护卫。

    羽林卫,锦衣卫,金吾卫,旗手卫不能都跟去,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挑选四卫中有膂力胆量,身长五尺以上者,跟着天子一同逛大街。

    硬汉们有一个很富跨时代意义的称号:银牌杀手。

    初听这个称呼,孟清和一口茶喷出,眼睛都圆了。

    哪位神人取的名号?

    洪武帝,朱元璋老先生?

    莫非这老先生也被穿越了?

    沈瑄奇怪的看了孟清和一眼,这个称呼很奇怪?

    孟清和点头。

    沈瑄解释,有这个名号,能佩戴腰牌的,都是五军十三卫中拔尖的。武力值一流,家世清白,绝对的军中佼佼者。

    更重要一点,一定要高大威猛,相貌英俊。背面关羽正面钟馗,坚决不行。

    “在宫中,充将军备宿卫。外出则归于各军卫,随驾护卫天子。”

    沈侯爷的解释简单明了,孟伯爷不只眼睛更圆,下巴都险些掉了。

    朝堂上一群中老年帅哥,地方上各种青年才俊,护卫都要如此高标准,洪武帝对官员的长相到底有多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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