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都有点傻。

    定远侯在奉天殿中说话的时候不多,完全就是沉默寡言的最佳典范。

    今日竟然当堂弹劾朝臣,还是弹劾都御使,言官?

    武将中出了一个兴宁伯,足够让文臣们头疼了,定远侯也要仿效行之?

    文臣参武将,这是常态。

    武将参文臣,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是武侯弹劾言官,简直是要逆天!

    沈瑄的亲爹是侯爵,干爹是皇帝,兄弟是皇子,洪武帝是他干爷爷,成国公是他挚交,信安伯是他好友,皇帝的小舅子被他踢出府门,照样笑呵呵给他说好话,宫中的徐皇后更是视他如亲子!

    勋贵,武将,皇亲。

    诸多身份集合在一起,一旦沈瑄的战斗力爆发,和他对着干的百分百就要倒霉。

    打嘴仗,找死。

    斗殴,死得不能再死。

    陈瑛突然后颈发凉,他突然意识到,敢惹上兴宁伯,牵扯出定远侯,意图向朱高煦和朱高燧身上一起泼脏水,绝对是向天借了胆子。

    脑袋发热的同时,他偏偏忘记了,胆子再大,刀子砍下来,照样要死。

    “臣参都察院左副都御使陈瑛犯上作乱!”

    沈瑄话落,孟清和立刻附议。

    痛打落水狗,这技能,他熟!

    定远侯和兴宁伯先后呼应,一人给了陈瑛一棍子。嫌不过瘾,顺便又踹了两脚,专往脸上踹,不留个脚印绝不算完。

    陈瑛弹劾孟清和的几项罪名,直接被扔到一边,不屑于提起。

    从根本否定陈瑛的品行,将他彻底打落在地,狠狠盖上一个犯上作乱,乱臣贼子的大戳,谁还会揪着孟清和同沈瑄私授金钱的事情不放?

    沈瑄和孟清和站出来了,作为另外两个当事人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没有继续保持沉默的道理。

    朱高煦和朱高燧都十分清楚,归根结底,兴宁伯会有这场无妄之灾,定远侯被无辜牵涉其中,起因在于自己。

    兄弟俩很是默契,前后脚出列,行礼,给架在陈瑛脚下的火堆狠狠泼了两桶油。

    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让这老匹夫找麻烦!

    烧不死你也要扒层皮!

    朱高煦当殿再提就藩一事,朱高燧高声附和,当着老爹和群臣,兄弟俩一脸的愧色,不弹劾陈瑛,只是一口咬定,兴宁伯和定远侯无辜受累,都是他们的关系。真要问罪,也该是问他们的罪,同定远侯和兴宁伯无干。

    “父皇,儿臣同兴宁伯确有书信往来,却多为屯田及戍卫边防之事,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朱高煦道,“儿臣竟不知,如此亦是罪过!儿臣知错!”

    朱高煦说完,朱高燧继续补刀:“禀父皇,儿臣已令人将平日所写书信收到一起,可到殿上与诸公一观。诸公若还觉得儿臣同兴宁伯有密谋,儿臣自愿领罚!不过,”朱高燧冷笑一声,“也请诸公将与同僚的书信借给小王一观,不用他人,只陈御史同解学士即可,也好让小王知道,什么才叫君子之交。以后与人书信,也好有个参照,免得陈御史这般忧国忧民之士劳心劳力,派人密切关注小王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所言是诛心,朱高燧明摆着是要杀人。

    话说得直白,话里的意思却拐了几个弯。揪出了解缙,也坐实了陈瑛犯上不敬的罪名。

    自父皇登位,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收敛了不少,但这不代表他们会任由别人骑到头上去。他们不找别人麻烦就好了,上杆子找他们麻烦,觉得日子太平淡,想找些刺激?

    听朱高燧点出自己的名字,解缙不免冒出了冷汗。但压力再大,也必须咬牙挺住,这个时候露怯,就是不打自招。

    朱高炽不能再保持沉默,他十分清楚,等到父皇开口,一切全都晚了。

    舍了陈瑛,保全解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父皇,陈瑛胆大妄为,请以严惩!”

    见朱高炽的举动,朱棣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如果他早一步站出来,永乐帝还不会如此失望。但是现在……朱棣摆摆手,“不必再说,朕自有主张,退下吧。”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朱高炽抬起头,片刻,重又低下,无声的退了回去。

    他知道,因为之前的犹豫,他又错失了一次让父皇改观的机会。

    一步错,步步错。

    错在他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也不再多言。

    偏偏陈瑛知道自己必没有好下场,干脆破罐子破摔,仍是咬住沈瑄和孟清和不放。

    朱棣眼中闪过不耐和杀意,攥紧拳头,换成在军中,陈瑛早已血溅三尺。

    看着如疯狗一般的陈瑛,沈瑄冷声道:“本侯同兴宁伯几番同生共死,情如家人,既是本侯的家人,何来私授一说?”

    “家人?”陈瑛面露疯狂,眼中却带着阴狠,“定远侯同兴宁伯的关系,并非如此简单吧?”

    沈瑄表情更冷,“不简单又如何?同陈都宪何干?”

    “定远侯是承认了?那汉王同赵王……”

    “够了!”

    打断陈瑛的不是沈瑄,而是永乐帝。

    天子一怒,陈瑛注定粉身碎骨。

    “陈瑛,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揪住瑄儿不放,就是想拉高煦高燧一同下水?

    此人,当真该杀!

    “来人,拖下去!”

    奉命进殿的大汉将军扣住陈瑛,摘掉乌纱,除去官袍,抓着两条胳膊,将他拖出了殿外。

    永乐帝甚至没当殿宣判陈瑛的罪名,他的去处既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只能是诏狱。

    大汉将军把人拖下去后,锦衣卫立刻接手。

    纪纲单手按在绣春刀上,站在陈瑛面前,笑得让人头皮发麻,“陈都宪,久仰了。”

    自今上登基以来,诏狱中的一半住户都是拜陈瑛所赐,不料风水轮流转,今天就轮到了陈瑛自己。

    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纪纲叫来一个校尉,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校尉领命而去,纪纲回头,又对着陈瑛冷冷一笑。

    如陈都宪这般人物,进了诏狱,自当好好招待,才不会堕了锦衣卫的名头。

    谁让陈都宪胆大包天,惹了不该惹的人,走这一遭,也算是种因得果。

    陈瑛被锦衣卫带走了,站出来支持他的几名朝臣自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降级,丢官,流放,充军。

    最倒霉的一个,直接被关进了刑部大牢,秋后问斩。

    罪名不用找,现成的摆在面前。

    污蔑大臣,窥伺皇子,刺探军机,图谋不轨。

    皇帝想杀人,借口都不用多找,一条欺瞒圣意,大不敬,就能摘了一家老小的脑袋。

    不知被拖下去的几名大臣是否在后悔,后悔跟着陈瑛参加了一场豪赌,最终丢了前程,甚至没了性命。

    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

    流放的,隔日就要出发。

    充军的,手无缚鸡之力照样要被谪往边疆。

    被夺官的泪流满面,比起一同在朝堂上战斗的战友,绝对是祖宗保佑,回家就给祖宗烧高香。

    等着秋后问斩的也是泪如泉涌,一样都是冒险,怎么偏偏就他这么倒霉?

    解缙没有降职处罚,却很快接到皇令,奉旨修书。

    朱棣认准了不能让他闲着,闲着准要挑起点风波。但也不能杀了他,杀了他,委实是太过可惜。

    于是,永乐帝大笔一挥,翰林院有一个算一个,一起找材料,修书!

    修一部包罗万象,最能代表天朝上国的百科全书!

    为保证工作顺利进行,在寺庙里钻研佛法的道衍被请到了翰林院,奉旨监工。

    处理了陈瑛,压下了解缙,朝臣们看出了苗头,轻易不敢再提立皇太子一事。

    据说,陈瑛在诏狱里的日子过得十分精彩,一天照三顿的被校尉力士们招呼,估计人生理想只剩下一个,早死早超生。只可惜,落在锦衣卫手里,只要皇帝不下令,想死都没法撞柱子。

    解缙被关在了翰林院,回家都要事先打报告,对外联系,继续同文官们串联,更是想都别想。不修完这本皇帝要的书,解大学士就要继续遨游在知识的海洋。

    按照皇帝的说法,搞政治工作不适合解大才子,做学问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有了这两位珠玉在前,即便梦想着从龙之功,也要仔细掂量一下。

    聪明的,就该缩起脖子努力干活,好好过日子。继续胡思乱想,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下场只能是和陈瑛到诏狱里做邻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解缙的才名,有更多的剩余价值可以压榨。

    朝臣们老实了,永乐帝腾出手来,可以教训……不是,教导儿子了。

    先被教导的是朱高炽。

    皇帝单独把儿子叫进西暖阁,没骂也没打,父子俩进行了一番长谈,足足半个时辰,暖阁的门才打开。

    朱高炽红着眼睛走出来,表情却是如释重负。

    第二批被叫进西暖阁的是朱高煦和朱高燧。

    这一次,朱棣没再有话好商量,鞭子舞得是虎虎生风。当他看不出这两个小子是在以退为进?兵法都是老子教的,回头跟老子玩这套,抽,必须狠狠抽!

    老爹抽儿子,儿子被撵得上蹿下跳。

    等朱棣终于抽过瘾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相搀扶着,呲牙咧嘴,鼻青脸肿的出了暖阁。

    最后被叫进西暖阁的是沈瑄。

    起初,暖阁内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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