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本官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孟清和道,“此事关系重大,李大令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召集商人时最好先做一下甄别。身家背景模糊的,就不要带到本官面前了。”

    “是。”李县令拱手道,“下官明白伯爷的意思。若无他事吩咐,下官这就回去着手安排,最迟十日即可给伯爷消息。”

    “十日太慢。”孟清和道,“最迟五日,人多少没关系,重要的,是常年行走于暹罗等地,消息灵通,更要信得过。”

    “是,下官一定照办。”

    李庆青比往日恭敬十倍,说话也多了几分谨慎。

    待他离开后,朱能从圈椅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贤弟说好的,今日为贤弟压阵,他日再有赚钱的好事,定要算上为兄一份。”

    “国公爷不说,下官也不敢忘。”

    “贤弟就是太客气。”朱能性格直率,未及不惑之年,同沈瑄的交情相当不错,自然也会多照顾孟清和几分。见识过孟清和的手段,照顾之余,更起了同他相交的心思。

    从朱能身上,孟清和学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做人要厚道,交友需谨慎。同永乐帝及其手下做朋友,就要做好被剥削压迫的准备。实诚二字,委实不可取。

    “李庆青倒是可信。”朱能大病一场,体力不比从前,抻了抻胳膊,便有些冒汗,“他找来的人未必可信。”

    “此事,下官也知晓。”孟清和倒了一杯茶,送到朱能面前,“但事急从权,况且商人逐利,一倍不行,便两倍三倍,五倍乃至十倍,利益至此,聪明人都会考虑一下逆行的后果。”

    “实话是实话。”朱能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此一来,咱们不是吃亏?”

    “不然。”孟清和笑道,“近些时日,登门拜访李家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只要不是一家的生意,便有压价的空间。再者说,这是笔无本买卖。出钱的是黎氏逆贼。”

    朱能仍是皱眉,“陛下虽许便宜从事,但大军缴获太少,总是不好。”

    “国公爷多虑。”

    “哦?”

    孟清和回身取出令人绘制的安南暹罗等国舆图,线条略有些简陋,连国都都没有标注,只有各国相邻的轮廓,以及部分被重点划出的边境土地。

    “国公爷请看这里。”孟清和点着占城和安南相邻的一片地区,“据闻,这些土地本为占城所有,后为安南出兵占领。此次占城国王请随大军出征,报仇为其次,夺回这些土地才是根本。”

    “你是说?”

    “我朝天子以诚推人,为救安南百姓于水火,才派出仁义之师。占城向我朝称臣,岁岁纳贡,自当为其主持正义。占城国王为显诚意必有所表示。一行十效,有占城先例,安南临封自然纷起效仿。”

    朱能的眉头渐渐舒展,“继续说。”

    “另外,朝廷定下逆贼之名,黎季牦父子为首恶,其下有从恶者,亦有无辜被牵累者,当做甄别。”

    甄别的活自然不能白做,给点表示是为应当。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是美好未来和直奔天堂的区别。

    “另有同黎氏及其从逆血仇者,定愿手刃仇人。陈氏复位之后,臣属安排也当有所考量。”

    孟清和的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朱能却听得十分明白。

    和安南有仇的,想亲手报仇,定要意思一下。

    投向明朝,想在黎氏灭亡后官复原位甚至更进一步,同样要有所表示。

    这些都是不能摆上台面的外财,上交朝廷,御史言官一定会蹦高。用来换购粮饷,充实大军,却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只不过,全部需要预付。

    风险越高,收获越大。

    等到战争结束,安南全境平定,再走关系,谁理你?朝廷的敕命下达就是板上钉钉,想送钱都找不到门,窗户也没有,烟囱更要堵上。

    当然,不是所有人的“心意”都照单全收。必须甄别出哪些是真心投诚,哪些是两面三刀。朝廷费劲巴拉的把安南打下来,扶持一个会同自己作对的政权?脑袋进水了!

    从国主到朝臣,新的安南政权必然会同明朝维持相当友好的关系。虽然孟清和知道在永乐朝,安南归入了大明版图,可存在他这个变数,历史会如何发展,会不会再有一个“陈王子”冒出来,着实难以预测。

    毕竟朱能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本质上,朱能是个武将,却不乏政治头脑,否则也不会跟着朱棣一起造反,并在张玉死后成为朱棣麾下第一大将。

    听完孟清和的一番话,沉思许久,想透其中所有关窍,不由得叹息一声,“后生可畏。”

    孟清和撇嘴,刚才还叫“贤弟”,转眼就“后生”了朱能却道:“贤弟将个中缘由全盘托出,如此信任,为兄着实感动。”

    孟清和继续撇嘴,装,继续装!当他没看到这位盯着舆图,恶狼一般的眼神?

    换做成国公主持筹集军粮一事,被盯上的番邦,绝不是扒层皮那么简单。

    可见,自己果真是个善良的人!

    曾被孟十二郎坑过或即将被坑者,获悉这番自我评价,不知会作何感想。大概会找个地方哭一场,顺便抓起鞋底狂拍小人。

    兴宁伯善良?这世界上还有奸佞之徒吗?

    孟清和计划筹粮,朱能大力支持,李庆青全力跑腿,广西云南各地商人闻风而动,一条遍布暹罗占城老挝等国的交易网,即将铺开。而这张无形巨网在未来所起的作用,连织网的人都没有预先想到。

    与此同时,进攻安南的明朝大军正沿富良江南下,直捣安南东都。

    有了进攻多邦城的经验,大军仍是火炮开轰,火铳弓弩列阵,小股骑兵冲锋,步卒发起最后进攻。

    在多邦城缴获的十二头大象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投降明军的安南人和随军出征的象奴,驱赶着大象,拉动滚木,直冲东都城下。

    城内守军没有犀利的火炮,也没有立功心切的敢死队,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墙被大铁球砸出一个又一个豁口,紧接着被冲上来的大象撞倒。

    抵抗?

    抵抗个x!

    逃命要紧!

    明军冲锋的鼓角声中,安南守军弃城逃跑。

    城中守将见势不妙,跑得比麾下更快。将城内的上百万石粮食和大量军械全都留给了明军。

    安南人的武器,明军看不上。堆积如山的粮食却是好东西。

    明军在东都以北发起进攻,粮草多储存在城东南。

    攻下东都之后,大军直接在城东南扎营,确保所得粮草安全。不牢固的城墙全部推倒,免得阻碍了视野。有武刚车和木楼,不到三米的城墙就成了鸡肋,不如推倒,也便于日后的重建工作。

    沈瑄带兵进入城内,除了残垣瓦砾和安南军的尸体,只有跪倒在路旁的安南庶人。

    “周荣。”

    “卑下在 !”

    “率人到城东清点军粮。”

    “是!”

    “高福。”

    “卑下在!”

    “率人去城南,切忌扰民。”

    “遵命!”

    “令随军通译张贴榜文并遣降卒驰谕各处,言天子仁德,只究首恶,凡降附来归者,经查无犯官军,可官复原职,民复原籍,为军将者另作安排。”

    “总戎,是否上报朝廷再行招抚?”

    沈瑄拉住马缰,不及开口,有兵卒来报,朝廷天使抵达。

    “朝廷来人?”

    沈瑄策马回营,在营前见到了一身大红锦衣,单手按刀而立的锦衣卫指挥使杨铎。

    杨铎抱拳,“定国公,久违。”

    “杨指挥使缘何在此?”

    “本官身负天子手谕。”杨铎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能此时赶上大军,还要亏得兴宁伯帮忙。”

    沈瑄翻身下马,玄色铠甲,背对夕阳,如玉的面容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锋

    沈瑄和杨铎对面而立,杨铎浅笑,捧出天子手谕,道:“定国公接旨。”

    明—黄—色的绢布展开,沈瑄单手按刀,面朝南京方向跪拜。新城侯张辅等将领跪在沈瑄身后,同样身着玄甲,刀鞘摩擦甲身,发出兵戈之声,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沙场之将,百战之兵。

    有如此勇将悍兵,大军过处,怎能不所向披靡。

    杨铎的声音在军帐内响起,低沉,带着一丝阴郁,却不会令人觉得刺耳。

    “天子敕征讨安南总兵官定国公沈瑄及麾下将领曰:广西所运粮饷即停罢。如已在途中,则就所至城堡卫所屯贮。战时缴获,除运往成国公处,皆可便宜行事。严令官军恪守军令,勿伤稼轩,勿劳庶民。招辑吏民,抚纳降附。辑诸郡县官吏军民,非从贼之人,令官还原位,兵还原伍,民还原业。灭除黎贼之时,当遍访民间,寻陈氏宗族子孙仍存者,从中选嫡而贤者一人,送京师请命,复其王爵。钦此。”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

    帐中将领齐声应诺,叩拜。

    沈瑄接过天子手谕,道:“杨指挥一路辛苦。”

    “为天子办事是下官本分,不敢言辛苦。”杨铎笑着拱手道,“定国公谋略过人,领大军一路摧枯拉朽,令贼军闻风丧胆,下官钦佩之至。他日回朝,天子定有厚赏。”

    “杨指挥过誉。”

    沈瑄颔首,杨铎嘴边笑意加深。

    似在相互恭,话语中却暗藏机锋。场面看似赏心悦目,四周却仿佛有刀剑乱飞。

    帐中诸将和跟随杨铎南下的锦衣卫都是浑身发冷,头皮发麻。实在是笑容太渗人,语气也太冷了些。

    新城侯张辅不自觉的后退半步,与丰城侯李彬互相看看,风紧,扯呼?

    李彬立刻点头,同意。

    此处危险,早走为妙。

    两人同时抱拳,“总戎,属下尚有军务,不便久留。”

    沈瑄抬手放人。

    张辅同李彬立刻脚踩风火轮,遁走。

    云南伯陈旭等慢两人一步,不由得咬牙,要走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还能不能继续做兄弟了!

    比起陈旭等人,帐中的锦衣卫更加怨念。便是想走也找不到借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瑄麾下将领一个一个拔腿开溜,默默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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