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出行,到到达杭州,中间过了快两个月,这两个月足够让杭州当地的官员将该遮掩的东西遮掩得严严实实,反正秋天也不是什么汛期,堤坝那边糊弄一下也就糊弄过去了。当然,也不能太过随便,说不得,圣上亲自跑过去,找人弄个铲子挖一下呢,到时候怎么办,这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

    杭州这边的欢迎仪式搞得很盛大,之前甄家抢着要迎驾,杭州这边自然也有人抢着要表示,出头的便是杭州织造徐博荣,徐博荣出身并不高,家里还算有些家产,徐博荣的父亲当年中了举人之后,就想办法跟河北徐氏连了宗,河北徐氏虽说也算不上什么世家,也是河北那边的大族,在当地也兴旺了一两百年了,族中也有好几个人在外面做官的,徐博荣的父亲能连上这一宗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力气,不过还算有收获,徐博荣不到三十就中了进士,外放为官也破得了徐家的照应,他自个也是聪明人,官声不错,他家虽说算不上豪富,但是也颇有资产,因此,虽说俸禄不高,但也没必要搞些歪门邪道,但是也知道什么叫做和光同尘,因此,每每吏部考评起码也是“中上”,承庆帝还在潜邸的时候,他就跟承庆帝搭上了关系,后来承庆帝登基,便连连升官,承庆帝见他颇有些能耐,便将这个心腹放到了杭州织造的位置上,如今他也做了四五年了。

    徐博荣自然没有甄家那样的大手笔,而且,他虽说是圣人潜邸时候的旧臣,但是毕竟没什么根基,河北徐家放到江南也算不上什么,帮不了他多大忙,织造这个位置,又是典型的孤臣,他既不敢糊弄承庆帝,又不能太过得罪了江南本地的乡绅豪族,好在他还是颇有些能耐,不至于跟之前余怀一样,弄得焦头烂额,差点没被当地的世家大族给掐死。

    甄家在前面抢着接驾了,杭州这边的官员听说之后,商量了好几天,最后,这差事被丢到了徐博荣头上,谁让织造府比较大呢!而且众所周知,能做织造的,哪个不是皇帝很信任的人,不塞给你,塞给谁。

    徐博荣又不好得罪本地的这些官员,只得硬着头皮将差事给接了下来,心里将甄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徐博荣可不觉得自己有甄家那样的脸面,随随便便就从税银里面支钱,他也做不出什么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横竖,他还得在任上在做一两年,干脆厚着脸皮,直接开口,问当地的官员还有乡绅大族借各种摆设乃至器物,他说得也很好听,这些东西能过了圣人的手,占了皇家的贵气,那是你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反正圣人走的时候,又不会将东西打包带走,回头圣人走了,东西还是会还回去的啊!到时候随便你们把东西供着还是接着用,都看你们自己个的了!

    他这么一说,自然也很有道理,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这边从来不缺有钱人,本朝也没有海禁,江南这边参与海贸的人也挺多,谁家没点压箱底的传家之物,古玩摆件什么的,更是不会少。

    因此,没几天,织造府里面的家具摆设就焕然一新,原本普通的酸枝木的家具,换成了一水的紫檀木甚至是黄花梨的,地上铺上了波斯来的地毯,百宝阁上摆了诸多珍玩,便是花园里面,也专门找了风水园林大师重新布置了一番,总算将织造府弄得有了富贵气象。

    承庆帝住进来之后,见织造府陈设无不精美,还有些生气,觉得徐博荣这人不老实,又暗自疑心徐博荣做事不用心,欺上逼下,回头命人打探的时候,才知道徐博荣搞出来的事情,不由失笑,之前有多生气,这会儿对徐博荣又多了几分赏识,回头用膳的时候就专门叫了徐博荣过来共用。

    作为一个臣子,跟皇帝一个桌子吃饭,那绝对不是什么享受,纯粹是受罪。何况,饭桌上除了皇帝,还有个太子。

    承庆帝要表示自己对臣子的关怀,又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儿子,因此,在饭桌上,由着徒景年显摆孝心,给承庆帝盛汤布菜,徐博荣半坐在凳子上,那叫一个如坐针毡,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承庆帝停了筷子,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的徐博荣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暗恨自己当时怎么顶不住压力,接了这么个差事。

    不过,有危险自然就有机会,这次他却是因为办事灵活,好好招待了承庆帝的同时,又没有骚扰地方,很是得了承庆帝的夸奖,他之前也听说了,余怀因为之前的事情,已经被承庆帝许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他也知道,自个其实在织造上做事比不得余怀下狠心。这也是难免的事情,余怀出身寒门,没有根基,父母也得已经去世,唯一的姐姐当年为了他读书,早早嫁给了老家一个屠户做童养媳,自家老婆也不过是一个秀才的女儿,他为人又有些清高,想要出头,只能抱着皇帝的大腿,根本就绝了跟当地这些官员乡绅交好的心思,打定主意,就做个孤臣了。可徐博荣不一样啊,徐博荣上有老,下有小,娇妻美妾都很齐全,这几年下来,儿女加起来都四五个了,他怎么敢做个孤臣,自古以来,有几个孤臣真的得了善终啊!

    承庆帝虽说喜欢孤臣,但是这样的能臣他还是比较欣赏的,只要心里有数,不触犯了承庆帝的底线,承庆帝都可以容忍,因此,在徐博荣做了一次简单的述职,跟承庆帝来了一番君臣对答之后,承庆帝很是勉励了徐博荣一番,杭州织造官职算不上高,就是个五品,也没什么恩荫的资格,在听说徐博荣大儿子已经考上了秀才,不过名次不是很高,还在家中苦读,二儿子正在进学的时候,承庆帝直接大手一挥,许了徐博荣一个国子监荫生的名额,又赏赐了徐博荣一些金银丝帛。徐博荣感恩戴德地回去了。当然,皇帝住在织造府,原来的织造就不能住了,徐博荣一家子已经暂时住到附近的一个宅子里面去了。

    徐博荣出了织造府,坐回自己的马车上,直接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所谓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了。之前承庆帝看着和颜悦色,赏这个赏那个的,不过,却也是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一番,徐博荣咬了咬牙,他在织造上这一任做完就可以卸任了,看来剩下的一年多里面,看来不能跟之前几年一样,和和稀泥了,总要做出点成绩出来,要不然,被圣上惦记上,他可有的是手段让自己有苦说不出。比如说,皇帝完全可以让你明升暗降,京城里面官员不要太多,地方上,哪怕是个七品的县令,也能作威作福,放到京城里面,四五品的官员一块砖头都能砸中好几个,到时候随便往哪个不起眼的位置上一塞,都不用特意整你,上面想不起你来,你这辈子就废了。

    “怎么样,看出了什么?”承庆帝好心情地端起了一杯大红袍,啜饮了一口,问道。

    徒景年对功夫茶兴趣不大,他无聊地转着精巧的牛眼杯,沉吟了一下,说道:“儿臣看徐大人的模样,他似乎有些心虚啊!”

    “他就是想两边都不得罪,两头讨好!”承庆帝嗤笑了一声,“也不想想看,朕要是要一个只知道两头讨好的织造,找什么人不行,非要用他呢!圆滑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圆滑到忘了自己在干什么,那就是找死了!亏得他还知道点分寸,虽说下手心慈手软了些,但是却不会欺瞒与朕!”

    当然,这也是浙江这边良田数量比起江苏少很多的原因,跟江苏不一样,浙江这边山水很多,因此,山地也比较多,这些地方的土地不连成片,打理起来也比较麻烦,产出也不算多,要是遇到台风什么的,更是要倒霉,因此,这边土地兼并并不算特别严重,这也让徐博荣有了缓和的余地,不过,承庆帝这次发了话,徐博荣要是还想要升职的话,那就得打起精神,不能继续敷衍了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第二天,承庆帝陆续接见了杭州当年的官员,而端妃,不,已经是贤妃了,她的娘家人自然也过来了,承庆帝在前面接见东南大营的镇海将军田英,而后面,贤妃的生母还有两个嫂子正在觐见贤妃。

    贤妃在当今还是肃王的时候,便在潜邸里面伺候,那时候偶尔还能见到家人,等到承庆帝登基,能够与家人见面的次数就很少了,这一次,差不多是十年来的头一次见面了。贤妃见得头上已经有了白发的田齐氏,眼眶一下子红了。

    前面君臣奏对,严肃非常,后面母女久别重逢,却也是心情复杂。

    田英如今年纪也很是不小了,承庆帝赐了座,他谨慎地只坐了半个屁股,满脸严肃地开始跟承庆帝讲述东南大营这边的事情。

    东南大营算是本朝的海军,主要针对的是海盗,另外就是瀚海国。不过瀚海国开国那会儿就被打怕了,很多年都老老实实进贡,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至于海盗,同样如此,先帝当年将倭寇打得望风而逃,差点没直接攻上了倭国的本土,如今那些海盗谁敢在东南大营眼皮子底下活动,所谓的海盗,没准就是一些东南大营的人假扮的,或者是跟东南大营勾结好的,哪个出海敢不给东南大营足够的好处费,那么,没准路上就被所谓的“海盗”给抢光了。

    这也导致了,东南大营的财政收入一定程度上都不需要通过朝廷了,朝廷怎么肯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因此,之前借着田家活动着让女儿封后的理由,承庆帝直接就往东南大营里塞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如今,田英这个镇海将军已经显得有些名不副实了,已经被架空得差不多,而同样的,原本被东南大营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海关这几年抖起来了,承庆帝直接在海关弄出了一个巡查队来,直接从东南大营划拨的人,说实话,东南大营这些当兵的对上头未必有多少忠心,毕竟,那些海商的孝敬一般都是被上头的头目给分了,到了底下,一个伍长都未必能喝到一口汤,何况下面那些小兵,要是冒充海盗打劫商船或者是跑去浇灭所谓的海盗的话,还能截留点油水下来,问题是,能出海的商人多半家资不菲,除了少部分愣头青,他们不会为了省那点孝敬铤而走险的,因此,很多时候,两三年都开不了张,自然捞不着外快。这回被划分到海关,才算是好日子来了。

    海关出来之后,原本交给东南大营的孝敬,大半都要交到海关去了,你要是敢不交,不用东南大营出马,海关就敢扣了你的船,扣了你的货,然后有的人愿意花钱接手,如此一来,很是让国库多了一大笔进账。海关的负责人叫做李清,李家原本也是海军将领出身,李家老爷子据说当年被田英的老爹给坑了一把,直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最终不过得了个安慰性的爵位,从此仕途无望,李家跟田家因此结了大仇,承庆帝要警告田英,直接将李清给拎了出来,让他负责东南这边的海关,整日里盯着田家的错处。

    田英这几年过得远没有之前滋润,这次承庆帝过来,他也有了预感,这样在东海这边做土皇帝的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不过,他前些年也算是捞足了,虽说陡然没了外快,觉得有些失落,但是好在他还算是有些理智,知道自个是抗不过皇帝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带着自己这些年捞到的钱财回京养老,也能混个善终,否则的话,只怕田家一家子都要倒霉。

    既然已经想好了怎么办,田英说话的时候就镇定多了,反正已经这个样子了,自个也已经表了态,自个说白了,就是贪了点,这么多年,也没有真的在军里面结党营私,做什么图谋不轨的事情,何况,当兵的,俸禄就那么点,能到手的还要被层层克扣,不想点别的辙,捞点外快,打点一下御史言官什么的,那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因此,虽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田英依旧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是情有可原的。

    见田英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承庆帝却差点没气笑了,之前因为东南大营折腾的那些事,海关每年损失了超过两百万两的税银,要不是田英确实有功劳,而且田家在东南大营经营日久,颇有根基,尤其,田家这么多年来经营下了很大的人脉,又资助了许多学子,不知多少人念着他们家的好处,承庆帝也不想闹出什么大动荡来,因此只得忍了。不过见田英这般态度,心里却是冷笑,不过,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早就喜怒不形于色,只要他不乐意,谁也别想猜出来。

    不过,既然田英愿意放下手中的权柄,回京做个富家翁,那么,承庆帝也能先容了他,若是日后田家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承庆帝自然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双方都打定了主意,承庆帝甚至还对田英大加赏赐了一番,田英见状,自然知道承庆帝对他能够放权养老表示满意,心里更是轻松了起来。

    而后面,贤妃跟母亲还有几个嫂子叙了半天的旧,除了刚见面有些失态之外,后来就显得比较公式化了。这也是难免的,感情都是相互的,田齐氏出身武将之家,身体很好,因此嫁给田英后,足足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贤妃正好排在半当中,是次女,要不然,也不至于做了肃王府的侧妃,说得再好听,侧妃还是个妾。上头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不上不下的,又是个省心的性子,自然得不到太多的母爱,至于父爱什么的,这年头男人进后宅的时间很少,而且,田英更看重的是儿子,对女儿,也就保持着比较平常的态度,见到了,问一声,见不到,也想不到。

    贤妃刚刚进了肃王府的时候,田齐氏还担心了一下,因为那会儿肃王根本没有上位的迹象,偏偏夺嫡很激烈,家里很担心牵扯到女儿,后来肃王登基,女儿封了妃,家里等闲进不了宫,只能经常送点钱进去,田齐氏几个儿女都纷纷婚嫁,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不知道多少个了,光是顾着家里的孙子孙女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多少时间想女儿。再想想,丈夫说的,当初因为想要让女儿封后,连自家的前程都连累了,因此,对女儿也有一些怨意。

    更别提受到了更加直接影响的几个兄弟家,这次来的两个嫂子是长嫂和二嫂,本来两人的丈夫跟着公公混在东南大营里面,结果如今虽说没有贬职,却被抓住了错处,调到了军中很是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上,如今外快也少了,姑嫂本就是天敌,这么多年,田家为了这个封妃的女儿花了不少钱,结果这个小姑半点没有婆婆的福气,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好不容易怀孕了,生的还是个女儿,不光不能给家里带来好处,还连累了自个的丈夫,因此,也没什么好声气。这会儿亲人见了面,说了一会儿家中的事情之后,又问候了一下没跟着出巡的二公主,竟是没话说了。

    贤妃心中也觉得失望,但是也没如何表现出来,只是神态变得有些淡淡的,直接叫心腹宫女将预先准备好的赏赐拿了出来,交给了田齐氏,然后便借口宫规什么的,让母亲和两个嫂子退下了。等到三个人出了院子门,贤妃便有些无力地靠在靠枕上,心中有些悲凉,看样子,娘家也是靠不上了,但是,自己能依靠自个的女儿吗?只听说过皇帝去世,留下的皇子奉养生母的,谁听说公主奉养生母了。要是没个儿子,等到承庆帝去世,自个封个太妃,还得去跟将来的太后挤一个院子里面,到时候还得看更多的人的脸色,折让贤妃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还是要想办法要个儿子!

    总而言之,田家这一次觐见,没几个心里痛快的,承庆帝想到田家这么多年下来,导致国库损失了上千万两的进账,就恨不得将田家给抄了,田家也觉得,自家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不就捞了点钱嘛,皇帝一点面子也不卖,就让人告老,实在是有过河拆桥之嫌。至于贤妃,半点不知道承庆帝对田家的心结,心中还在郁郁,只是她素来是个能忍的人,性子也沉默,这也是在家里不被重视才养成的性子,也是因为她这个性格,承庆帝虽说对她不甚宠爱,却因为她的省心,对她还算有些顾念,要不然,也不会后来让她怀了孕。饶是如此,如今田家这般,承庆帝还是对贤妃有了迁怒之心,贤妃想要孩子,看来是遥遥无期了。

    承庆帝接见田英的时候,徒景年并不在,后来才听说承庆帝心情不太好,正好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曹安平跑过来叫徒景年,徒景年琢磨了一下,便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6 章

    徒景年来的时候,承庆帝正坐在椅子上,一边拿着一个盖碗喝着茶,一边在寻思着什么,徒景年干脆利落地过来请了安,他才回过神来:“是阿鲤过来了啊,来,到父皇这边坐下!”

    徒景年在一边坐了下来,一边问道:“刚刚看父皇好像有心事,可是谁惹父皇生气了?”

    承庆帝把盖碗放到一边,说道:“不过是个不识进退的妄人,哼!”

    徒景年立刻知道,这位妄人看来是没什么好下场了,承庆帝是个挺矛盾的人,有的时候,他心胸挺宽大的,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心眼很小,被他惦记上的人往往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徒景年也不想追问,只是笑道:“既然是个妄人,父皇跟那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承庆帝也是一笑:“阿鲤说的是,那种人,也不值得朕跟他们计较!”

    曹安平见承庆帝心情好起来了,不由暗自咂舌,太子也没说什么啊,圣人心情就好了,果然,太子那边不能得罪,当然,该提醒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当即赶紧上前道:“圣上,殿下,该用膳了!”

    “那传膳吧!”承庆帝挥了挥手。

    虽说在行宫,但是,御膳的质量可没有下降,皇帝出行,御膳房的人也是要随行一部分的,跟着的自然都是膳房里面手艺出众的大师傅,浙江临海,杭州这边河鲜海鲜都有的是,擅长这方面的大师傅自然很是做了不少鱼虾贝类,这些在京城吃得可是不多,毕竟,这年头保鲜技术有限,不新鲜的,大家也不敢给皇帝吃啊,长安又远在内陆,河鲜或许不稀罕,海鲜却少见,一般都是干货,这回有机会,总算叫大师傅有了一展所长的余地。

    本朝皇室也没什么吃菜只能夹三筷子的规矩,徒景年很久没吃过正宗的西湖醋鱼了,因此,不由多夹了几筷子,还给承庆帝夹了一大块鱼肚,承庆帝笑吟吟地吃了,也给徒景年夹了一只虾仁,父子两个就这么你来我去了一番,一顿饭倒是吃得挺开心。

    因为父子两个这么折腾了一下,两人都吃得有些撑,干脆就到花园里面散散步,消消食,一边说着话。

    徒景年想到第二天打算去观潮,便装作没听说过的样子,开始跟承庆帝询问钱塘江潮的事情,承庆帝虽说没亲眼看过,却也听人说起过,便兴致勃勃地跟徒景年说了起来,两人说得正起劲,却看到前面有几盏灯笼的光往这边而来,承庆帝有些扫兴,问道:“去看看,是什么人?朕和太子在散步呢,叫那边回避一下!”

    曹安平瞧了一眼,心中了然,肯定是那边住的妃嫔呗,还是那种偶遇的老把戏,只不过消息不灵通,挑错了时候,太子这会儿还在,作为庶母的妃嫔冒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太子年纪可是七岁啦!

    曹安平心里想着,赶紧上前去了,果然看到是宫里的沈美人带着几个宫女往这边过来了,连忙上前,沈美人赶紧跟曹安平赔笑打招呼,沈美人原本在宫中,宠爱也是寻常,这次不知道找了什么人,将自己塞进了南巡的队伍里面,偏偏这么多天来,圣人召见的多半是贤妃和甄昭容,其他的妃嫔几乎连点汤都分不到,沈美人之前为了伴架,不知道花费了多大力气,塞了多少钱财,若是不能引起圣人的注意,回宫之后只怕日子就要不好过了,因此,这回算是豁出去了,这才带着两个贴身的宫女,跑出来逛花园制造偶遇了。

    曹安平见状,脸上还是挂着笑,躬了躬身:“奴婢见过沈美人,沈美人是出来逛园子吗?圣上正与太子殿下散步呢,还请沈美人回避一下!”

    沈美人脸僵硬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失败了,只得赔笑道:“原来是这样,是妾身冒昧了,还请曹公公代妾身向圣上解释一下,妾身只是觉得今日月色甚好,出来逛逛,妾身这就回去!”

    “沈美人走好!”曹安平看着沈美人有些仓皇的转身,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然后便转身回去向承庆帝复命去了。

    “是儿臣打扰父皇了?”徒景年笑嘻嘻问道。

    “你这小东西,也知道什么打扰不打扰了!”承庆帝琢磨了一下,压根不记得沈美人具体长什么模样了,干脆不再多想,他也不是那等一日不可无妇人的皇帝,说实话,做皇帝的,见识的美色不知凡几,能够走入他们心中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沈美人这人脸蛋不差,但是,脸蛋算什么,皇宫里面哪个类型的美人没有,天真可爱的,娇俏玲珑的,妩媚动人的,温柔可人的……只要承庆帝想要,便是杨玉环西施那样的也不是弄不来啊!跟随手可得的美人相比,自然是儿子更重要一点,不过,听徒景年这么说,承庆帝还是有些想笑,“最近听谁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徒景年笑嘻嘻道:“父皇,儿子不小啦!”

    承庆帝想想也是,估计徒景年就是知道一些大概,明白自个跟那些妃嫔之间的关系,至于具体深入一点的,他就不知道了,自个也是那时候过来的啊!他却不知道,徒景年这个躯壳里面塞着的是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不少的成年人呢!

    父子两个绕着花园走了一圈,这才回去了,等到徒景年回自己屋子休息,曹安平才试探着问道:“圣上,今日可要宣哪位娘娘过来伺候?”

    “不用了!”承庆帝摆了摆手,又道,“去,将架子上那本地方志拿过来,朕看看!”

    之前被徒景年追问了半天钱塘江潮的事情,承庆帝自个知道得也就是个大概,这会儿为了自己在儿子面前的高大形象,好能够在第二天观潮的时候,为儿子排忧解难,还是准备做点准备功课,看看地方志上关于江潮的记载。

    徒景年回到自个的屋子,也叫全福拿了本书过来翻看,却不是什么地方志,而是这边的一些野史志异,里面赫然便有什么白娘子之类的传说,倒是叫徒景年回忆起了前世那部重播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电视剧,忽然又想到了女儿,女儿虽说是九零后,但是小时候是跟着他和支教的妻子在大西南那边长大的,娱乐活动不多,也就是看看电视什么的,想到那时候的小丫头,看了电视之后,也披着床单在床上跑来跑去装自己是仙女,心里不由一阵怅然,终究还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丫头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对象了,对方人怎么样,会不会因为她父母都不在了,而欺负她。

    徒景年很多年不想这些,突然想起来,竟有些压制不住,偏偏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够恍惚记得女儿小时候扎着羊角小辫,穿着花裙子的模样,越往后,女儿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脸上不由显出了挣扎之色。

    全福在一边伺候着,发觉不对劲,连忙唤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徒景年一下子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眼睛有点湿润,连忙抹了一下眼角,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母后了!”

    全福连忙亲自打水绞了毛巾给徒景年擦脸,口中劝慰道:“皇后娘娘那是天上的仙女,是回天上享福去了,若是娘娘在天上看到殿下伤怀,岂不叫娘娘也跟着伤心!”

    徒景年听了,心中却是苦笑,苏皇后是升天了,可是自己的女儿呢,就算是还活着,也永远见不到了!嘴上却是嗯了一声,道:“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此事不可告诉父皇,叫父皇知道了,为孤忧心,明白吗?”

    全福赶紧应了下来。

    不过,全福不说,自然有人说,很快,承庆帝那边就得了消息,忙问怎么回事,过来回话的高振谨慎道:“回圣人的话,殿下本来好好的,在看一本刚刚寻来的野史志异,进上来的时候,奴婢也瞧了一眼,上头无非是些杭州这边的民间传说,并无什么出格之处。殿下看了一会儿,却有些出神,然后瞧着便有些难过起来!”

    承庆帝琢磨了一下,不由心中暗叹,徒景年原本是在苏皇后身边养着,苏皇后那时候给徒景年启蒙之余,也会给他讲些民间传说,想必是想起当年的事情了,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儿子是个长情的,不像是别的人,一丁点大的年纪,别人不说,很快自个都不记得了。只是,多思也伤身,琢磨了一下,便命人给徒景年送上一碗安神汤。

    徒景年那边看到安神汤,自然知道有人跑过去将事情说了也不追问,将安神汤喝了,干脆直接解衣睡觉。安神汤效果很好,徒景年晚上连个梦都没做,醒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温文有礼,独具风仪的太子了。

    承庆帝见徒景年一如往常过来请安,心里委实松了口气,拉着徒景年的手,叹道:“死者已矣,只有你过得快活,你母后才会安心,日后不可如此了!”

    徒景年乖乖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承庆帝也是点点头,然后道:“这样才好!先去用膳吧,等用过早膳,咱们便去观潮!”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钱塘江潮的确非常壮观,坐在观涛亭中,看着那近十丈高的潮头接二连三掀起,的确叫人比较震撼。杭州本地还安排了不少活动,专门招募了许多水性精湛的弄潮儿,在江潮中表演。

    不过,观潮回来,不知听说了什么,承庆帝原本比较高昂的心情却显得低落了下来,哪怕面上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是,徒景年跟在他身边时间长了,却发现承庆帝有些阴沉。

    回了织造府,承庆帝还和颜悦色地让徒景年回去休息,又接见了一些当地的官员,等到自个待在屋里的时候,脸色直接阴沉了下来,将手中从宫中带出来的一只哥窑盖碗直接砸碎在了地毯上,织着复杂图案的羊毛地毯一下子湿了一大片,暗色的茶叶散在上头,更是刺眼无比。

    “朕倒是不知道,自己治下竟有那般的能人,都富可敌国了呢!”承庆帝想到之前偶然听到的窃窃私语,不由怒火高涨起来。

    曹安平垂手站在一边,恨不得直接变成墙上的壁画,承庆帝说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得,之前观潮的时候,承庆帝因为多喝了几杯茶水,便想要松散一下,结果就听见不远处几个打杂的人一边坐在地上喝水躲懒,一边窃窃私语。

    那两人本就是观涛亭这边的杂工,在后面做些粗活的,今儿个圣驾到了,他们也没机会到前头面见圣颜,前些日子也为了迎接圣驾,很是费了不少力气,今儿个也就没多少活可以做了,刚刚就偷偷摸摸跑过去看江潮了,刚刚才回来,这会儿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讲着江边的事情。

    刚开始说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说这次专门挑了多少弄潮的人,还专门做了多少花船云云,结果另一个人却开口道:“虽说今年场面大,不过论起派头来,还是不如往年的!”

    旁边那人居然也是深以为然的口气:“可不是,本来以为今年圣人老爷过来了,派头要更大呢,我家小儿子今年也被选去弄潮了,早知这般,就不鼓动他去了,他今年可不年轻了,本来还想着今年弄点好彩头,正好给他聘个县城里头的闺女,也好成家立业呢!”

    “你是去年尝到甜头了吧!”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说你家那小子去年摸到了七八朵金花?”

    “你听说瞎说,是要害死我们一家子不成?要是真有那么多,我还在这里卖力气?”那人差点没跳起来,“不过是两朵,不过,那也换了些银子,总算将家里的外债给还清了,还买了两亩地,虽说不是什么良田,一年两季,交了税也有一两石的出息,加上还租了我们村张大户家的地,总算能三五不时吃点稠的了!哎,本来还想着我家那小子水性好,今年运气好的话,再摸个一两朵,回头也能送我家那大孙子去念书,我也不指望别的,考个秀才,一家子免了徭役就好了!哪知道,今年浪头那么大,却一点赚头都没有呢?”

    这边说得唉声叹气,那边承庆帝却听到了所谓的金花,不由上了心,不过,他也没惊动那两个杂工,而是悄悄命人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等到听到打听来的消息,承庆帝差点没当场发作。

    所谓的金花,其实就是江南这边的大商人搞出来的彩头,他们家资豪富,生活奢侈,当然,也养出了许多败家子,而且为了向对手还有合作者显示自己的财力,每年想着法子斗富,为了青楼楚坊里头的花魁一掷千金简直是小儿科,什么花钱,什么能夺人眼球就做什么,今儿个你放一池的花灯,明儿个他就能放一池的绢花,你吃一两银子一个,用人参茯苓喂出来的鸡蛋,他就能吃五十两一碗的炒饭,你捧上一个顶尖的扬州瘦马,他就能弄出一个以机关驱动的美貌偶人来……每年的钱塘江潮,也是这些豪商斗富的地方,这些人每年用金箔银箔打造出精美的金花银花来,有的上面还要以珍珠宝石做花萼花蕊,然后从船上洒到江中,让那些弄潮儿争抢,以此为乐!因此,尽管弄潮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但是因为报酬丰厚,还是有许多水性精深的年轻人每每争先恐后报名。

    结果今年听说圣驾过来了,这些大商人却不愿意在圣人面前炫富了,没办法,要是圣人知道这些事情,没准就要加税,他们是宁可自家一掷千金,也是不乐意多交税的,因此,今年不过是几家一起弄了几十艘花船意思了一下,给弄潮儿的彩头也很平常了,这自然引起了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在江潮中出没的人的不满,只是也是无可奈何。

    承庆帝知道之后,自然是气恼无比。皇家尚且要厉行节约,结果这些一听说要交税,一个比一个会哭穷的商人,日子比皇帝过得还要奢靡,这是其一,结果等到圣驾来了,为了欺瞒皇帝,却是将怨言引到了皇帝身上,很多老百姓甚至说,要不是圣驾来了,今年还有赚头,言语间的意思,是嫌弃他这个皇帝不知趣,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了,白白叫自家的儿孙冒了丢掉性命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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