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歌本就是个意志坚定之人,她的信念自然不会因为了然的几句话而动摇,她的脚步更不会因此而有所停留。

    话都已经说完了,凤止歌也没在五灵山顶上多呆,慕轻晚可还等着她呢,若是她呆久了,恐怕她又该担心了。

    上山时有明净带着,下山时却是独自一人,好在只要跟着那条青石板铺就的路就能回到她之前所在的地方,倒也不虞会有迷路的可能。

    而就在凤止歌下山的时候,被明净安排在禅房里休息的慕轻晚,却是碰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说起来,这个麻烦还就是因为明净安排的这间禅房而引起的。

    皇觉寺本就是大武朝的皇家寺院,更兼之这里的香火出了名的灵验,每日里往来于这里的信众不知道有多少,当然也有因为各种原因而在寺中留宿之人。

    为了不让寺里受到影响,皇觉寺在山下建了专供香客留宿的院子,也就是昨晚慕轻晚与凤止歌所住的那种。

    除此之外,便是寺中供香客稍作歇息的禅房了。

    京城本就是个遍地权贵的地方,这人一多起来,自然就难免会有攀比的现象,而皇觉寺的禅房,便成了这些权贵们攀比的手段。

    皇觉寺的禅房说起来还真没什么奇异之处,本就只是供香客暂时休息的,所以里面设施简陋非常,可在这些京中权贵看来,即使是这样,真要攀比,那也是可以的。

    这些禅房都是跟着寺中殿宇所建,因为皇觉寺越往上开放的殿宇就越少,这样一来也就有了讲究,位置越是往上的禅房,往往就越受权贵们的追捧,时间长了之后,渐渐的皇觉寺的禅房便渐渐成为某一家固定的歇息之所,家中越有权势,所得的禅房也就越靠近山上。

    慕轻晚和凤止歌当时是自大雄宝殿上了香就出来的,大雄宝殿位于半山腰上,这里的禅房位置显然是不怎么样的,明净安排给慕轻晚休息的那间禅房,便是属于京中某位小官家的。

    这事也是凑巧。

    京中各官宦人家若是有女眷要去皇觉寺,大多都会提前向皇觉寺打招呼以便招待,明净此前并未得到那间禅房主人要来的消息,所以当时为了便利,就把慕轻晚安排进了那间禅房,想着本也只是暂时休息一下,应是无碍的。

    可偏偏,事情就有那么巧。

    慕轻晚那时也算不得多累,所以本也只是想着在禅房里稍坐,等着凤止歌从山上下来。

    只是,她才合上禅房的门坐下一会儿,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人声,然后,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一名中年妇人一边与两名少女说着话,一边走了进来。

    看到在房里坐着的慕轻晚,谈话声戛然而止,无论是慕轻晚还是那妇人并两名少女,都不知道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

    片刻的沉默之后,其中一名着粉色衣衫的少女看着慕轻晚,面带疑惑地道:“这位夫人,这是冯家的禅房,夫人是不是走错了?”

    这少女长得明眸善睐的,尤其一双温柔似水的水瞳,看着格外喜人。

    慕轻晚一怔。

    威远侯府这二十年都没在京城,在皇觉寺里自然也就没有自己的禅房,慕轻晚这也是第一次来皇觉寺,她自然不知道皇觉寺的禅房还有这种说法。

    她张了张嘴,本待说明是明净大师安排她在这里休息的,但转念一想,不管怎么说,她占了人家的禅房都是她的不是,若是还扯上明净大师就更不应该了。

    所以,慕轻晚也就不打算多言,只向那妇人微笑着道了句抱歉,便准备离开这禅房。

    那妇人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着一身正红色褙子,看着十分光鲜,头上戴着的首饰也都极尽华贵,显然是个不缺银子使的。

    妇人一张脸上虽然带着精明,但这时得了慕轻晚的道歉也回以一笑,许是疑惑于同在京城却从没见过慕轻晚,眼见慕轻晚都快走出禅房了,妇人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夫人看着很是眼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皇觉寺是大武朝的皇家寺院,这里虽然并不禁止寻常百姓入内,但进出皇觉寺的大多都是京中权贵之家,而且,无论是慕轻晚的衣着穿戴还是通身气度,都绝不会让人将她认作普通百姓。

    慕轻晚本不是多话之人,也无意与这妇人打交道,但这时本是她有错在先,倒也不好不理会妇人的疑问,于是又微微一笑道:“我姓慕,夫家姓凤,今日打扰了。”

    说完对那妇人点点头,便欲离去。

    那妇人回以一笑,心下正在思索慕轻晚出自哪家,却听另外一名绯色衣衫的少女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姑母,她是威远侯夫人,她就是那个小贱人凤止歌的娘!”

    妇人面上的笑容蓦地收了回去,就连已经走到门边的慕轻晚,这时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露冷色地看向那绯衣少女。

    凤止歌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她如何能容忍有人这样侮辱她的女儿?

    “这位小姐何故毫无缘由的辱骂小女,不是我偏袒,但小女从来不会无故与人结怨,你必须向小女道歉!”但凡牵涉到女儿,平日里最是好说话的慕轻晚也变得得理不饶人起来。

    “我向她道歉?”红衣少女,也就是从湖州远道来到京城的连晴,闻言又是一声尖叫,“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要不是她,我和表妹又岂会像现在这样名声尽毁?”

    连晴的情绪很是激动,双眼中的恶意更是让人见了都觉着有些瘆得慌。

    红衣少女是连晴,粉衣少女则是冯伊人,至于那妇人,却是冯家二夫人连氏。

    连晴会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那日在含月公主的春宴上,连晴和冯伊人又与凤止歌有了一番小争执,那时连晴和冯伊人都碍着不想让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被其他人听了去而选择不与凤止歌正面冲突,只是当时和这二人在一起的,还有冯家大老爷的女儿冯伊月。

    冯伊月本就是个性情单纯的,回府之后就将春宴上的事都一一说与了其母冯家大夫人听。

    冯家大夫人与冯家二夫人不和许久,听了之后直觉这里面肯定藏着事儿,便悄悄派了人去打听连晴在湖州发生的事,以及冯伊人那日去慕家作客时的情况。

    冯家只有兄弟二人,冯大老爷如今任了吏部的员外郎,冯二老爷则得了个礼部的清闲差事。

    冯大夫人对冯二老爷一家的不满由来已久。

    当初冯老太爷和冯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偏爱二房,甚至若不是大房据理力争,恐怕如今在礼部领个清闲差事的就会是冯家大老爷了。

    冯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虽然已经离世,但就是临终前都仍惦记着二房,冯家两老也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个扶不起来的,生恐自己两人去了之后,小儿子没了大儿子的帮衬过得不好,非得逼着冯大老爷应下不与二房分家,对大房却是半点交代也没有。

    碍着冯老太爷临终前的话,如今冯家也确实一直没分家。

    冯二老爷领了礼部那个清闲差事,每月的奉禄连他自己房中几口人都养不活,更别说是补贴公中了,冯二夫人连氏娘家乃是湖州首富,她手里倒是有不少银钱,但这么多年来却从没见她往外拿过一分。

    这些年来,冯家这么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人情往来都落在大房身上,若不是有冯家大老爷支应着门庭,又有冯大夫人精心算计着过日子,冯家两房人恐怕早就过不下去了。

    这样的情况下,换了性子再好的人,恐怕也不会对冯二老爷一家子有什么好脸色。

    冯大夫人对冯二夫人娘家来的侄女连晴也非常看不上眼。

    这不单单是因为冯大夫人与冯二夫人之间的龃龆,更因为连晴那性子本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来到京城这么久,连晴仗着手里有银子,见天儿的与冯伊人一起逛铺子买东西,却也从没见她往大房送过什么。

    冯大夫人倒不是眼皮子浅到眼红一个晚辈手里的东西,只是连晴没少送过冯伊人东西,同是姐妹,却从没想起冯伊月。

    冯大夫人自认连晴来到冯家之后,她对连晴也算是悉心照顾了,好歹来者是客,她从未因冯二夫人而给连晴难看,平日里更是生恐连晴因为不好意思说而受了什么委屈,没少对她嘘寒问暖的,可连晴的做派确实让人寒心。

    冯伊月回家将春宴上凤止歌与连晴冯伊人的对话学与冯大夫人一听,冯大夫人可不就乐了,这倒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给递枕头,她正愁没能抓住二房的痛脚呢,一场春宴就让她看到了出口气的机会。

    冯伊人在慕家作客时发生了什么很快就打听出来了,派去湖州打听消息的人大半月之后也回来了。

    冯大夫人知道这两人的丰功伟绩之后心里别提有多腻味了。

    冯大夫人不喜冯伊人,一来是因为她与冯二夫人之间多年的恩怨,二来她就是看不惯冯伊人时时作出的一副柔弱样子,这些年单纯的罗伊月可没少在冯伊人心里吃亏,叫冯大夫人如何能喜欢得起来。

    只是,冯大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这个侄女胆子这么大,不仅小小年纪就会算计自己的亲事了,明明去别人家里作客,竟然还敢对人家家里的表小姐下黑手,也真是活该她最后害人终害己。

    还有那连晴,她原先还道连晴只是不懂人情世故,可如今看来,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两人倒也正该是姐妹,连做出来的事都如此相似。

    得知了这些,冯大夫人便寻思开了。

    她想给二房一个教训是由来已久的事,只是出身商贾之家的冯二夫人本也是个精明厉害的,这些年来竟从没让她抓到过痛脚,如今冯伊人和连晴做出来的这些事,可不就给了冯大夫人一个发难的理由?

    在深宅后院里生存多年的妇人,恐怕就没有那等真正善良的。

    冯大夫人自然也不是。

    冯伊人是冯家的小姐,她的名声若是坏了,恐怕会影响到同是冯家小姐的冯伊月,所以冯大夫人也没想着将冯伊人的事宣扬出去,而是直接找上了冯二夫人直言此事,最后逼得冯二夫人不得不罚着冯伊人跪了整整两天祠堂,又禁足半年。

    至于连晴,这可不是冯家小姐,冯大夫人半点犹豫也没有,直接就让人将连晴在湖州的那些事给传了出去。

    至于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名声毁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这可不是冯大夫人考虑之中的事。

    这样一来,冯伊人和连晴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冯伊人自小就学足了冯二夫人连氏那会算计的性子,若不然也不会以一个小吏之女的身份在京中贵女圈子中如鱼得水,跪祠堂、罚禁足,在冯伊人这十几年顺风顺水的人生里,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而连晴的处境就更艰难了,当初连老爷和胡太太之所以决定将连晴送到京城来,就是想着京城与湖州隔得远,湖州的事不会传到京城来,也就不必担心连晴会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之下,可如今只是一个疏忽,到底还是让连晴的名声从湖州毁到了京城。

    连晴自打来了京城,可没少与冯伊人一起在京城贵女圈子里行走,看在冯伊人的面子上,那些贵女倒也没因她只是商贾之女而看轻她,待她也算是和善,可如今消息一传出来,被这些贵女得知连晴不仅是商人女,还早在湖州就毁了名声,哪里还有人能给她好脸色?

    冯伊人和连晴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是缘于冯大夫人,都以为是凤止歌让人将消息传了出来,心里自然恨凤止歌欲死,更没少在冯二夫人连氏跟前诉苦。

    今天连氏之所以会带着冯伊人和连晴来皇觉寺,也是想着两人最近这段时间着实受了些苦,带她们出来散散心总也好过闷在屋子里。

    想到早上为了能让还在禁足的冯伊人出门,不得不在大嫂跟前服了软,冯二夫人心里就是一阵气恨,这时听连晴道慕轻晚便是她心里罪魁祸首凤止歌的娘,面上的笑容又哪里还能保持得住?

    是的,在冯伊人和连晴,乃至冯二夫人心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凤止歌。

    按说冯二夫人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至少也应该分得清楚是非才是,可谁叫冯二夫人是个极端护短之人,在她眼里,自己的女儿和侄女无论做什么那都是对的,至于别人会怎样想,她又岂会在意?

    这段时间以来冯二夫人为女儿和侄女的事着急上火的,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时终于找到了可以出气之人,她又岂会放过?

    “威远侯夫人且慢,”连氏一边冷声道,一边以眼神示意跟来的丫鬟婆子将慕轻晚拦下来,“凤家大姑娘将小女和晴儿害得这么惨,威远侯夫人难道就不该给出点说法?”

    论起来,冯家的家世比起威远侯府来可是大大不如,换了任何人,恐怕这时都不会非得逼着慕轻晚要个说法,偏生连氏这时一心只想着要为女儿和侄女出口气,哪里愿意考虑那么多。

    慕轻晚被连氏带着的下人拦着,眼中也是一冷。

    虽然如愿抢到了皇觉寺的头香,但慕轻晚并不想因此而招人眼,所以今晨上山之时,想着人少些不打眼,便将林嬷嬷和半夏扶风都留在了昨晚留宿的院子里,这时冯家的下人们一拥而上,慕轻晚一时之间还真的不好脱身。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慕轻晚都还不知道冯夫人几人的身份。

    她转过身看向连氏,平静地问:“不知这位夫人和两位小姐是……?”

    无论是连氏还是冯伊人和连晴,这时都不由一窒。

    她们在这里恨不得剜下慕轻晚身上的一块肉下来,结果人家却根本就不认识她们,这样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好半晌,连氏才勉强平利下心情,扬了扬头道:“威远侯夫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拜凤家大姑娘所赐,小女冯伊人这段时间一直禁足家中,侄女连晴,如今更是成了京城小姐们眼中的笑话,难道夫人不觉得对她们来说,这样太残忍了吗?”

    听连氏说起冯伊人和连晴,慕轻晚这才算是明白了她们的身份。

    只不过,在听到两人的名字之后,慕轻晚非但没有像连氏以为的那般赔礼道歉,一向温婉的脸上却是突然变得冷意森然。

    慕轻晚当然是听过冯伊人和连晴的,多年后再回娘家,谁曾想冯伊人好端端的就在慕家落了水,差点没坏了慕轻晚重见娘家人的好心情。

    事后慕轻晚也是问起过凤止歌这件事的,凤止歌当时轻描淡写的将事情说与了她听,即使凤止歌没受什么损伤,也让慕轻晚气得够呛。

    还有那连晴,当初若不是对止歌起了歹心,又怎么会落水还被那杨云浩坏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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