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家这些年虽然势大,但却一直表现得异常低调,即使是寒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成亲,也只不过请了亲朋故旧摆了几桌而已,这次寒夫人的五十寿宴,算起来倒是这些年寒家少有的广邀宾客了。

    事实上,若不是这次是寒老爷子和寒凌想要正大光明的见见凤止歌,寒夫人的这次寿辰也一样会像往常一样低调度过。

    寒家如今正有如日中天之势,这次得了请柬的人家无一缺席,俱都早早到场,更有那想巴结上寒家,又没有请柬的人,想尽了办法随着其他受到邀请的人一起来赴宴的。

    威远侯府离寒家并不远,即使凤止歌一行人出门也不晚,但等他们到达寒家所在的枫树胡同时,仍看到了一片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

    这次来寒加赴宴,威远侯府可谓是倾巢而出。

    不仅慕轻晚与凤止歌,凤鸣舞和凤鸣祥也同样在受邀之列,一路上凤鸣祥一直骑着马在外护送着车驾,而往常一向喜欢闹腾的凤鸣舞,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尤其的安静起来。

    寒家今天邀请的人可真是不少,要不是这整条枫树胡同都是属于寒这有的,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容纳下这么多的人。

    虽然来往的人多,但寒家对迎来送往之事明显安排得很妥善,凤止歌一行人才下了马车,就立刻有寒家小厮上前将马匹车驾牵往一旁的马厩里,又有着鹅黄比甲的丫鬟们上前领着一行人往里走。

    凤鸣祥是男客,自然被带往了外院,慕轻晚并凤止歌凤鸣舞,则去了内院。

    寒家传承数百年,可不仅仅只是宅子大了些而已,几人一路走来所过之处,虽并不显得十分奢华,但自有一股低调内敛的精致,处处可见十足的底蕴。

    领路那丫鬟显然是早就经了调教,一路走来不仅神色恭敬,还不时出声为慕轻晚几人介绍着寒家各处的景致,若是见几人有兴趣,还主动停下来让她们观赏。

    慕轻晚和凤鸣舞都是第一次来寒家,心里本就对寒家有几分好奇,这时有了机会,倒也借机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凤止歌。

    比起二十几年前,如今的寒家其实并没有太多改变,凤止歌当年在这里度过了十几载时光,可以说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不会迷路,又哪里需要旁人的介绍。

    已是春末夏初,暖暖的阳光照在凤止歌身上的淡蓝色衣衫上,便有隐约的暖意传到心底,她深吸一口气,便似乎能嗅到当年这里熟悉的空气。

    细数起来,她最后一次从寒家出来,还是当初大婚前夕,因赵天南为了对外彰显自己有多看重她这位皇后,特意下旨让寒素在坤宁宫里待嫁。

    那时候,满京城的女子提起寒素,心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欣羡,能得一代帝王这样的恩宠,在她们想来,作为一个女人,这辈子便能满足了。

    只不过,那时,又有谁能想到,在万众瞩目之下进了宫的寒素,会在大婚前一天暴毙而亡呢?

    二十几年的时光荏苒,寒家这宅子看起来与当初毫无二致,但站在这里的人,却已经从当初的寒素变成了如今的凤止歌。

    若是还有旁人清楚这其间所有的内情,恐怕也得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止歌,你怎么了?”慕轻晚见女儿有些失神的样子,面上带着些忧心。

    带着关切的问候让凤止歌从往昔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她转向慕轻晚,安抚般的挽上慕轻晚的胳膊,“娘,我没事的,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若是让寒夫人等咱们,倒是咱们的失礼之处了。”

    听凤止歌说没事,慕轻晚就放下心了,转而赞同的点点头。

    她们这一路上因贪看寒家景致,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若是不加快脚步,说不定还真的就要失礼了。

    寒家虽大,但脚步加快,盏茶功夫,慕轻晚几人便来到了寒夫人设宴招待女客的朗月阁。

    朗月阁是一座二层小楼,乃是寒家历来招待女客的地方,今天各家与寒夫人一辈的老夫人被安排到了二楼,一楼则是安排的年轻一辈的夫人们。

    这时朗月阁的一楼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夫人们,几乎每位夫人身后,都静静立着一两位豆蔻年华的小姐。

    无论是这些夫人还是她们带来的小姐,无疑都对寒夫人的这次寿宴极为看重,夫人们自是把自己往端庄优雅处打扮,而这些小姐们可发挥的余地就大了许多,娇俏活泼,端庄沉稳,优雅大方,清纯可人……

    乍一下看到这么多开得正好的花儿争艳,可着实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因都存着不能在寒夫人的寿宴上迟到的心理,这些夫人们都来得挺早,而且已经在朗月阁里坐了好一会儿了,所以慕轻晚三人走进朗月阁时,便自然而然的得了许多关注。

    虽然威远侯府前段时间闹出来的事不少,可无论是慕轻晚还是凤止歌和凤鸣舞,虽然声名在外,但到底露面的次数不多,因此这些夫人之中认识她们的竟数不出几个。

    一片静默中,突然自人群中站起一人走向慕轻晚,还亲热的握住慕轻晚的手,一边携着她的手往里边走,一边道:“阿晚,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会露面呢。”

    却是梁夫人。

    梁夫人乃是礼部尚书于大人府上的儿媳,当初待字闺中时与慕轻晚便是手帕交,威远侯府进京之初,慕轻晚和凤止歌便是借着梁夫人的生辰宴澄清了那时京中关于清平长公主的流言。

    一直到现在,慕轻晚都仍记得梁夫人那时的提点。

    面对梁夫人的寒暄,慕轻晚抿唇一笑,一边回握梁夫人的手,一边温言道:“倒叫梁姐姐久等了,本想着隔得不远,便是晚些出门也是来得及的,没想到到底还是有些晚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旁挨着坐下,梁夫人先是对着凤止歌温和一笑,再看向一旁的凤鸣舞时,眼中就多了几分挑剔。

    虽然如今关于赵幼君的事好歹还算是蒙着一层遮羞布,可该知道的人家就没有不知道的,偏生太后不仅不收敛些,还在皇上将清平长公主送到慈云庵之后为清平长公主之女讨了个郡主的封号。

    不过是个庶女,居然也能成为皇家郡主,知道内情的人可有不少在心里暗道太后这是老糊涂了。

    梁夫人的公公乃是当朝礼部尚书于大人,能成为礼部之首,于大人自然不会是个视礼教为无物的人,因为清平长公主以及现在这个云阳郡主的事,于大人心里没少对皇家这些不合规矩的做法有所质疑。

    在于大人的影响之下,于家上下自然对凤鸣舞这个郡主各种看不上,表现在梁夫人这里,就是她对凤鸣舞的无视以及挑剔了。

    梁夫人态度表露无遗,凤鸣舞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自己如今明明都已经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了,却仍得了梁夫人如此轻视,若不是今天她心里别有计较,说不定就要当场闹出来了。

    双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刺进掌心,在上面留下几道月牙形痕迹。

    凤鸣舞一边劝自己莫要与梁夫人计较,一边却是将梁夫人狠狠记在了心里,待来日她得了势,定要叫这些对她不敬之人好看!

    就在凤鸣舞心中暗恨的时候,便见朗月阁里原本坐着相互闲话家常的夫人们突然齐齐起身,视线也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处。

    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寒夫人领着两名看起来二十几岁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向着这边走来。

    寒夫人如今正值半百,虽然两鬓已经染上霜华,却仍一丝不苟的将满头发丝梳成一个堕马髻,发髻上也只简单插了一支木钗,配上她端凝却不失慈和的面容,与身上那件仿佛带着喜气的大红如意团花纹的褙子,虽不见与寒家地位相衬的豪奢,却也显得庄重非常。

    无论是寒家本身的地位,还是寒夫人这么多年自身的威望,都足以叫在座的所有人对她心生敬重。

    “见过寒夫人!”

    一众的夫人小姐们都齐声向寒夫人问安,一时间倒也现出与这寿辰相衬的十足的热闹来。

    “各位不必多礼,老婆子不过过个生辰,劳动各位来此为老身庆贺便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希望诸位不必拘礼,只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便好。”寒夫人一边说着话,视线却仿佛不经意的从凤止歌面上一扫而过。

    在场的夫人们闻言便迭声应是,然后寒夫人微笑着指了指身后的两名年轻妇人,“今日里楼上还来了不少老姐妹,老身也就先失陪了,这是老身两个不成器的儿媳妇,这里便暂且交予她们了,各位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她们说,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众位夫人自然连道“不敢”。

    寒夫人便冲着诸位夫人点点头,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去了二楼。

    而在一楼的夫人小姐们,便将目光落在了寒夫人的两个儿媳身上。

    寒夫人虽然自谦这两个儿媳都是不成器的,但这些夫人小姐们可不会真的这样想。

    寒夫人育有三子一女,女儿和上面两个儿子都已经成亲生子。

    谁都知道寒家娶媳妇并不看重出身,更不计较嫁妆多寡,唯一看重的便是女子的人品气度,寒家的两位少夫人都是当初寒夫人考察许久之后亲自为儿子聘来的,虽然出身确实不显,但行事绝对称得上进退有度,仅这一点,便不知道将京城多少女子给比了下去。

    事实也证明,寒夫人的眼光确实是极好的,这些年来寒家这两位少夫人不仅侍奉公婆极有孝心,与夫君也称得上琴瑟合鸣,不知道羡煞多少女子。

    因寒家女眷素来鲜少在外露面,这时看着两位妆容得体、面色红润的少夫人,在座的诸位夫人和那些已经到了议亲年纪的小姐们心里都不由涌上诸多羡慕。

    这羡慕并不仅仅只是出于寒家在大武朝的地位,寒家历来家风严谨,为免后院被搅得一片乌烟瘴气,寒家子弟都有年过四十无子方得纳妾的规矩。

    仅这一条,便足以让世间大多数女子都羡慕寒家这两位少夫人了。

    两位少夫人一位姓何,一位姓方,虽然平时很少在外行走,却能清楚的叫出朗月阁里每一位夫人小姐的名字,很容易便让人有一种很受重视的感觉,招待起客人来亦是亲切中透着无微不至,饶是各家夫人素来挑剔,这时也不免在心里连连点头。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便有丫鬟入内,道是宴席已经布置妥当,请各位夫人小姐移步入席。

    两位寒家少夫人便笑意盈盈的招呼众人入席。

    寒家对这次寿宴倒也颇为看重,掌勺的大厨是特意从知味轩里请来的,一道道精心烹制的佳肴流水般送上桌,只空气中飘散出来的诱人香气,便足以叫人感觉不虚此行了。

    凤止歌方坐定,便在桌上看到了几道再熟悉不过的菜肴来,然后更是注意到,站在她坐的这一桌旁侍候的小丫鬟,正神色有些紧张的注视着她。

    微微一笑,凤止歌暗想,看来,父亲和兄长是隐隐猜出她的身份了,若非如此,又岂会有这般小心的试探呢。

    一般来说,人的喜好是不容易变的,从一个人喜欢的菜式里,便足以看出许多事了。

    思忖间,她举箸夹向了桌上的一道杏仁豆腐,然后是鲜蒸鲥鱼,虎皮肉……

    每尝上一道菜,都仿佛能勾起她当年的回忆。

    那个小丫鬟就站在凤止歌身后,每见她夹上一道菜,便瞠大了眼仔细看着,然后默默将菜名儿记在心里,只等着稍后去回了夫人——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夫人会让她盯着这位小姐都用了些什么菜式。

    这一顿饭,一个吃得满足,一个记得用心,若不是席上其他人都为美食所吸引,无暇四顾,那小丫鬟的异常之处定会被人看在眼里。

    待用完膳将宴席撤下,众人还来不及挪地儿,便见寒家的下人以极快的速度在朗月阁的院子里搭起一座一丈见方约三尺高的台子来,待台子搭好,又在上面摆上长条桌案,然后又有丫鬟送上文房四宝并各种乐器。

    再然后,便有几名小厮进入朗月阁,利落的将两层楼朝向院子这一侧的门窗都拆卸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朗月阁的门窗都是可以拆卸的,这样一来,偌大的朗月阁便成了一座两层看台,若是坐入其中,面向的正是院中搭好的台子。

    诸多的夫人小姐们开始时还有些不解,但随即却眼中都带着些喜色。

    在贵族圈子里,各家的寿宴喜宴等如今大多都成了变相的相亲宴,所以各家小姐也大多有过在各种场合表演才艺的经历,虽然来寒家赴宴之前没听说过这寿宴上还有这样一个环节,但想来,寒夫人也是想看看各家闺秀的才艺?

    想到寒家那位正值适婚年龄的三少爷,各家夫人们心里便活泛了起来,如果寒夫人真的是想相看儿媳妇,那自家的女儿岂不是就有机会入寒夫人的眼了?

    这样的好机会,在场的夫人们又岂会舍得放弃,当即便唤过自己的女儿郑重的嘱咐起来,只盼自家女儿能一鸣惊人,从此能攀上寒家这门好亲。

    而得了嘱咐的各家小姐,这时面上也都泛着娇羞,但眼中却都有着势在必得的自信,看向其他小姐时,也都像是看对手一般带着警惕。

    寒家这次虽然邀请了不少宾客,但能走进寒家大宅的小姐们,又有谁不是出自名门,且自小受着严格的教导,自然都有这个底气能拨得头筹。

    正自暗潮汹涌间,便见以寒夫人为首的一众老一辈夫人们在朗月阁二楼坐定,然后寒夫人向着下面点点头道:“今儿是老婆子的生辰,年纪大了,就总是喜欢看到活泼的小姑娘,老婆子今天也就任性一回,不知各位小姐可愿为老婆子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艺?”

    这番话简直就让在座的夫人小姐们喜出望外,又哪有不同意的。

    于是,众多夫人小姐们在朗月阁一楼坐定。

    虽说小姐们都打定了主意要使出拿手绝活让人刮目相看,但大家都是十几岁的闺阁少女,即使心里有竞争的意思,大多也都不好意思第一个站出来,所以一时之间场间竟有些安静。

    这可叫各家夫人们心里急坏了,偏生夫人们和小姐们坐的位置差着一段距离,她们又不好站起身过去催促,便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家女儿当先上场。

    一个个平日端庄优雅的夫人们这时眼色使得便如眼睛抽筋般,这搞笑的场景让慕轻晚和凤止歌看了都有点忍俊不禁。

    慕轻晚这时也听梁夫人说了众夫人对寒夫人用意的揣测,虽然她也觉得寒家三少爷是良配,但到底舍不得凤止歌这么早便出嫁,所以也没特别希望凤止歌在这里大放光彩,这样一来反倒有了些旁观者的悠闲。

    这时,寒家大少夫人何氏这时上前两步,面带微笑地看向诸位小姐:“不知道诸位妹妹谁先愿意让大家一睹才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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