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萧靖北和凤止歌去了安国公府在离湖畔的宅子。

    当初安国公萧立突然苏醒,为了不被周语然发现端倪,萧靖北特意将他移到了这里来养病。

    远离每月一次的加了料的药材,这大半年来,萧立的身体好转了许多,虽然还是略显孱弱,但至少已经能不用人扶就下地行走。

    比起从前只能像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这样的情况已经很让萧立自己以及萧靖北满意了。

    萧靖北成亲的事,萧立是知道的,不过他却不知道,原来儿子娶的媳妇,竟是当初那个提点过他的小姑娘。

    “原来,是你啊……”

    看着与萧靖北一起进来的凤止歌,萧立眼中闪过诧异与释然。

    “靖北这孩子自小吃了不少苦,我这个做父亲的更是没尽到一点责任,还好,他身边还有你,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萧立感慨着道。

    凤止歌微微一笑,恭敬的对萧立行了个礼,道:“父亲。”

    不管她是如何看待她与萧靖北之间的这桩婚事,既然她已经成了萧靖北的妻子,自然也该有个做妻子的样子。

    萧立于是欣慰地点点头,“没想到我萧立,也有做公公的这一天,这些年半梦半醒间,我几乎以为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到这十几年被蹉跎的光阴,萧立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从正值壮年到如今年近半百,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居然是浑浑噩噩在床上度过的,更因此连自己儿子的成长都一点没参与到。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身为帝王的那个人的疑心。

    任他当初对那个人何等忠心,若说心中无恨,又怎么可能。

    凤止歌见状,眼中闪过些思索。

    她与寒老爷子的计划即将启动,而她如今又已经嫁到安国公府来,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安国公府是不可能再脱掉干系的。

    那她,该不该趁此机会,先给萧立和萧靖北提个醒?

    这样想着,凤止歌道:“父亲,萧……”她本打算直呼萧靖北名字的,不过话到嘴边才突然意识到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改变,连忙改口,“夫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大武朝,也许会有些不平静。”

    不平静?

    萧立和萧靖北眼中有疑惑闪过。

    如今的大武朝开国已近三十年,在当今皇上的励精图治之下,大武朝正是国泰民安的时候,更隐隐有了盛世之相。

    凤止歌所说的不平静,是指的什么?

    下意识的,萧立和萧靖北心里都是一震。

    凤止歌当然不会就此将与寒老爷子的计划都说出来,她只是想给两人提个醒而已,却也没想过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毕竟,这件事干系实在重大。

    再则,以萧立当初对赵天南的耿耿忠心,凤止歌并不确定,在遭遇了这十几年的不平对待之后他是不是真的就完全将那忠心摒弃了。

    面对两人疑惑的眼神,凤止歌笑而不语,“只是听说今年开春之后各地大旱,说不定会影响到秋收,很难说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凤止歌说的也是事实。

    往年开春之后春雨往往会连绵不绝的下个许久,可今年情况却有些反常,江南东北等大武朝的产粮地居然齐齐遭遇旱情,别说春雨了,如今这才三月初,各大河流便已面临干涸的危机。

    若是这种情况得不到缓解,错过了最好的播种季节,秋收时能收上多少粮食还真是个未知数。

    大武朝立朝不过二十几年,国库实在算不得充盈,各地粮仓里的存粮也算不得多,一旦秋收时不能收到足够的粮食,就算官府开仓赈灾,粮仓里的粮食能坚持多久也未可知。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大武朝这二十几年来从未遇到大的天灾,百姓也都能自给自足,自然便呈现出一派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景象来,可若是百姓们有了要饿肚子的危机感,只怕这太平盛世的景象用不了多久便会瞬间崩塌。

    说到底,还是大武朝的根基太薄。

    哪怕是当初被赵天南推翻的前朝,之所以会覆灭,原因也与天灾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因为一次旱灾就隐现危机。

    旱情的事,被寒老爷子用了些手段阻了一段时间,想必再过不久,也该送到赵天南的御案上了。

    只希望,赵天南那尚未病愈的身体,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影响吧。

    凤止歌绝对不承认,她是有些幸灾乐祸。

    这江山,是赵天南当初用尽一切才换来的,如今自然也该让他为之倾尽所有的精力。

    若非如此,又如何对得起她当初那一死呢?

    凤止歌和萧靖北与萧立一起用了午膳才回安国公府。

    一回到聆风院,萧靖北便挥手要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退出去。

    在凤止歌将原先周语然安排进来的下人都送回去之后,如今聆风院里服侍的都是凤止歌带来的。

    看到萧靖北此举,下人们没有在第一时间退下,而是齐齐看向凤止歌。

    凤止歌有些诧异,不过随即扬了扬手,“你们都下去吧。”

    得了她的首肯,众人才如流水般退了出去。

    这是萧靖北第一次见识到凤止歌的御下手段,不过他只微怔之后便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面色严肃地看向凤止歌:“寒家,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吗?”

    凤止歌微微一顿。

    然后,她缓缓抬头,静静地看向萧靖北,既不承认也没否认,“何出此言?”

    “寒家当初在大武朝立国时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如今寒老爷子及两位寒大人几乎已经位极人臣,寒家更是面临了赏无可赏的尴尬境地,以当今皇上的疑心,他当初都能因为一个其实很多人都能猜到的公开的秘密而对我爹下毒,如今又岂能让寒家继续保全其身?”

    “这些年想必寒家也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处境的,寒家不可能束手待毙,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没什么动作才不寻常。”

    萧靖北静静地道。

    若是换作以前,萧靖北定是不能就朝事理出这样一番发言的,可在掌管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之后,他接触到了太多往常所不知道的事,也才得以看清楚这些。

    看着凤止歌那一如往常往平淡的神色,萧靖北心里蓦地有些难过。

    止歌,他的妻子,是不信任他吗?

    满脑子都被这个想法所占据,萧靖北一时恶向胆边生(?),突然上前几步一把将凤止歌拉入怀里,然后紧紧拥住不肯放开。

    “止歌,我是你的……夫君,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总会支持你的。”萧靖北将脸埋在凤止歌的肩窝里,闷闷地道。

    凤止歌浑身一僵。

    她不知道之前在她面前害羞得跟什么样的萧靖北这突然发了什么疯,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萧靖北来了这样一个熊抱。

    听着萧靖北这闷闷的声音,凤止歌心中蓦地一软。

    她能感觉得到,萧靖北话里的真诚。

    她其实是一个很少顾及别人想法的人,所以她向来都是自己大步前行,从来不会考虑,在她身后追着的人,会不会因为她的步伐放得太大而步履蹒跚。

    不过,凤止歌仔细想了想,她这三世为人,好像还从来没被什么人这样追过。

    在后世时她是一个眼里只有任务,不管过了今天还会不会有明天的杀手,身边也都是些与她一样的人,那些人只会想着如何将她压在下面,又怎么会有那闲情雅致论这些风花雪月。

    后来成为寒素,初时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归属感,就连父兄也是好不容易才接纳了,虽然之后与赵天南一起走上征战天下的道路,可她一直认为,她与赵天南之间最多算是合作伙伴,而且她还是个并没得到赵天南信任的合作伙伴。

    这样的情况下,赵天南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温柔体贴,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分得清楚。

    活了三辈子,第一次遇到一个像萧靖北这样的人,凤止歌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在这方面,她实在没什么经验。

    许久之后,萧靖北才轻轻将凤止歌放开,却仍紧紧盯着凤止歌,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

    凤止歌本不准备多说的,但想到萧靖北的那句带着些心酸的“你可以试着相信我”,她想了想,还是多交待了几句。

    “寒家要做的事不一定能有好结果,原先想着你若是不知情,将来怎么也可以脱身,不过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会否认。寒家最近确实有动作,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传出去也不要表现出来。你如今不是掌管北镇抚司吗,北镇抚司做的就是刑讯逼供,拿人入狱这种事,日后你不妨手段更狠、标准更严些。你只要记住,你是奉了皇命在为大武朝清除害虫就行了,天塌了,不是还有龙椅上那位顶着吗?”凤止歌道。

    萧靖北虽然不知道凤止歌叫他这样做的用意,但仍点了点头,待凤止歌说完,他才出声问道:“这样,能帮到你吗?”

    对这个问题,他还是很执着。

    凤止歌微怔,含笑点头。

    然后,她突然上前一步,猛地勾住萧靖北的脖子往下一拉,红唇便在萧靖北脸上印了一记。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见萧靖北傻傻的摸着脸,凤止歌眨了眨眼道。

    接下来的一下午,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之中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便是凤止歌三朝回门的日子。

    起了个大早,梳洗妥当,凤止歌与萧靖北便带着李嬷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上了马车直奔威远侯府。

    刚下了马车,凤止歌便见慕轻晚喜出望外的从门口走出来,在她身后,还跟着凤鸣祥与于氏夫妻。

    慕轻晚三两步来到凤止歌身边,拉着凤止歌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见凤止歌面色红润,确实没什么不妥,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林嬷嬷也在一旁笑道:“自打花轿出了门,太夫人就一直在盼着姑奶奶回门,如今见着姑奶奶一切安好,太夫人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听林嬷嬷这样说,慕轻晚面上泛出红色来,相比起其他担心女儿的母亲,她确实更着急了些。

    不过这也不奇怪,她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没让女儿离开过视线一天,凤止歌才出嫁三天,于她来说竟像是过了三年一般,如今急切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候,萧靖北才上前来向慕轻晚及凤鸣祥夫妻见礼。

    “岳母!大哥,大嫂!”他恭敬地道。

    然后吩咐人将备下的回门礼送上。

    慕轻晚一边叫人将礼物收下,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

    虽然在凤止歌成亲之前,她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可是如今两人已经成亲,慕轻晚待萧靖北倒是突然热情得不得了。

    她只盼着,看在她如此热情的份上,这新姑爷能待她的女儿更好一些。

    这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萧靖北随着凤鸣祥去了书房,凤止歌则和慕轻晚于氏一起往内院而去。

    这一路上,慕轻晚都在对凤止歌嘘寒问暖,而于氏,则时不时的打量着凤止歌,一副想说些什么又顾忌慕轻晚的样子。

    注意到这一点,凤止歌也放了几分凉意力在于氏身上。

    她与于氏虽是姑嫂,但打交道的时候其实并不多,不过在她的印象中,于氏是个温婉有礼的大家闺秀,在人前从来都是柔和且从容不迫的。

    可是这时沉默着跟在慕轻晚身后的于氏,不仅面容憔悴了许多,眼中更有着散不去的郁气,仿佛有着什么难解之事郁结于心。

    她只不过离开了威远侯府三天,这三天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是看慕轻晚,却是什么也没察觉到的样子。

    这样说来,是于氏与凤鸣祥房里的私事?

    想到凤鸣祥对自己的心思,凤止歌心头一动,突然停下脚步,对慕轻晚道:“娘,女儿才离开侯府三天,府里的花儿就姹紫嫣红的开了不少,就让大嫂陪我好好赏赏花,娘去给我做我喜欢吃的点心好吗?”

    慕轻晚哪有不应的道理,当即就对两人交待了几句,然后满脸笑容的去了厨房亲手给凤止歌做点心。

    直到慕轻晚走远,凤止歌与于氏行至小花园的花丛中,凤止歌才转身对于氏道:“嫂嫂有何事想与我说,如今已经没有旁人,大可但说无妨。”

    于氏一怔,眼中便有复杂之色闪过。

    被婆婆和夫君捧在手心里的小姑,果然聪慧少有人及。

    于氏确实有很多话想与凤止歌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凤止歌,可是真到了此时,她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要她怎么开口?

    直接问已经出嫁的小姑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对她有着那样的心思?

    于氏也是自小被长辈严格教导着长大的,她就是有再厚的脸皮,也无法问出这样带着些质问的话来。

    她知道,这件事,错实在不在小姑。

    她的夫君,平日待她那样温和体贴的夫君,居然对自己的亲妹妹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于氏震惊之余,心里亦满是酸楚。

    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个做妻子的,在夫君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位置。

    迫于长辈压力娶来的女人?

    用来掩饰对亲妹妹有了不伦心思的道具?

    或者说,其实她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每每想到这里,于氏心里都一片茫然。

    于氏一个字都没说,凤止歌却从她的神色间看出她想说的话来。

    “嫂嫂是想问我知不知道哥哥的心思?”凤止歌问。

    于氏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心里又是一痛。

    凤止歌既然如此说了,很显然,凤鸣祥对她的心思她是清楚的。

    “这件事,我确实知道。”凤止歌并没有隐瞒,“不过,并不是哥哥对我说了什么,而是我猜出来的。在这件事上,是哥哥对不住嫂嫂,若是嫂嫂不想再与哥哥一同生活,只要嫂嫂对哥哥明说,想必哥哥也不会为难嫂嫂。”

    于氏心里茫然更甚。

    她先前一直想得到一个答案,如今这个答案她已经知道了,那她又要怎么做?

    与夫君明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粉饰太平?

    于氏虽然看似柔婉,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如此优柔寡断的人,甚至可以说她行事十分果断。

    若是别的事,她如今必然已经做出最恰当的决定。

    可在这件事上,自从她看出端倪来,她便一直在犹豫不决。

    而这一切,只因,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那个待她温柔体贴的男子放在了心上,她只是没有想到,那个人的温柔体贴后面,还藏了一个如此大的秘密。

    还在茫然时,于氏又听到了凤止歌的声音。

    “嫂嫂若是一时之间做不出决定,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也许,哥哥会发现他错了也不一定?”凤止歌道。

    在凤止歌看来,凤鸣祥能娶到一个如此包容他的妻子是他的幸运,若是因为这件事而让这对明明可以很美满的夫妻劳燕分飞,似乎有些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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