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锐停步,扭头看他,礼貌一笑。

    陈晋安也微微躬身一礼:“沈公子,我是宁清卓的姐夫,陈家族长陈晋安。”

    沈鸿锐挑眉。他自然从宁清卓口中听过陈晋安,可是这人的介绍……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陈晋安是因为他叔叔的身份,才能有幸参加文人的茶会。因此,他若是前来结交,自我介绍本该是“陈大学士的侄子陈晋安”,可他却说“宁清卓的姐夫”。难道他来找自己的目的,和宁清卓有关?

    沈鸿锐回以一礼。一番寒暄后,陈晋安果然道:“我见沈兄让清卓为你操办诗酒会,却不知……是何原因?”

    陈晋安其实想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只是说得比较委婉。沈鸿锐听明白了,却只是勾唇一笑:“原因嘛……刚刚茶会上,陈兄不是都看到了么?”

    沈鸿锐说得其实含糊,毕竟陈晋安是宁清卓的姐夫,他和宁清卓只是演戏,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她的家人误会。但陈晋安却朝着自己的思路理解过去,脸色便是一沉:“沈兄与清卓是相好?”

    沈鸿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陈晋安却误会了这是默认,那种无法抑制的暴躁感又浮上心头,瞬间冷了脸:“清卓已经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不能出嫁,沈兄切莫戏弄她。”

    陈晋安的语气很不好,话说得也不留余地,沈鸿锐心中不悦。这让他想起那个时时与他父亲作对的陈大学士,也是一样令人生厌,遂风度翩翩一笑:“我没有戏弄她。你说她誓不出嫁,我也知道,可那是我们俩的事,我们自会想办法解决。”

    说着,他别有含义上下打量陈晋安一番:“陈兄如此挂念清卓,这个姐夫,当得还真是尽责。”

    陈晋安被他戳中痛处,一时哑然。他今天情绪有些失控,追问沈鸿锐这事做得着实不够漂亮,立时收敛心神,措辞如何回话。沈鸿锐却不等他,微一躬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陈兄请自便。”就朝后院行去。

    陈晋安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竟然也不等晚宴,便独自离开,回了陈府。

    宁如欣前些日子帮陈晋安求了个护身符,欢欢喜喜帮他做了个小香囊,打算晚上送给他。却见着陈晋安推门进来,很是吃惊:“晋安,你怎么就回来了?”

    陈晋安行去她身边坐下:“参加完士子的茶会就回来了。晚宴不过是些商人,以后也有机会见,所以回来陪你吃饭。”

    宁如欣很是感动:“晋安,你都为我耽误好些事务了……”

    陈晋安搂过她:“不碍事。现下我既然在卢陵,便好好陪陪你。过些日子,我又得去京城跑生意,要好几个月不能见面。”他看见了宁如欣手上的香囊:“你在做什么?”

    宁如欣软软靠在他身上,小手牵了他的手,将平安符送给了他。听着她细细柔柔的诉说,陈晋安心中总算宁静,遂挥手斥退了下人,与宁如欣一番亲昵。眼见到了饭点,这才叫了晚膳,两人一并用饭。

    饭桌闲谈上,他貌似无意,终于提到了下午的事:“如欣,我今日去诗酒会,见到了宁清卓穿女装。”

    ☆、第20章 投以桃枝

    宁如欣一愣,惊讶道:“啊,她怎么会穿女装?去年她去争族长时,还对我说过,往后几年,再也不穿女装了。”

    陈晋安自然不知道这事,听言心中又是一沉,缓缓道:“女为悦己者容,她是为了沈鸿锐穿的。”

    一句“女为悦己者容”,成功将宁如欣的思路引向了情爱的方向。宁如欣眨眨眼:“沈鸿锐?就是那个被削了功名的状元郎?清卓和他……好上了?”

    陈晋安却又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可是你记得么?上次回门,清卓曾说过,她也是付出了很多,才换得沈鸿锐同意举办诗酒会。你说清卓到底有什么,可以让沈鸿锐看得上眼呢?”

    这话的导向意味更加明显。宁如欣沉默片刻,果然担忧道:“你是说……不会的!不会的!”她断然摇头:“清卓还不至于这么不择手段。”

    陈晋安一声叹息:“如欣,你可见过沈鸿锐?”

    宁如欣摇头。

    陈晋安表情凝重:“我也是今日才得见。他能考上状元,才华横溢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竟然是个风采逼人的美男子。”

    宁如欣微微抿唇,没说话,心中却暗道:若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让清卓倾心了,倒还真可能发生些什么。

    陈晋安见她有了想法,便不再说破,只继续道:“如果他是真心待清卓,那便罢了。就怕他只是抱着玩乐的心理。我听说他是独子,似他那种家世,便是娶个将相之女也是可能,清卓她没甚背景……也就只有你这个姐姐关心她了!”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但该挑明的意思却一条不落。宁如欣立时想到,宁家破败,本来就配不上沈家。再加上宁清卓曾经发誓不出嫁,难道沈大学士还能让独子入赘不成?

    最后那句话更是让宁如欣心中难安:这个妹妹从小就怪,现下该不会又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吧?爹娘都不在,族里的人又仰仗于她,也只有自己能管上她一管了!立时急急起身:“我去找她!”

    陈晋安连忙拉住她:“你别急啊。她现在还在诗酒会上,饭后还有募捐,估计要亥(23点)时才能结束。有什么话,你明日再找她说也不迟。”

    宁如欣这才按捺住焦急坐下,却又一愣:“饭后有募捐,你不用去吗?”

    陈晋安给她夹菜:“去,陪你吃完饭我就过去。”他似是无奈一笑:“捐钱这种事却不能逃,否则,别人还不知要怎么非议陈家。”

    宁如欣连连点头称是。

    陈晋安估摸着时间,戌时中(20点)回了沈府。宴席果然已经结束。他朝着大堂一路行去,见到人们三三两两一堆,都在低语谈笑。走到大堂边,却见着一群人围成一圈,心下好奇,也站去一旁。

    人群中,两个男人正在打架,赫然是高元纬和沈鸿锐。

    宁清卓茶会上登场时,很有些惊艳全场的架势,沈鸿锐见了,心中情绪莫名,不自觉就想做些事逗弄她,证明她与自己关系匪浅。

    下午,沈鸿锐成功调戏了宁清卓一回,心中高兴,宴会之时,更是特意让宁清卓坐在自己身边,时不时做些亲密的小动作,欣赏她强忍怒意却还得配合自己模样。又喝多了些,那些文人的风流做派便出来了,宴会散场后,宁清卓要离开,沈鸿锐只是不肯,推脱间,他搂了宁清卓的腰。

    宁清卓倒是忍了下来。可这一幕却落在了高元纬的眼里。男人二话不说,几步上前,一拳朝着沈鸿锐打去!

    沈鸿锐总算没醉,听到风声,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便见到了是高元纬。这人在沈府忙上忙下许久,沈鸿锐也认识,今晚却看他格外不顺眼。两人也不多说,就在大堂门口打了起来。

    宁清卓尴尬不已。她现下的身份是沈鸿锐的相好,自然不便指责他,是以低声斥道:“高元纬,别打了!”

    高元纬听言更怒,退开一步:“这里人多,你又是待嫁之身,他却如此轻佻,可有为你着想?!我帮你出头,你居然还护着他!”

    宁清卓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鸿锐便哈哈大笑道:“我和清卓什么关系!她不护我,难道护你不成?”说罢,两人又缠斗在了一起。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宁清卓终是看不下去。她抽出腰间的鞭子,瞅准时机,狠狠朝着两人甩去,怒喝一声:“再不停手,就都给我滚出去!”

    两男人各自跳开一步。高元纬一声冷哼,收了架势。沈鸿锐见他不再动手,也拍拍衣服,恢复了那文质彬彬的模样,朝着周围的人们拱手一笑:“哈哈,诸位见笑了,她一向威风。”

    宁清卓本就被高元纬说得心中不快,又见沈鸿锐还在调笑,脸色一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行了一段路,沈鸿锐却追了上来,拦在她的前方。男人从身后拿出一枝桃花,献宝一般送到宁清卓面前,吟道:“玉树芳蕊初开遍,恰似新妆面。花间有女恰如云,不惜一生常作、采花人。”

    灯火星光下,男人的笑颜熠熠生辉,那双桃花眼中更是流光溢彩,摄人心魄。宁清卓被那如星的眸子锁住,蓦然生了幻觉,仿佛周遭的喧闹声忽然消失了。

    沈鸿锐微醺。他见宁清卓只是不动,小心翼翼拉了她的手,将那桃花枝塞在她手中,讨好的神情异常天真:“清卓,送给你。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全,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气。”

    宁清卓垂眼,看着那株桃花枝。视线之内的其余东西忽然朦胧,灯火融于星光,天地仿若连成一片。幻境如此美好,她的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宁清卓上一世,对爱情其实有过期许。她也曾经遐想,某天能遇见一个卓尔不凡的男子:他雄才大略,进可纵横朝堂,为国指点江山。又才华横溢,退可温存软语,为她吟诗作赋。

    可现实残酷。直到她被孙剑锋掳走,宁清卓也不曾得见这般的人物。却不料,重活一世,倒让她碰上了这一幕:沈大才子为表歉意,为她赋诗一首,将她与这初春的桃花相提并论。

    是的,撇开沈鸿锐的性格,这个男人几乎能成全宁清卓曾经的梦想。谁能想到,向来行事剽悍的宁当家,其实也爱才子佳人的俗套戏码?

    可是,忆起沈公子的风流习性,想到尚未出现的孙剑锋,宁清卓暗自长长一声叹,缓缓闭上了眼,仿佛能感觉到,她心中的小小花朵,便在这样的夜色中偷偷绽开,却又静静谢去了。

    宁清卓睁眼,眸中已无情绪波动。她尽职尽责温柔一笑:“鸿锐无需多心,我不曾怪过你。”

    沈鸿锐一时有些怔。他无法分辨宁清卓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演戏,遂强调道:“清卓,我是真心道歉的。”

    宁清卓低头,鼻尖轻嗅那含苞的桃花朵,柔柔道:“我也是真的不怪你啊。”

    明明醉意依旧,可不知为何,沈鸿锐竟然清晰觉察到一阵惶恐:他还来不及安置那些模糊却美好的情愫,两人就已经走入了一个僵局。

    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道:“小妹。”

    宁清卓回头,就见到陈晋安站在身后。立时离开沈鸿锐,几步朝着他行去:“姐夫,晚宴时怎么没见到你?”

    陈晋安不料她会注意自己,笑得很真心:“我回家陪你姐姐吃饭了。”

    宁清卓听言很是惊喜,调侃道:“原来姐夫还是顾家之人。”

    陈晋安摇头失笑:“你别笑话我了。”他看看还站在一边不肯离开的沈鸿锐,低低问:“怎么回事?”

    宁清卓勉强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陈晋安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有宁如欣在,什么话会问不出来?遂看着那枝桃花问:“这可是宁叔叔带你们种下的那株桃树?”

    他口中的宁叔叔就是宁清卓的爹爹。提到旧事,宁清卓立时有了精神,连连点头:“对啊对啊!这院子空了三年,可那桃树却一直活得好好的。现在开春,居然抽了花骨朵,这么看来,今秋不定能收桃子呢!”

    陈晋安又看了看候在一旁明显有话要说的沈鸿锐,淡淡一笑:“如欣若是知道,一定开心。不如我也摘几枝回去给她养?”

    宁清卓自然点头,两人便朝着桃树行去。

    沈鸿锐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追上。

    陈晋安只道要亲自上场,宁清卓便没找家丁。他仔细摘了十多枝桃花枝,这才满意过来,将桃花枝递给宁清卓:“我去洗手,你帮我拿会。”

    宁清卓本来立在一旁出神,闻言接了他的桃花枝,和沈鸿锐送的那株捧在一起。半响才反应过来,想要将沈鸿锐送的那枝找出来,却发现……这些桃花枝竟然长短相仿,都很像。她当初没有细看,现下竟然分辨不出了。

    陈晋安洗手回来,朝她道:“好了,我来拿吧。”

    宁清卓略一犹豫,索性将所有的桃花枝全部给了他。

    陈晋安接过,温雅一笑。两人又说了会话,这才分开。

    陈晋安看着宁清卓走远,渐渐收了笑,垂眼,从那捧桃花枝中抽出一枝,扔去了地上,稳稳一脚踩了上去,踱步离开。

    ☆、第21章 故人重逢1

    诗酒会一日,宁清卓募捐得白银八千余两,难得兴奋了一阵。上一世,她的茶楼生意再怎么好,也没有赚到两千两,现下得了几倍的银子,立时雄心大振,催促沈鸿锐快些开始做生意。

    两人陆陆续续忙了近一个月,宁家盐铺总算开张。

    这天早上,宁清卓去盐铺,路过沈府时,照旧去唤沈鸿锐,却发现沈鸿锐不似平日一般在院中练剑,而是在屋中收拾东西。

    沈鸿锐见到是宁清卓,简单问候一句,便道:“今日你看店,我要去嘉临府一趟。”

    嘉临府是卢陵边上的府城。宁清卓奇怪问:“你去干吗?”

    沈鸿锐打开衣柜,拿了件外衫:“我的老师张临江在嘉临府讲学,我要去接待他。”

    宁清卓挑眉:她自然知道张临江。这人的理学思想很出名,学子满天下,若她能跟着沈鸿锐前去结交一番,将来不准便有裨益。遂厚着脸皮假意惊喜道:“啊,张临江!我对他仰慕已久,沈兄务必也带我前去!”

    沈鸿锐动作一顿,将那衣衫扔去椅中,无奈道:“清卓,你不能总是这样跟着我。我去沈家盐铺,你要跟着去,我去盐引批验所,你也要去。不说我们只是合伙人,便是你真是我相好,也不能这样跟着我!”

    宁清卓见他看穿了,便也不多掩饰:“就因为我不是你相好,是你合伙人,所以才要跟着你。”她一摊手:“我以往从来没有接触过盐业一行,可以说对它一窍不通。加上做盐业生意,人脉很重要,是以我才跟着你,想多认识些人,多多学习。说来,这些其实是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吧!”

    她倒是理直气壮。沈鸿锐愈发无奈:“好吧,这些事关生意,也就罢了。为何我同朋友出游,你也要跟着?”

    他提到这个,宁清卓语气便有些讨好了:“我没有碍着你们吧?我也不用你们照顾,你们爬山我也爬,你们喝酒我跟着喝,便是谈诗作赋,我也不曾丢你的脸。我又不是特意想跟着你,主要是你那些朋友都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我多多结识下,往后指不准哪里就能帮上忙。”

    她学着沈鸿锐的模样连连摇头:“鸿锐,这段日子,你占了我不少口头便宜,又时不时和我拉拉扯扯,我有多抱怨过一句?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呢?”

    沈鸿锐被她用自己曾经的话堵住,张口复又闭上。他去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喝,半响才道了句:“你就是碍着我们了。”

    宁清卓也行去他身旁坐下:“不会啊,你的朋友也很喜欢我呢。像李公子,每次给你请帖,都会送我一份;还有吕先生,他夸我性格可好,曾公子还说最喜欢和我喝酒!”宁清卓话语忽然一顿,扭头盯着他:“你的朋友都不介意,我又怎么会碍着‘你们’?我是碍着你了吧?!”

    沈鸿锐暼她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早知道这人如此招蜂惹蝶,他就不该在诗酒会上把她放出来!偏偏现下两人关系真真假假,他可以说暧昧的话,做暧昧的事,而她的配合越来越好,眼中的波动越来越淡。这让他莫名有些焦躁,自然不愿再带宁清卓出去,看她和那些男人称兄道弟,左右逢源。

    念及此,沈鸿锐正色道:“诗酒会后,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相好。你和我出去,男人们自然有所顾忌,无法尽兴。一两次便罢了,次次都如此,你让别人做何感想?”

    宁清卓沉默片刻,凉凉道:“是你不能尽兴吧?我碍着你,害你许久不得风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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