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着出门办事的时候找到了安妮,她看上去很不好,面容越来越憔悴了。

    “安德烈怎么说?”我问她。

    安妮摇摇头:“他什么也没说,他回到家就喝酒,然后倒头睡觉,醒了再去苹果巷。”

    我与她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安妮默默地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办?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穷人夫妻之间没有离婚的说法,那是只有上流社会的有钱人才流行的玩意儿,如果一个女人不想跟一个男人过下去了,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走,逃的远远的,永远也别让这个男人找到。

    “你没有想过离开他吗?”我问道。

    安妮泪眼婆娑的说:“我不会离开他的,我爱他。”

    “那么他爱你吗?”

    安妮望着我,半天没有回答,最后却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当然爱我,我知道。”

    我叹了口气说:“我想也许我能帮你,我准备做点儿小生意。”

    “你要做什么?”她问我。

    “我们散散步吧,边走边说。”我提议道。

    深秋的王都非常苍凉,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被薄雾笼罩。这里的街道都是泥土小路,小路两边是长满了青苔的缓坡,绿一块黄一块,非常难看。我和安妮缓缓行走着,我向她说出了我的打算。

    “我想做残品蕾丝的买卖。”我沉吟了一下说:“事实上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也做过不少调查。很多布料商经常来加百列先生的工厂,我从他们口中套了不少话,残次品摆在店里不好卖,体面的夫人小姐很在意这些细节,所以有不少积压。”

    “五米长的蕾丝边算作一盒,如果放在商店里,基本都是二十先令每盒。但是工厂里积压了很多残品蕾丝,如果我们上门推销,也许可以把价钱定的低一点。我们直接从加百列先生的工厂里取样品,让客人们随意挑选,也许并不如商店里的花样齐全,但是我们的价钱更合理,而且我们是上门推销。”我说了自己的想法。

    “但我们可以从加百列先生的厂里购买布料吗?”安妮疑惑地问:“我们根本没有本钱,而且加百列先生的客源都是固定的货商,我们只是他的工人和仆人。”

    “这你不用担心。”我说:“我说通了马丁,他会帮我们供货,但是我们要分给他一部分利润。至于本钱,我们压根不需要本钱,你瞧,我们不是要开店,我们只是推销,先卖了货再补上钱。”

    “可是他们会买吗?”安妮不太自信地问。

    “我们卖的都是低档蕾丝,专门卖给那些不可以外出的女仆,她们没有钱买昂贵的布料,但是可以买便宜的蕾丝装饰衣物。”我说:“我们的赚头很小,但应该会有盈利。再说我们只是试试,即使不盈利我们也不亏本。”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安妮问。

    “是的,我需要你从工厂里辞职,我会把你安排到加百列先生的府上当女仆。”我点点头说:“我们都在子爵家中当过仆人,你和我都清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敲那些有钱人家的房门的,我们得有点儿倚仗。”

    “你的意思是?”安妮迷惑的望着我。

    “我们要把自己打扮的体面一点,假装我们是大商店的雇工,我是男仆,你是女仆。我有一套体面的男仆衣服,应该可以唬唬人。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假装自己很专业,你我都清楚有钱人家的仆人是什么德性,跟他们的主人一样,没什么钱,但是眼光很高,喜欢挑三拣四,所以我们要假装很有倚仗。”

    “可这样不是在骗人吗?”安妮犹豫的说。

    “我们卖东西,他们买东西,公平交易,又怎么会是在骗人?”我说:“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等我们赚了足够的钱后,就不再做了。”

    安妮是个虔诚的教徒,认为说谎话会下地狱,所以她显得非常犹豫。但她终究还是点了头,因为她现在别无选择,她必须赚钱偿还银行的贷款。

    为了我们的生意,我和安妮准备了很久,甚至为此排演过对话,安妮每天都对上帝忏悔,因为她觉得自己满口谎话。

    我想这就是我和安妮本质的不同,对我而言,谎话可以随口就来。

    于是我们安排了第一次上门推销,作为加百列先生的管家,我的时间比较自由,我说要带安妮出去逛逛市场,看看招待客人用的食材。实际上我和她去工厂领来了几种低档蕾丝,然后前往了富人们的居住区。

    我们打扮成了自己所能见的最体面的样子,我甚至还洗了澡,擦了香水和白粉。然后我佩戴上了我最贵重的财产,男爵大人送给我的黄金胸针。镜子中,我俨然是一位体面的成衣店裁缝了。

    我们敲响了一位勋爵家的大门,守门的男仆好奇地看着我们。

    “先生您好。”我以最标准的姿势向他行礼:“我们是路易斯裁缝店的雇员,我们的店主为了拓宽生意,让雇员来上门推销,我们这里有最新式的蕾丝花边,物美价廉,不知道贵府的女仆有没有兴趣看看?”

    “哦。”男仆略显惊讶:“你们想卖给女仆,不是要卖给夫人和小姐们吗?”

    “不瞒您说,这些都是低档蕾丝,是我们商店推出的大路货色。” 我把蕾丝拿出来展示给男仆看:“您可以先去问一下,如果贵府的女仆感兴趣,我们可以让她们挑选一下。如果您不方便,我们现在就离开,打扰您的宝贵时间了。”

    “呃……”男仆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说:“好吧,你们可以进来。我想我们这儿的姑娘会感兴趣的,她们一年到头都没有办法离开这幢屋子。对了,你们只有蕾丝吗?有没有便宜的绸缎或者是细棉布?我需要买一些,商店里的东西都太贵了。”

    我和安妮体面的装扮给我们加了不少分,一般情况下仆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放人进屋的。而且我们并没有表现的很急迫,装模作样的态度让我们看上去十分可信。

    果然我们的东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看来大家都喜欢便宜货,尽管这些东西是残次品,可到底是蕾丝,是有钱人专享的奢侈品。对于整天伺候有钱人的女仆来说,即使不能光明正大的穿在身上,也可以偷偷在卧室里做一两条好裙子,有机会也可以穿出门去,满足她们的虚荣心。

    有一个女仆甚至惊喜地喊:“天啊,太漂亮了,这个花样跟小姐用的一模一样。

    我们的东西被抢购一空,没有买到的人追悔不迭,问我们还有没有,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再次上门。

    离开的时候,安妮高兴的语无伦次:“天啊,没想到这么容易,扣除掉本钱,还有给马丁的钱,我们一共赚了三先令,都快赶上我一个月的工钱了。”

    “如果今后都能这么顺利,我们很快就能赚够五十镑。” 我微笑着说。

    “欧文,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就快绝望了,你救了我。”安妮感激的望着我,然后她取出两先令塞到我的口袋里。

    “你这是干什么?”我急忙推拒:“不需要跟我客气,我知道你很需要钱。”

    “欧文你听我说。”安妮认真的看着我:“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但我不可以仗着你的好心占你的便宜,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我,我是安德烈的妻子,这一辈子都是,我爱他,所以不会再爱上其他男人,请让我面对你的时候不那么愧疚,所以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不,你误会了,我对你并没有……”我焦急地解释道:“我做这些不是对你……或者有所求,你懂吗?”

    安妮却显得更感动了,她点点头说:“我明白,谢谢你,再次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我头疼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你真的误会了,其实,我……我有喜欢的人。”我尴尬的说。

    安妮却只是笑,她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

    “是真的,我……我爱上了一个身份很高贵的人。”我把胸前的胸针摘下来递给安妮:“这是那个人送给我的,我们这种人可买不起这种东西。”

    安妮捧着那枚胸针,一脸惊讶:“这是黄金吗?”

    “是的。”我点点头,然后跟她开玩笑:“我不应该收下这种贵重物品的……不过,我就是见钱眼开。”

    安妮却摇摇头,她真诚的望着我:“她爱你吗?”

    安妮以为我喜欢的人是个女人,当然每个人都会这么认为。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的,她爱我……可惜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我做错了很多事……她……她也许已经不再爱我了……”

    安妮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伸出手臂拥抱了我一下。

    “别难过欧文。”她说:“我明白的,很多人劝我离开安德烈,可是我没有办法离开他,因为我爱他,我知道他也爱我,他只是迷失了自己。爱情是最说不清的东西,我们都一样。”

    这天我们用赚来的钱去酒馆喝了啤酒,吃了猪肉香肠,还对未来的生意做了展望,似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了。

    ☆、第四十三章

    这天清晨,还不到五点钟,加百列先生的府上已经忙得像过节一样了。仆人们脚步匆匆,把早就擦得光洁如新的地板和花瓶再擦一次,拍打靠枕和窗帘,把加百列先生特意买来的新地毯和新茶具摆出来。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如同要觐见国王陛下一样,紧绷着面容。

    究其原因,都是这里的主人加百列先生,他紧张极了,一大早就在屋子里到处乱走,瞎指挥仆人们,要他们把窗户再擦一遍,或者把某幅画摆端正一些。

    今天这位客人的确是个大人物,明明约定的时间是今天下午,加百列先生却推掉了一整天的工作,就在家里专门恭候他。

    直到下午两点钟,这位先生才姗姗来迟。

    作为加百列先生的管家,我带着一众仆人站在大门口,望着从远处驶来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十分奢华,是两架的四轮马车,前面有两个车夫,后面站着两个男仆。

    忽然我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眼熟,随着马车越来越近,我不由得绷紧了身体,等马车在大门口停下时,我已经连呼吸都忘了。

    这里有不少我熟悉的人,我看着他们,他们自然也在看着我。

    从马车后面走下来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仆,他是奥斯卡男爵的贴身男仆比利。他下车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马车门口,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为马车里面的人打开车门。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人。

    我原本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男爵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手里握着一根黑手杖,他的气色似乎很不好,阴沉着脸看加百列先生向他鞠躬。

    “男爵大人,欢迎您莅临寒舍,快请进吧。”加百列先生表现得殷勤又不失体面,这是我们排演了很多天的结果。

    之前加百列先生一直对我说,来人是位男爵,非常富有,在海运行业有很大的影响力,可我完全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奥斯卡男爵。

    他找来这里究竟是偶然的,还是……特意来找我……

    一时间我所有的勇气都跑去了太平洋,只能低下头,努力控制颤抖的身躯。

    加百列先生引着男爵进屋的时候,男爵却忽然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我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甚至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好在他只是站了一下,就随加百列先生走进了大厅。

    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直到周围的男仆都离开了,我才跟着走进了大厅。

    男爵和加百列先生直接去了书房,他们有公务要谈,男爵的仆人们正等候在回廊里,需要我这个做管家的来接待。

    “请跟我来吧,仆人休息室在这里。”我对他们说。

    他们都奇怪的看着我,没有人主动跟我搭话。

    为了减少尴尬,我干笑着对他们说:“好久不见,加百列先生是我的新雇主,能够替我的新主人接待老朋友们真是太好了。”

    “埃里克先生,您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德尔曼庄园?那天男爵大人气坏了,发动所有的仆人在庄园找您。”一个年轻的男仆说。

    比利忽然咳嗽了一声,严肃地斥责那个男仆:“真是失礼,这里不是给你嚼舌根的地方,埃里克先生是这里的管家,你如此不稳重简直是给主人抹黑。”

    年轻男仆被骂得灰头土脸,狼狈的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比利向我微微欠身:“那么,有劳您了。”

    在德尔曼庄园的时候,我和比利的关系还算熟稔,但现在他对我的态度已经非常生疏了,我想他已经失去了原本对我的好感。

    毕竟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德尔曼庄园,这不仅仅缺乏仆人的职业素养,而且是缺乏道德和责任感的。

    没人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尴尬,我甚至想转身就跑出这栋屋子。

    男爵和加百列先生的谈话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离开了书房。

    加百列先生一路都在奉承他,而男爵大人始终一语不发,面色阴沉得能滴水。

    加百列先生绞尽脑汁,先是谈了最流行的艺术画作,又说戏院的新剧目,再说殖民地的起义,各种他准备好的话题都用过了,男爵大人却始终兴致缺缺。

    很快他们就相对无语了,当你面对一个根本没有兴趣跟你交谈的人时,那沉默的氛围,连玛利亚都会哭泣的。

    加百列先生仍然没有放弃讨好男爵的意图,他希望男爵为他的纺织厂提供援助,他不缺钱,但需要有地位有势力的人帮助他提高在市场上的份额,而做海上贸易投资的男爵将是所有棉花纺织厂的不二人选。

    已经技穷的加百列先生只好把希望投在了我的身上,他起身向男爵鞠躬道:“请您稍候,我有几件小事要吩咐一下仆人。”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背对着男爵,用抹脖子瞪眼睛的夸张表情,小声问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看了男爵一眼,也背过身去,小声说:“您不必如此紧张,也许这位大人本来就比较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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