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沉默了,不知该怎么诉说这其中的原委。有些事情,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如果孩子的生父真是白帝,那么可以确定的是,雷厉风行从无失手的白帝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这笔账已经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孩子他爹视自己为眼中钉。若将来冤家路窄不慎碰上,只怕自己连渣都不会剩下。

    琼姬见木子恍恍惚惚不在状态,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摇头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只图一时之快,真教人不省心。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抱着。”

    “养活她。”

    琼姬一怔,“你说什么?”

    “养、活、她。”木子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开玩笑么?你拿什么养活她?她一出生就夭折了,她个死胎!”琼姬拍案而起,语调激动,似乎想以此唤醒她的白日梦。

    木子不疾不徐,缓缓答道:“我的骨血,还有,婴灵。”

    “……”琼姬跌坐在凳子上,良久才颤悠悠地竖起大拇指:“这种事只有你想得出来,也只有你敢做。”

    慕紫淡淡一笑,“承让了。”

    “记得从前你孑然一身,桀骜不驯,如今多了个拖油瓶,”说到这,琼姬似觉得不妥,干咳了两声,又道:“如今多了份牵挂,反倒更加一往无前了。你此番来邺城想必并非偶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闻邺城毗邻黄泉……”

    琼姬摆摆手,打断道:“入了黄泉的魂魄就会被三途河水污染,多多少少带了戾气。用它们的魂魄抚育孩子怕是不妥。”

    “黄泉的污浊我如何会不知?可如今我的骨血用一分则少一分,而婴灵之法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若没有源源不断的魂魄补给,只怕一切都是白费周折了,”木子咬咬牙,决定将计划和盘托出,“而且,黄泉也并非我此行的目的地。我不过想途径忘川,然后到那冥府底,盗取鬼君的招魂幡。如此,我的孩子便能拥有自己的魂魄,不必再以食魂为生。”

    琼姬咽了口口水,“原是我目光短浅了。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当年在离恨天捅了个窟窿,如今又想大闹地府,真是九条命都不够你折腾的。”

    “天地不仁,我也是逼不得已。”

    琼姬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翻出一卷画轴递给木子。

    木子接过画卷,只见画像上的男子不辨眉目,可从衣着扮相来看,可以肯定是离恨天的上古神君,大名鼎鼎的慕君。

    “你来的不巧,不久前慕君上神出关,出任了新任鬼君。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地府正在内部整顿,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琼姬摊手,“你还是暂且留在邺城,等这把火烧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这……”

    “魂魄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解决,你且安心在此住下。”

    木子心中一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客气的话不必多说,若没有你,我今日又如何能站在这里?你可不要把我当外人了。对了,孩子叫什么?”

    “木笙。木头的木,笙歌的笙。”

    琼姬叹了口气,“是慕紫的慕,爱慕的慕,生命的生罢?”

    木子闻言神色一黯。琼姬见状,连连谈了三口气,“怨我,又戳到你的小心肝儿了。哎哎哎……”

    二人聊着聊着,府里突然摸进来六名杀手,个个身怀绝技且来者不善。

    木子护女心切,不问来由便将一众人等全数斩杀,还没等琼姬分辨出来人究竟是仙是魔抑或是魑魅魍魉,几人便统统死在了她的剑下。琼姬处变不惊,非常娴熟的将几人丢到后山来了个眼不见为净。随后便以此处不太平为由将母女二人送到了官道旁的另一处宅子。

    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小茅庐。

    毗邻一家名曰‘彼岸’的茶楼。

    木子提着灯笼,独自走在青石路上。

    夜深人静之际,周遭的空气不胜寒凉,不觉间已是到了深冬,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萧瑟的意味,远远望去,灯火唏嘘。

    沿着大路向西走,约莫半个时辰后,木子便听到了木笙响亮的哭号。

    木子吐了口白气加紧了步子,衣袂飘飘和着四散飞舞的发丝,绝尘脱俗,若单瞧她的身姿无视他的容颜,倒着实给人一种清冷孤寂之感,宛若出没在山间的山魅妖精一般,绝世之姿令人难以忽视。只可惜,本应风华正茂的‘他’,如今已然迟暮,这副饱经风霜的面容倒是十分符合‘他’现在的身份,连她自己也快忘了她的本来面目。

    木子这次外出两天,回来便见院子的篱笆两侧各挂了一个红艳艳的大灯笼,屋檐被映得通红通红,教人心中不自觉的欢喜,乍然瞧去倒似有那么一番意趣。茅屋里亮着灯,温暖的烛光从缝隙中透出,木子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不论在外如何疲惫,到家便能放松一切。就算天气阴寒,起码这家的感觉还称得上暖人心脾,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轻松。

    木子含笑,走进门去。

    入眼便见木笙张牙舞爪地躺在摇篮里,哭得撕心裂肺。木子立刻从灶上取来捂热的羊奶,将木笙伺候舒坦,又抱着她入睡后才得空休息片刻。

    窗边的花瓶内插了一枝簇新的腊梅,花开正艳,落得一室幽香。木子嘴角上扬,知道这定是茶摊的晏伯所为,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暖意。这条来去匆匆的官道上也只有他能依然保持如此好的心态,总能在不经意间给旁人带来欢喜。

    木子来这的第一晚,琼姬便如约送来了婴灵。她的说法是,城北棺材铺的王麻子的远方表亲在道观里修行,这人时不时就光顾她们羞花楼,那夜正巧刚替一个出生三个月便夭折的婴儿做完一场法事。这个婴儿属自然夭折,无忧无怨,婴儿的骨肉魂魄皆在宝塔里,正是恰当的灵选。

    木子权衡了片刻,便施法将婴灵送入木笙的体内。

    不多时,木笙的小脸便一刻比一刻红润,渐渐有了平稳的呼吸。木子遂放下心,当晚便断了自己的骨血。可谁知半夜里木笙突然啼哭不止,任木子怎么哄都没有用,惊扰了四下的邻居,顿时怨声四起。正在她焦头烂额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便见一个穿着睡衣满脸堆笑的老头,正是茶楼的掌柜,“孩子怎么了?我看看。”

    木子没有发现危险的气息,便放心将木笙交于他。老头接过孩子,将食指弯曲放在木笙唇边,木笙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咬住他的手上下吮吸。他咧嘴一笑:“没事,就是饿了。我院子里养了两头羊,前些天正巧下了崽子,我给你去取些奶,孩子喝了就踏实了。”

    老头回来后,动作十分娴熟的给木笙喂食。吃完后,又将她竖着抱起拍出嗝了才放下,木笙满足的睡了过去。

    “你们这些大男人不会照顾孩子……”

    说到这,木子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男人?

    老头尴尬地搔搔头,“我老伴去得早,年轻时候又当爹又当妈,习惯了。我就住隔壁,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木子点头,虚心道谢。从此之后,晏伯便时不时给她送奶送菜,对她们母子真是极为照顾。

    都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可木子却觉得,有利益纠葛的地方才会有恩怨。而她和琼姬就像两条平行线,素来只会看到对方的好,不论对错都可以齐头并进,将后背交托于对方。而茶铺的掌柜晏伯更是远近驰名的老好人,木笙多亏了有他照拂,俩月来茁壮成长,除了一月要换一次灵外,没生过其他毛病。

    第一章 大隐隐于墓(2)

    木子梳洗妥当,端坐在铜镜前,用绸带将披散的发丝拢至一处,露出了那张遍布伤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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