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曲陵南点点头,却见裴明一脸尴尬,便奇道:“怎的,他说的不对?”

    裴明垂下头,道:“师叔说的自然是对的,只不过,侍妾分好几种,家母当年,当年是被送去给人当炉鼎的。”

    曲陵南正要问何为炉鼎,却听云埔真人怪叫一声道:“哎呀,炉鼎啊,采补之术啊,这可是邪法,掌教说过这些修士容易堕入魔道的。”

    曲陵南听得一愣一愣,便问:“何为采补?”

    “就是采补呗,小姑娘问那么多干嘛?”云埔真人不耐地道,“继续继续,老打断人讲故事,真是。”

    曲陵南忙道:“对不住啊,你继续。”

    裴明此时已不知好笑还是好气了,他叹了口气道:“总之,家母不愿本家的安排,便私自逃走,后来遇上我爹结为道侣,可惜我爹死得早,她一个女人辛苦养我,过不了几年也病重了,临去前,把我送回了魏家。”

    “那日带头奚落我的,便是魏家少爷,他若说我旁的,我大多不理会便是,只是那日,他提到家母,言语间并无尊重,我一时气急,这才,这才误伤师妹,望师妹念我事出有因,能不计前嫌……

    曲陵南此时只觉腹中暖暖一团好不舒服,不禁想这师兄说话果真管用,她一高兴,哪里还计较打架那点事?当即挥手道:“哎呀,小事,我要听谁骂我娘我也揍他,只一样,你下回别揍错人了。”

    裴明不解地看她。

    “你生气该揍那个姓魏的,不该跟我打架,”曲陵南道,“就算不能杀他,起码揍他个满地找牙不能再满嘴胡吣啊,对吧?”

    她屈起肘微微击了一下跟她挨一块的云埔童子,云埔童子兴致勃勃道:“对极对极,不过打架多难看啊,师叔这有专门抓弄人的药丸无数,你要什么效果的?是吃了浑身发痒还是便溺失禁?哎呀看在你有孝心份上算你便宜点哪。”

    裴明一顿,立即道:“多谢师叔,御察峰道微真君已斥责过弟子了,这半月多习门规,我已晓得同门当以友爱为主,不可寻事滋事。”

    “啊,不买啊?”云埔童子不无遗憾,“我的药丸可好了。对吧?”

    曲陵南挨回了一下他肘击,只得违心道:“嗯,还好。”

    裴明看着曲陵南,微微一笑道:“师妹质朴宽厚,想来自有福德仙缘,他日待你修为有进,我很期待与你正式较量一番。”

    “哦,好,好那个说。”曲陵南学着毕璩的模样拱了拱手。

    “是好说好说啦,笨。”云埔童子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裴明笑意加深,看着她道:“你要保重。”

    “嗯,你也一样。”

    “待我出关,莫要忘了你我今日之约。”

    “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不会动辄上百万字,估计三四十w左右。

    非升级打怪,一个人的成长不是打游戏那样,这是我对修真的理解吧。

    ☆、第 39 章

    不论云埔童子拿曲陵南试药如何缺德,然服用过一段时日后,那“七息参同丸”的好处却渐渐实打实地显出来。曲陵南盘腿打坐时,只觉腹中丹田处的灵力运转比先前要顺畅得多,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莫不于这等润雨细无声中悄然修养生息。

    她默修师傅所授《青玄心法》秘诀,只觉以往停滞不前之处,此番经脉一损一益之间,一枯一荣之余,反倒能悄然推进,宛若枯木逢春、干涸犹润。入定之后,内视之余,她分明能感到经脉中先前便有的金色光点开始逐渐复苏,渗透,随着功法运转,那金色光点愈来愈盛,直将全身经脉笼罩于一片柔光之中。灵力一过,宛若清泉灌溉,霎时间感官智能,无不扩大,甚至于百米之内的丹炉火烧的劈啪声、童子数丹的滴答声、杂役弟子扫洒庭院的窸窣声,莫不清晰可闻。便如此身不复,此心化作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阳光雨露,微尘薄雾,与天地皆同而存。

    这等美妙之境便是她以往修炼也从未有过,曲陵南一开始还以为是青玄心法带来的妙处,但后来她发觉,她之所以能进入这等妙境,其实与任何功法无关,而全靠体内那团奇异气息藏匿于四肢百骸当中所致。

    这团气息原本蛰伏于丹田之内,大若鹅卵,悄然不动。她未修法之前,不过令她身强体壮,比之寻常髫龄童子多几分力气罢了。然一旦修法,这气息说不尽道不明的奇妙便开始逐渐显现,灵力一朝引体成功,那便是打开了一道修真的通天阶梯,有这条阶梯做底,修者便如足蹬高台,任何功法入其眼中皆可触类旁通,化为己用,化腐朽为神奇。

    曲陵南现下虽想不明白此间关节,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体质有异常人,但却能依照最诚实的身体反应悟出一个道理,那便是丹田处虚空之镜反而是修者最为实在的仰仗,而法诀法术一类,反而为辅。她忽而想起《琼华经》中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小姑娘心中若隐若现忽有所感,丹田处热力涌动,一道青色光至食指间扑哧射出,引起对面哐当一声巨响。

    她恍惚地睁开眼,却见对面当地燃着凝神香的鼎炉三只足中,有一只被削断,轰然倒地,满屋子顿时香灰弥漫,闻得人忍不住咳嗽连连。

    厢房之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云埔童子大声嚷嚷:“娘希匹滴,你这是要干嘛?要拆我丹云峰的房么?”

    曲陵南满头香灰睁不开眼,愣愣站在当地,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却听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道:“云埔,又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骂人话?你还有个师叔样么?”

    云埔童子难得乖巧了一回,语带不忿道:“掌教您自己看,收留这个小丫头我可亏大了这回,好吃好喝伺候着,现下这间屋子又给她弄成这样。”

    “行了,说得你好像多心疼似的,我还不知道你?乖乖退一旁去。”

    “哦。”

    曲陵南只觉脸上一阵清风拂面,顿时脸上头上的香灰都给吹干净了,她睁开眼,眼前俨然站着笑眯眯的太师傅涵虚真君,恭敬跟着他旁边的,正是许久不见毕璩,此时看着她也是面露微笑。

    曲陵南一下高兴了,大声道:“太师傅。毕璩师兄。”

    “小丫头,似乎每次见着你,都一身狼狈啊,”涵虚真君打趣她,“比那些个外门小弟子还邋遢。这样下去,旁的不说,你师父那般爱美,定然要对你心生嫌弃,届时不要你了可怎么好?”

    曲陵南想了想,确实她师傅有这臭毛病,于是小姑娘着急抹了把脸,倒把手上的灰又给涂脸上去,整张小脸显得滑稽又可笑,涵虚真君看得可乐,可还端着身份,云埔童子却早已指着她的脸哈哈大笑。

    “啊?还是脏啊。”曲陵南瞧向毕璩,“毕师兄,给下场雨呗。”

    她当日见过毕璩的御雨术灭火,印象深刻,想也不想便要毕璩给她兜头浇点雨水洗洗。毕璩一听之下微微皱眉,道:“胡扯什么,你自己没手绢么,擦擦便是了。”

    曲陵南还真没有那等东西,她掖长衣袖正待胡乱擦擦脸,却听涵虚真君道:“且慢。”

    小姑娘懵懂抬起头,涵虚真君递给她一方似纱非纱的帕子,微笑道:“这给你。”

    曲陵南接过,冲他嘿嘿一笑,就要把帕子往脸上送,云埔童子哇哇大叫道:“住手住手,此乃四象归土帕,掌教真君亲自炼制的中阶防御法器,你居然拿去擦脸?”

    “啊?”曲陵南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帕子,问,“这是个法器啊?”

    “掌教,她连用都不会用,给她浪费了,给我给我 ,正好赔我这个香炉鼎。”云埔大言不惭地道,“这个鼎可有来历了,当日我做小童子时它就在这,没准我师傅做小童子时它也在这……”

    涵虚真君屈指轻轻弹了他脑门一下,成功让他闭嘴,摇头叹道:“你师傅一生醉心炼丹,最是稳重老成,道心之坚,便是我与道微真君也不及。怎的临到头,却收了你这么个又鼓噪又小气的徒儿?”

    云埔童子大声嚷嚷道:“就是师傅见我活泼机灵,天资聪慧才收我为徒,师傅慧眼独具,晓得我与寻常弟子云泥有别,所以才将我带在身旁悉心教导。可师傅一陨落,你们便个个不管我,我委实太过孤苦伶仃,师傅不在,掌教不疼,道微真君几百年也不过问我这可怜的师侄一句,师傅哇,你不在了云埔一个人过得好苦哇……”

    他中气十足,哭得又理直气壮,倒让涵虚真君一时不知拿他如何是好。他修行数百年,昔日师兄弟最后只余三人,除御察峰的道微真君外,另一个便是丹云峰云埔童子的师傅道察真君了。道察真君早年为教务而意外陨落,此事一直成为琼华派的隐痛,涵虚真君更是从此对丹云峰实心存愧疚。今日听云埔这么一哭闹,来不及斥责他胡来,却已被他勾起往事,不由得软了口气道:“好好,别哭了,我给你别的东西做赔可好?”

    云埔一听有东西拿,便识时务闭了嘴,问:“给啥?”

    涵虚真君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简,丢过去道:“给。”

    云埔童子是个炼丹痴人,展开一看,立即破涕为笑道:“啊咧,还真丹的丹方?多谢掌教。”

    “还要抢你师侄的防御法器吗?”

    “嗨,那等小玩意就让给她好了。”云埔笑嘻嘻地道。

    涵虚真君又敲了他额头一下,转身以神识扫了曲陵南一遍,顿时微微颔首,道:“云埔虽然整日胡闹,给你配的丹药却不错。”

    “那是。”云埔童子骄傲地昂起头。

    “你自己这些时日也算勤学苦练,”涵虚真君问道,“不错,你原本受伤前,是练气期几层修为?”

    “师傅说过我是三层。”

    “嗯,现下已然四层,”涵虚真君笑道,“这回被御察峰的小子莽撞伤了,反而因祸得福啊。”

    曲陵南笑呵呵地点头,道:“反正我也没事,太师傅莫要太罚那人可好?”

    “哦?你居然还会替他求情?”涵虚真君问,“他可是险些把你毙于剑意之下。”

    曲陵南振振有词道:“我师傅说了,被那剑意伤着是我本事不济,给他丢人,我觉着说得对,若这里每回门派打架都罚打赢的人,那大伙还打来干嘛?修炼作甚?”

    涵虚真君扬起眉毛道:“可那小弟子本在西那峰,却私下学了御察峰的东西,又于同门切磋时存心夸耀,贪慕虚荣,长此以往必道心不稳,修那北游剑诀反倒会害人害己,你觉得不当罚?”

    小姑娘一下被问懵了,摸头老实道:“啊,这个,这个我没想那么多。”

    “你心地至善,不记恩怨,原是难得,只是这门派规矩,却不是端看一面之因,片面之词,否则何有中正可言?”

    “是,我错了。”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眼睛一瞥那被削断的炉鼎脚,微微一亮,问:“适才怎么弄断这只鼎炉?”

    小姑娘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练功时忽而想到《琼华经》里头一句话,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气从手指头冲出去。”

    “哪句?”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小姑娘抬头问,“太师傅,这句话听着好生奇怪,柔的东西如何克坚?我初时觉着是胡扯八道,可后来觉着大有道理。”

    “哦?说说。”

    “那灵力不就是无形无色无味,柔如水韧如丝么?灵力能催生火球,能催生冰剑,练得好时不就是能开山劈海么?”

    涵虚真君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道:“琼华经乃我派根基,可这句话说得太多,反而没几个人明白其间真意了。丫头,太师傅再给你一样东西吧。”

    曲陵南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涵虚真君拿出另一个玉简,递给她道:“此乃我早年所用剑诀,后来元婴大成,便不再用了。你催动灵力,贴上额头,即可见其间记载。”

    “啊,这么好?”曲陵南高兴地接过,忽而问:“那为何之前要我背书?您这样,师傅也这样。”

    “不背个滚瓜烂熟,你又如何触类旁通?”涵虚真君哈哈低笑,道,“便是你师傅现在,受罚也是要罚抄《琼华经》。”

    “真的?”

    “嗯。”

    曲陵南为跟师傅一个待遇而嘿嘿低笑。涵虚真君再度摸摸她的头发,告知三月后再来考核她剑诀练得如何,若没练到一层便要如何罚她云云。小姑娘一一应下,涵虚真君便乘云而走了。

    留下毕璩微笑着看她,自怀中掏出一只紫色纸鹤,递过去道:“文始真人命我将此传音鹤给你。”

    曲陵南欢呼一声抢了过去,拆开来以灵力一探,那只纸鹤立即飞到半空,口吐孚琛之声:“小南儿,莫要怠懒练功,切记。”

    师傅虽未说练什么,但曲陵南知道,他是又在嘱咐必要练好“青玄心法”。虽不知此心法如何博大精深,但曲陵南心忖,这定是自己现下修为浅薄,无从窥心法要义,定要好好修炼,才不辜负师傅一番教导。

    她对毕璩笑嘻嘻地,毕璩也没往日不耐,甚至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温和,道:“此番你受伤,究其根源,是我不曾详细告知你门派规矩所致,你既已好了,当回主峰,从明日开始,我来教导你门派规矩。”

    “啊?”曲陵南大感头疼道,“师兄,那什么,我不闯祸便是,规矩就免了吧……”

    “万万不可,”毕璩正色道,“你已为我派弟子,我就当尽力助你一程,且过半年乃我玄武大陆四大门派众内门弟子斗法大会,历来规矩,各峰选新进弟子参加,我主峰这些年只进了你一人,我断不许你出去后有行为不妥之处而损我派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琼华经》在琼华派中人人皆知,人人唾手可得,但却只有少数几个人愿意去聆听它讲什么,这让我想起今天的学生们,咨询之发达是前所未有的,要什么书什么资料,基本上都能搜得到,但反而愿意去读书,读好书的人越来越少,也是这个原因。世界上从来不缺乏道理,缺乏的是聆听道理的人。衷心愿各位看官在看完网文之后,也去找本纸质书读读。

    明天有更。

    ☆、第 40 章

    半年光阴转眼而过,曲陵南修为进展迅速,从练气期四层一跃到练气期五层,而驳火术也练到第六层,使出来越发娴熟,太师傅传给她的“虚空剑诀”顺利练至第一层,灵气驱动之下,剑意也能若隐若现了。与这些相比,“青玄心法”进展得有些慢,仍然徘徊在三层左右,小姑娘托纸鹤与师傅诉说实情,孚琛回复仍以安抚为主,叮嘱她莫要气馁,再接再厉。

    除却修炼,她这半年主要任务便是背门规,有毕璩这等大公无私、视规矩为圭臬的人在跟前,便是他不再动不动请出戒髌来吓唬人,只要脸色一沉,以那等自责愧疚的表情沉默不语,小姑娘就会莫名其妙犯怵,觉着自己真对不住师兄,师兄为自己这点破事都如此难过了,怎好意思破罐子破摔?

    于是乎小姑娘便硬着头皮将整部琼华派门规背了下来,不仅如此,连玄武大陆修真界诸种礼节忌讳均被毕璩以填鸭式教育完整地塞到她脑子里。背多了繁文缛节,曲陵南深觉自己也变得一身正气起来,浑身气度俨然向主峰掌事大弟子毕璩越发靠近,曲陵南自觉相当满意,虽然婆妈了些,可说出来的话现如今也显得高深有底蕴,一时间甚为得意,对门规冗长庞杂也不再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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