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空间狭窄,水蒸气中皆是她沐浴液的玫瑰香味,密不透风。

    孟昀只裹了浴巾,雪白的胸脯和修长的双腿露在外面,胸口剧烈起伏。

    陈樾只看她一下,眼眸垂落地面,想要出去;孟昀不安地看四周:“还有没有啊?它的爸爸妈妈,小孩孙子,不会一家都在吧……”

    陈樾沿着墙壁细细地看,拎起塑料袋,掀开毛巾架,犄角旮旯全翻找一遍。

    孟昀慌张地跟着他移动,他转身折返时经过她身边,觉得挤,侧身从她面前擦过。许是水蒸气的高温,他脸颊微红。

    “没有了。”他细致检查一遍,指着墙壁,“那儿有个洞,应该是从外面钻进来的。我明天弄点水泥补上。”

    孟昀巴巴地问:“哪儿有水泥?”

    陈樾说:“镇上有修路的,要一点就够了。”

    孟昀说:“好。”

    “我先出去了。”陈樾稍稍指了下孟昀背后,门外的方向。

    门框狭窄,孟昀站在框边挡了他的路。但她还在惊吓中,反应迟钝,没有后退,而是挨着门框侧了个身。

    陈樾止了一两秒,确认她已经“让”完空间了,低头走过来,并不看她,弓身从她面前钻出了矮矮的门洞。

    夜里灯光昏黄,他侧脸静默,耳朵红得近乎透明。

    “你站这儿!”孟昀突然开口。

    陈樾停在门口的石阶上。

    孟昀眼角是湿的,说:“你不许走,等我洗完了出来了你才准走。”她揪着浴巾,打了个抖,“万一过会儿又有东西爬进来了怎么办?”

    “……”陈樾站在夜色里,哑口结舌,脸一点一点更红了。

    孟昀脸也是红的,分不清是吓的、水汽蒸的还是怎么,急道:“你听见没有呀?”

    陈樾轻声:“听见了。”

    孟昀:“一定不准走啊!”

    陈樾:“不走。”

    她一脸愁容,进去关上了门。

    很快水声淅沥。

    孟昀冲洗着身体,窥着门上淡淡的暗影,安心了些。

    隔着一扇门,陈樾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没动。

    门上的毛玻璃像个纸灯笼,女孩的身姿映在上头。他侧着脸,盯着月光下的石榴树,手里紧握着一团纸,面如火烧。

    终于,水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孟昀拉开了门。

    陈樾跟被解了穴似的,立刻下了台阶给她让路。

    她一句话不说,满脸通红地裹着浴巾回屋去了。

    孟昀回了房,觉得热,裸着身子钻进薄被,却一直睡不着。

    夜里不知何时,听对面阁楼传来一截口琴声,只有两三个音符,就刹然断在了夜风里。

    她没穿鞋,光脚溜到窗口窥看,他的阁楼黑黢黢的;刚才的音符仿佛是幻听。

    第7章

    快两个星期了,孟昀束手无策。

    志愿者这件事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进入第二周后,她发现她依然管不住课堂纪律,也提不起学生的兴趣。

    有次李桐想给学校的视频号发布新内容,来班上拍摄短视频,见到课堂纪律很差,帮她整顿了一番,结果学生们唱歌仍是稀稀拉拉的,兴致不高,搞得两人都很尴尬。

    孟昀起先想教音乐课本上的歌,如《东方之珠》《青春舞曲》;但学生们没兴趣,十分应付。有的学生完全不学,要么睡觉,要么偷看漫画。孟昀于是找了流行歌曲,像《匆匆那年》,《平凡之路》,效果依然不佳。

    上课时无视她、四处讲小话的学生太多了,比如杨临钊,不仅拉着周围一圈人讲话,有次竟在课堂上大笑起来,搞得其他正在学歌的学生都停止了,回头张望。

    孟昀走过去,发现几个男生居然在打扑克牌。

    她一时间气得要冒火,可竟生生忍住了,没收了牌,说:“杨临钊你知不知道现在在上课!”

    杨临钊翘着椅子,耸肩膀:“老师,你教的歌我会唱啊,学什么学?要不要现在唱给你听。”

    不止如此,他眼神也在说“原来你就这么点儿能耐。”

    四周一片笑声,只有龙小山拉了杨临钊一下,示意他别为难老师。

    孟昀抿紧嘴巴,好半天了,说:“你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去。”

    杨临钊麻溜地起身,另外两个男生也举手说:“老师,我也申请罚站。”说完就往后头溜。龙小山拉了其中一个人,没拉住。几个男生站在后墙边笑得东倒西歪。

    孟昀脑子里一根弦要崩断时,下课铃响了。她一声不吭,也不喊下课,收拾了东西就出了教室。

    回到办公室,脸和脖子全气红了。

    小梅刚给高三上完物理课回来,见状问道:“孟老师脸怎么红的?”

    孟昀不愿丢脸,掩饰地拉拉衣服领口,说:“太热了。”

    小梅老师说:“这才四月中,你这么怕热啊。”

    语文老师小兰插嘴道:“孟老师很怕热的,她刚来那会儿,我都穿外套呢,她就穿裙子了。”

    英语老师小竹说:“兰老师你有意思吧,人家裙子好看,不让穿呀。”

    小兰说:“我没说不让呀。孟老师裙子都好看的,一天换一件,跟戏服一样。都说英语老师衣服最好看,你拍马都跟不上了,还不快加油。”

    小竹说:“来支教的,搞那些花里胡哨干什么?每个人想法不一样的。”

    孟昀正一肚子火没地方泄,当即就冷哼一声:“是呢,分人,也看底子跟资本的,对吧。不好看的人,弄得花里胡哨,叫装俏。”

    她笑了笑,提上包出去了。

    之后,办公室的气氛尴尬了一周。而更可怕的是课堂,孟昀每听到上课铃响,都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上课跟受刑一样,终于熬到周末,却没有解脱。

    在清林镇的第二个周六,陈樾很早就出门了。柏树也下村去了。

    孟昀一整天关在阁楼,拨弄她的吉他。她弹奏不出像样的曲调,倒是唱出了一长段无厘头的咒骂。

    她在视频账号上发布了一小段练习曲,第一条粉丝评论是:“不好听。像在吵架。”

    孟昀正想怼它,“阳光照在核桃树上”给她评论了,说:“听上去有一种发泄感。要是有副歌就好了。”

    她又静了静,最终没有怼网友,扔了手机,在床上躺尸。

    世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这些天,连她的手机都很安静。

    孟昀很少回想过去,她大抵是个朝前看的人。所以面对痛苦或挫折,她往往表现得无动于衷。

    她对过去的生活也少有回想的瞬间。只是大学里有个片段叫她印象深刻。体育课上,她信心满满,面对着老师击打而来的网球用力挥拍——却只挥到空气。

    后来,每当孟昀遇到一些无法越过的困难时,她便会想起那个场景——挥拍的一瞬间,球擦拍而过,手心空落落。

    当她的demo被退回来,当何嘉树发给她分手短信,当妈妈要跟她断绝关系,当林奕杨工作室说“单身,炒作”,当她关在录音室里写不出一段音符,当她独自坐在路西镇路边的台阶上,她都清楚地感受到了球拍在空气中挥动的徒劳,不可控制的挫败。

    就像这些天,她站在讲台上,面对教室里一双双沉默而又会说话的眼睛时,球拍一直在空气中挥动。

    从上海逃来云南,还是一败涂地。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孤独地,压抑地缩在床上,从下午到夜晚,枕头湿了。

    她不想待在这破地方了,可也不想回上海,想到这儿,眼泪就又无声地湿了脸颊。

    窗外天光黯淡下去,暮色降临。

    她躲在黑黢黢的小阁楼里,不知什么时候,听见陈樾回来了。

    他似乎走到了她楼下,在她门边站了会儿。她多希望他敲门,他上楼来,跟她讲讲话,哪怕一句都好。

    可她只是在流泪,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开灯。

    她窗子是黑的。

    他以为她睡着了,站了会儿,最终走了。

    次日是星期天,早上陈樾准备出门时,孟昀坐在她家门槛上,咬着根没点的烟,眼神放空,神情孤独。陪她坐在门槛上的是个黑色的iphone手机。

    她咬着烟,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刮擦着打火机。

    小狸猫云朵在天井里晒太阳,听见打火机声响,扭头看她一眼,猫眼冷漠。孟昀白她一眼,猫儿浑身的毛都竖起来,炸了毛。

    过去,孟昀时常在网络上云吸猫,但她叶公好龙,不爱真实的猫。

    云朵这猫儿精得很,回馈似的也不爱搭理孟昀。它瞧她半晌,不屑一顾地翻身而起,轻快走去陈樾身边,绕着他的脚踝亲昵地蹭了蹭。

    小马屁精。

    陈樾蹲下来,长指抓揉猫脑袋,猫咪幸福地扬起头。他手指绕到它脖子下,轻挠它下脖颈。猫咪愉悦地眯起眼睛,笑脸咪咪,脑袋一个劲儿往陈樾手心里钻。

    陈樾逗着猫,唇角有浅浅弯起的弧度。

    孟昀瞧着这人不爱跟人说话,跟猫儿倒亲密得很。

    他逗完猫儿站起身,可小狸猫还不肯,绕着他裤脚转圈圈,喵喵直叫。

    陈樾又停下,弯腰摸它脑袋。小猫儿扒拉着他的裤腿,一下子跳进他怀里,搭到他肩上亲舔他下颌,脑袋在他脖子上蹭蹭。

    陈樾抱着猫咪又逗了会儿,简直像在宠女朋友。

    孟昀脑子里莫名地想,他要是有女朋友,应该还蛮宠的。

    这时柏树准备出门,见状也过来逗猫。可云朵不让他碰,一下跃上窗户,爬上了屋檐。

    柏树说:“嘿,这猫儿,一次也不让我摸摸。”

    陈樾笑了下,说正事:“昨天跟李部长谈好了,第三批贷款利率再降0.8个点。”

    柏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替大家伙儿谢谢你了。昨天喝多了吧?李部长特能喝,我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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