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雨如注,紫色的线条在云层中抽打,惊雷震耳欲聋,那盘腿坐在床脚看着窗外景物的少年带着点点忧郁。

    昏暗的阁楼,从天边传来的光亮在一刹间照亮房间,雨水模糊四方窗户,远方伸来的电缆在雨中轻微摇晃,空无一人的道路,远处一栋亮着灯光的独立房屋在漆黑的夜里被雨水包围。

    被雨声压制的房间,不时从入口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少年看到停泊在院门前的轿车,展眼望向黑沉的乌云里划动的线条,阴郁到了极点。

    “啊!”

    院子里的花在雨中颤抖,枯竭的花瓣被击落在地,无数雨水从花瓣的弧度进入花蕊,支撑不住的花瓣歪倒下来,与泥土混合在一起,染污了身子。

    “哗啦——”

    玻璃瓶破碎,从客厅传来的呻吟被大雨掩盖,幽寂的狭窄阁楼,少年似乎对这混乱的事情感到麻木,幽暗的眼眸像是一滩死水,在漂浮着黑色污水的湖面,染不上任何情绪。

    远处房屋暗了下来,楼下男女混杂的喘息也逐渐消失,院子的铁门被打开,停在门旁的汽车在雨中启动,车灯照亮前面的路,那车转了个弯,像把这里当做临时酒店,在磅礴大雨中离开了察明洞。

    不知过了多久,在只有雨声的房间,从楼下传来了女人的哭泣,那哭声没有持续多久,玻璃制品落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楼下很乱,乱得根本分不清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

    尖叫和谩骂进入少年的耳中,他像个机器,只默默地望着院子里的花。

    大概母亲在为垂落的花哭泣,大概母亲在为垂落的花发怒,但他再也没有分析和阻止的想法,只等那乱糟糟的声音慢慢停下来,才缓慢地收回视线。

    天微亮,一张不大的餐桌上,少年与女人面对面的坐着,敞开的窗户吹进凉风,铺在桌面的蓝布被风微微吹动。

    两人静默的吃着早饭,那女人长得清纯,眼角微微上翘,像一朵百合花,但那百合花的边角却在慢慢枯竭。

    无人打破沉寂的清早,当一顿饭结束,那女人准备出门,少年才缓缓站起。

    身侧窗户落下的光打在他的肩上,少年才十五岁,有些青涩的面容却无半点同年龄少年的光彩,短促的眼睫遮盖黑色眼球,他转过身看向那打开房门准备离开的女人,道:“母亲。”

    这轻声的话语像一颗落入寒潭中的定时炸弹,带着凉意的压抑感悬浮在空气里,被光照亮的房间,那少年抬起了幽暗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那叁十多岁仍饱含静谧美的女人。

    “嗯,有什么事吗?”

    院内的枯花落了一地,被侵蚀的花冠在寒风中颤抖,仿佛一根银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的房间,少年那幽深的眼眸映着女人有些疲倦的模样,在死寂中,道:“母亲,是被强迫的吗?”

    “嗯?”女人愣了下,化着淡妆的脸带着不解,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慢慢转过身子朝向少年。

    少年道:“被那个男人欺负,母亲是被强迫的吗?”

    他的话像一把刀插进女人的胸口,女人不明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看着少年的目光带着憎恶。

    “如果是,为什么母亲不报警?明明已经尝试了反抗,在他离开后又那么悲伤的哭,为什么母亲不选择报警?”口中称呼对方为母亲,但少年没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用平淡的口吻问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还是说,母亲是自愿的?”

    “自愿被一个男人强暴,然后选择了沉默。”

    “选择沉默,那么母亲又为什么要感到悲伤?”

    “这样重复着侵犯、哭泣、侵犯、哭泣,母亲,您可真是奇怪啊。”

    “奇怪?”女人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快步走来,那隐藏在美丽面孔下的恐怖情绪令空气都凝结在了一起,寒冷的风似乎都在女人沉默的愤怒中静下来,“你说什么。”

    少年低下视线看向那仰视着他的女人,在女人仇视的目光中,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可以认为母亲是妓女吗?”

    静,致命的静。

    在这静到至极的房间,女人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衣襟,瞪着眼睛,用尖锐的声音说道:“妓女?你认为我是妓女吗?宋珩,你认为养了你十五年的母亲是个妓女?”

    一巴掌落在了少年的脸上,脸上烙下一个红印,少年不语,低着头听着女人说道:“我看你真是疯了宋珩,和你的父亲一样是个疯子!”

    她一把将少年推开,看着那撞在墙上的少年,她没半点不忍,抓起他的衣服将他往外拖。

    “那个人死了,为什么那场车祸你却没有死?你留下来就是为了折磨我的?你像个恶魔!像个恶魔折磨着我,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你永远,永远别想活着出去!”

    少年猛地倒地,从额间流下温热的液体,他抬头看向那疯狂的女人,那女人也在看他,用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

    “不……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忽然女人喃喃起来,她像是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手足无措的望着他。

    少年撑起身体,看到见了血的女人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样子,他无力的闭上眼睛,感到她慌慌张张的推开门,在一阵冷风里慌乱的跑了出去,他靠在墙边良久,像是睡着,又像醒着。

    又是这样吗?

    意识朦朦胧胧的,他跌入了深渊,当再次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睁不开眼睛,直到那声音靠近,在他的身边停下,惊呼道:“这是什么了孩子?”

    -

    “生日快乐。”男人道。

    “生日快乐。”宋珩道。

    “谢谢。”夏秀恩温柔的笑着,她坐在餐桌边,伸长脖子将插在蛋糕上的蜡烛吹灭。

    宋珩坐在两人的中间、长桌的边缘,吹灭蜡烛的白烟里,那西装革履,带着伪善面具的男人用柔和的目光望着他的母亲,

    “送给你的礼物。”男人从桌子底拿出了个袋子,那袋子没有任何遮掩,唯一的字母表明它是件昂贵的礼物。

    看到这袋子,夏秀恩的笑变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有拒绝,说了声“谢谢”放在了身边。

    宋珩垂眸,神情淡淡地,他并没有给她的母亲准备礼物,也并没有任何举动,他视他们为透明人,但在暗处,他却用淡漠的目光悄悄的观察着他们。

    面对面的两人在说着话,那穿着白色长裙的夏秀恩有些僵硬的将脸侧的长发别在耳后,而那男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微妙的气氛,仍然喋喋不休的说着,可桌子下的两人的腿却没任何顾忌的勾在一起,互相挑逗。

    悬在头顶的灯并没有将房间照得敞亮,房子四周的角隅还很昏暗,两侧的窗帘虽是拉着的,但从窗户与帘子的缝隙间,他能瞧见屋外的光景,没有星辰的夜晚,似乎又是一个阴雨天。

    宋珩垂着眼睛,在两人的欢笑中,出神的想着什么。

    一顿饭草草吃过,女人起身进了卧室,男人也站起了身跟着进了卧室。

    余光看向那紧闭了的房门,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了暧昧的声响,但随之而来的不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而是隐隐约约的争吵。

    宋珩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那争吵愈演愈烈,直到女人哭着打开房门跑向院子,夺门而出消失在了视线内,男人紧随其后的出来,看了眼坐在窗边缄默的宋珩,忙跟了上去。

    在一声轰鸣中迎来了大雨,打开的大门涌入冷风,算着时间,宋珩缓缓站起了身,换上了准备好的雨衣,在这场似乎要持续许久的雨中推开了院门。

    他像个收割灵魂的阴界使者,朝着那女人奔走的方向徐徐靠近,深沉的夜,被黑暗包围的他在寻找着猎物的踪迹,他走,在雨中不停的走,雷雨交加的天空仿佛在夜间要将整个世界吞没一般,被一霎闪电照亮得的世界让他看清了周围的景物。

    一个狭窄幽闭的角落,他停下了脚步,脚尖移动,他勾着笑向那倒在草丛边的女人走去。

    大雨令事物难以分辨,但那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女人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精心挑选的白色长裙被雨水打湿,鼓起的胸脯没有任何起伏,他蹲下身体,轻轻撩开女人脸上湿漉的头发,那熟悉的样子伴着黑暗的记忆刻在他的脑中,他的笑很冷,眸子却很暗,暗到在大雨中看不到一点光彩。

    微弱的呼喊在他耳边响起,那穿着雨衣的人捡起地上留有血迹的石头,在雨水模糊视线的深夜,“咚”的声,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体颤抖。

    一道闪电划过,一声又一声钝器敲击被大雨掩盖,混着血液的水流入下水道,源源不断的雨水将所有不利的痕迹冲洗,大雨成了掩盖罪行最好的帮凶,直到一辆汽车停在了路口,挡住了所有视线。

    院子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男孩撑着伞溜了进来,视线扫过桌子上切了一半却都没有动的冰淇淋蛋糕,确认真的没人,刘昌泰蹑手蹑脚的推开卧室的门,在房间里翻找起值钱的东西。

    拉开抽屉,打开柜子,掀开薄薄的被子,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塑料做的,里面还有干涸的白色液体。

    忽然身后的门被推动,他猛地一惊,转身看去是个穿着雨衣的少年。

    雨衣不停往下滴着水,那少年被光照得发白的脸上沾了几滴暗色的血,少年像从地狱跑出来的恶鬼,眼中冒着红光,眼角染着杀意。

    刘昌泰害怕地瘫坐在地,看着那少年步步逼近,带着死亡气息,停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道:“小偷?”

    他恐惧到说不出话,背脊冒着冷汗,牙关打颤,那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包围他,他只觉得腿间一片温热,在少年面前尿了出来。

    少年皱眉,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刘昌泰羞愧的红着脸,连忙爬起身,伞都不要的就往外跑。

    从走出房间,宋珩脱掉了沾着腥味的雨衣,他视线移动,看到了椅子边那男人送给他母亲的礼物,他眯着眼睛,像个淬着毒的蛇,一脚踢开了那带着特殊意味的生日礼物,冷笑着朝院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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