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自杀,就是违背基督,违背信仰。

    自杀之人,上不得天国。

    她不能上天国了。

    究竟因为什么样的残酷纠葛才能令她决绝到这般地步?

    桑渴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老人家,老信徒为了能够吊死在她面前,竟然不惜违背她虔诚供奉的信仰。

    她好狠。

    桑渴觉得她比自己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狠。

    *

    桑渴站在石径中央,面对墓碑不知道站了多久。

    日薄西山了,也没等来谁。

    还是墓园里的守门人提醒她要闭园了,她才匆忙回神。

    转身的一瞬间,桑渴像是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呜呜咽咽。

    大雁南飞。

    她没哭,桑渴没哭。

    她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

    “阿婆,亲爱的阿婆。”

    “我原谅您了。”

    “您也原谅我好不好?”

    无人应答。

    空茫茫的心跳声铺天盖地。

    不过就在她转身逃离的瞬间跌宕中,她隐约好像听见有人说。

    乖孩子,我原谅你了。

    ***

    下山的过程很漫长。

    桑渴想试一试缆车。

    但是在路边,她被人叫住了。

    一个漂亮的老人家。

    头上还戴着花。

    做梦一般的经历。

    “小姑娘,还记不记得我?”

    桑渴愣愣地看着她。

    她是谁?不记得。

    老人家去摸她的头。

    “也是,都过去好几年了,不记得我很正常。”

    “秀兰...我老对家。”

    “她托我给你个东西呢。”

    “你快别走,我现在就拿给你,小姑娘长大了,眼睛、鼻子这块特别像你母亲。”

    “我每年都在这里等你。”

    给的是什么?

    一盒发了霉的粘豆包。

    一个用金色纱布重重缠裹的信封。

    *

    而在远处,坐在土坡上的青年,拥着一身的夕阳余晖,他的怀里也有份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个神叨叨的老太太虽然不讲道理,但她总是公平的。

    给桑渴准备了一份也不忘给他也弄一份。

    可是他不爱吃粘豆包,一吃就想吐。

    可能是她年纪大了,忙忘了。

    算了。

    裴行端抹了一把脸,笑笑。

    抬头看天,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了。

    这里位置、视野真好。

    蓝天白云,远离世俗尘嚣。

    他亲眼看着桑渴走进墓园,看着她在里面傻乎乎站着,站了半天。

    这丫头也不懂得基督徒的礼节,也跟他一样只知道站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可真不孝顺。两只小牲口。

    那个不知道名姓的老人把东西给她后就离开了。

    桑渴还站在原地。

    信封里面装的当然是信,但信里说了什么?

    说了一堆,密密麻麻絮絮叨叨的,什么都写了也仿佛什么都没写。

    桑渴只记得里面有一句话。

    她说:

    “哥儿小时候吃了太多苦。”

    “如果可以,阿婆希望你能原谅他。”

    原谅他吗。

    她还写: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我本该在七年前就亡身,但是我不能,我要是走了,哥儿他就没人照顾了。”

    “他小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一身血,怪可怜的。”

    “我不忍心。”

    ...

    老人家有幸念过几年学,写的字儿很漂亮,端庄。

    原来啊,十年前,她杀了人。

    而杀的,居然还是她的枕边人。

    裴行端的外公自从得知女儿跟有妇之夫谈情说爱,甚至还怀孕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易燥易怒,觉得给先祖蒙羞。

    其实他本来就不正常,患有战争性应激创伤的老兵,举止行为观念态度本就跟正常人相去甚远,原本病不至此,但是女儿种种下贱堕落的行为令他忍无可忍。

    每次情绪起伏到不可控制的时候,女儿生的小野种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用鞭子抽,用言语辱,发泄完后让下跪。

    什么都做得出。

    其实年幼的桑渴曾经因为端端乱跑而不慎撞见过一次,但是那时天真无知的她并不知道,就在旁边,一百米之内的邻里。

    那个她贪慕的、她觉得像是神仙的小男孩儿他正在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

    端端天性不好动,却在那天扑腾开了裴行端家的门。

    桑渴匆匆去抓他,叫他不要乱跑,结果在那个瞬间,她跟跪在夏季竹帘后的男孩子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猩红的,隐忍到近乎绝望的压抑瞳孔。

    他跪在那儿。

    一瞬间桑渴觉得自己被恶魔盯上了,她吓白了脸,是不是又不礼貌?是不是又打扰到他了?!

    桑渴抱起狗吓得落荒而逃。

    如果要是她再往后瞥一眼,哪怕是半眼,就会看见新鲜的血液一道道从少年的后背上滚下来。

    裴行端最耻辱最肮脏的一面被桑渴看见了。

    她为什么不来救救他?

    发泄完愤怒的老兵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裴行端一瞬间想用刀子举在他的头顶,然后朝着颅顶,狠狠地,捅下去。

    光想就很美好。

    那,兰婆呢?

    她穿着围裙,正面无表情站在厨房里做饭。

    砧板上是切了一半的白萝卜,刀身有些微的血迹。

    她抓着自己手臂,刚才切萝卜时,她的手指被刀划伤了,站了一会后,待血不淌了,她再度冷静地往旁边咕嘟沸腾的锅里加调味料。

    是的,为了外孙,她杀了人,杀了枕边人,她一点一点往老伴的饭菜里....

    那点药量足够了,她坚持了整整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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