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徒依然很热情地询问他有什么问题,又把他引去见那老大夫,慕昭道:“先生,不知可否后堂说话。”

    这个医馆看妇科小儿科,有些妇人买痛经药或者堕胎药,都不想让外人知道,是以那老大夫已经习惯了去后堂说话。

    在后堂坐定,慕昭就起身对老大夫行了一礼,又放了几钱银子在案桌上,老大夫一看慕昭这样,就想他是不是搞大了谁家姑娘的肚子,来买堕胎药的。

    不过慕昭只是问:“内人有一月余不曾来葵水,我怕她是病了,她又言不想让我知道,不知是何故,还请老先生示下。”

    老大夫惊讶地看着他,说:“这……得容老夫看诊了才好说,不过,或者便是血气不通,气血亏损,若是贤夫人身体没有问题,便可能是有孕了。”

    慕昭愣了一下,像是不可置信的样子:“有孕?”

    老大夫看他这呆愣的模样,还想他是不是被人戴了绿帽子,但随即就见面前高大的男人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他笑了起来,之前有些杀伐冷意的眼睛半眯了起来,带上了暖意,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老大夫正想着看他这么高兴,那孩子估计就是他自己的了,不过,慕昭马上就收敛的笑意,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却又折转回来,对那老大夫说:“别将此事泄露出去。”

    那老大夫莫名其妙,看在那银子的份上,点头称是。

    慕昭没想到自己就要做父亲了,他骑在马上,回了皇甫家的宅邸。

    皇甫家的祖籍在秦州,但随着萧家打天下之后,就没有回过秦州了,在京城东京扎了根,所以皇甫家现在的四代人都住在京城的大宅子里。

    皇甫家的男人,十三四岁开始就会上战场,大多数时间是在驻守他地和在征战,在京中的时间并不多。

    皇甫元将军已经有五十三岁,不过还是老当益壮,之前有四个儿子,除了老三皇甫昇是嫡出,其他都是庶出,因为总在战场之上,皇甫家的子孙嫡庶之分并不明显,在去年慕昭回了皇甫家之后,皇甫家很快就承认了他的身份和地位。

    现在皇甫家的慕昭这一辈,只有他的四哥皇甫烨在京中,担任凤羽军第一都军的都指挥使,领有五千多人马,负责京畿安全。

    皇甫家的这个大宅,占据了将军街的整条街,后面有五重院落,而且分东西两边,比起京中王府也更气派。

    慕昭从侧门进了院落,将马给了前来的健仆,正好和要骑马出门的皇甫烨遇上。

    皇甫家出自秦州,男人都长得高大雄壮而粗犷,唯有皇甫昇自诩儒将,是个书生样子,而慕昭继承了皇甫家的高大,但是面孔却是江南山水的精致秀美,因为他长得像他母亲,只是因他从来不苟言笑,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他面相上的特点。

    皇甫烨是个高壮的大汉,见到慕昭,便说:“五弟,你今日怎地回来了。”

    慕昭对他拱手问了好,便说:“凤栖山庄里全是女人,有什么可好守,我安排好后,就回了。”

    又问:“四个往哪里去。“

    皇甫烨让周围的几个仆人退下后,才拉着慕昭到一边的大槐树下,说道:“凤栖山庄那边,你最好还是多多留心才好。陛下将皇后送到那里去,未尝不是怕娘娘在宫中吃亏,让她过去静养。不管陛下如何看待皇后,但皇后是大周公主,据闻在大周时颇为受宠,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周怕是会越河打过来。”

    慕昭却不以为意道:“陛下从北地凯旋而回,难道不想再次攻打周国。”

    皇甫烨说:“自从陛下登基,年年征战,民不聊生,趁着鞑靼被赶远,和大周又和亲结盟,休养两年再出兵,对付周国,才更有胜算吧。大周地处富庶之地,比咱们富多了,之前差点攻下西都,随着陛下的几支军队,现在谁不是富得流油。”

    慕昭心想都是劫掠来的,心中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陛下要回京了,父亲和三哥他们跟着一起回来吗?”

    皇甫烨说:“应该是的。”

    慕昭又问:“大约什么时候到?”

    皇甫烨道:“这个便不知了。最快也得八月吧。”

    “弟听闻近日刘家家奴同苏府家奴在街上打了起来,可是真的?”慕昭直截了当地问,“还有那刘家的刘卫延被下狱了吗。”

    皇甫烨说:“你在凤栖山庄,消息倒也灵通。”

    慕昭说:“这算什么灵通,现在京里全在说这事。”

    皇甫烨说:“刘家的确太过了,为了给陛下找美人,竟然纵容家奴劫走良家美貌女子。那刘卫延根本没有被下狱,跑去京外庄子里住下了,京兆尹哪里敢抓他。”

    慕昭道:“陛下有强抢手下军将之妻在前,刘家为讨他喜欢,强抢民女在后,说不得陛下回来,直接判刘家无罪。”

    慕昭语气讥讽,皇甫烨也没有说他,反而叹了口气,说:“刘家这样做,是置陛下于危境。”

    慕昭却说:“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甫烨这时候才不得不呵斥他道:“五弟,莫要胡言乱语。”

    慕昭沉着脸说:“弟哪里是胡言乱语,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说到这里,他心里就更气,而且凄惶难受,心想长宁要将他的孩子打掉吗。

    慕昭回到自己的院落,在烈日下先是练习长枪,之后又练短剑,长枪之术乃是皇甫家的家学,短剑则是慕昭在慕家之时就很精通的,短剑适合刺杀。

    慕昭满身是汗,又去后院里提了水站在院子里冲澡,他抬头看太阳,心中情绪稍定。

    从皇甫家里出来,慕昭并未去凤栖山庄,而是到了城东的一座宅院之中。

    ☆、第72章

    第十一章

    长宁有十数日没有见到慕昭,让宫女去找外面守卫的兵士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的都指挥这些日子都不在,是副指挥在。

    到了七月下旬,长宁也得到了具体的消息,皇帝萧祐已经从幽都府往回返京了,要是不出意外,应该会在八月下旬时候回京。

    长宁已经确定自己怀孕了,虽然看肚子一点也没有迹象,但是她妊娠反应却颇严重,便是嗜酸厌恶肉腥味,每日得有三四回反胃作呕,嗜睡,烦忧……

    长宁最初心硬,完全没有想过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也没有办法留孩子。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人出去买堕胎药。

    这非得要最信任的人出去买才行。

    厨娘将酱菜做成酸的,又用一种酸角熬汤,长宁只有吃这个,才能压下反胃的感觉。

    因为吃得少,她消瘦了好些,下午又睡了一下午午觉后,醒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窗外夕辉映在树木和檐廊上,宛若朝阳。

    因为长宁反应严重,现在玉娘也知道长宁怀孕的事情了,只是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而且也想不到会是谁的,又不敢问公主,只好一起为公主担惊受怕。

    如意端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长宁擦了擦额头上起的汗,长宁说:“这样下去不行,最好这几日就出去把药买回来。”

    如意说:“为什么不让慕昭公子知道呢,让他带药,要方便得多。”

    长宁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也许会舍不得。”

    长宁所想是对的,她知道慕昭是私生子,从小没有父亲,生母也早逝,他其实是非常渴望亲情的,定然也渴望家庭,要是知道他有孩子了,他肯定舍不得看着孩子被打掉,再说,让孩子的父亲去买堕胎药,这何其残忍。

    如意说:“但现在要出去,并不容易。”

    长宁撑着脑袋想了想,就给如意出了一个主意。

    随着长宁前来东京的人,从伺候她的宫人,到厨子绣娘歌舞姬等等,有数百人之多,这当然没有办法都入皇宫,之后便有一部分安排在宫外了,在京中安顿下来,而随长宁进宫住进朱雀宫的,只有五六十人,长宁出宫来凤栖山庄,则带了四十多人来,还剩下一部分,就留在朱雀宫里看守宫室了。

    随着长宁来凤栖山庄的,全是女人,连个太监都没有,太监留在了朱雀宫。

    既然这么多女人,得妇科病痛经的当然会有,而且还不少。

    于是长宁让如意去同守门军士说,要找看妇科病的大夫来看病。

    因是皇后的要求,守门的士兵自然不敢怠慢,就上报到了副都指挥使处。

    这位副都指挥使姓常,叫常观,年纪比慕昭大了十来岁,对慕昭,却很有敬仰之心,因慕昭有其人格魅力,而且是皇甫家的儿子,他要跟着慕昭,才会有前途。

    听手下来报皇后要妇科大夫去诊病,他便问:“是给谁诊病?”

    那手下笑得颇为淫邪,说:“那个明熙居里全住的女人,来说话的姑姑说,大约此地潮湿,数人都身体不适,要找妇科大夫去诊治。不过我看也许娘娘也不适呢,听闻皇后美艳绝伦,在大周时,就有第一美人的称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长宁虽然住在明熙居里,但明熙居是三进的院落,在这些兵士最初敢进去巡逻查看的时候,也没有谁见过皇后,之后不允许再进院落了,隔着重重院墙和屋宇,这些士兵就更不要奢想看到皇后本人了。

    常观笑骂道:“所幸皇甫指挥没在,他最厌人说皇后,他听你这样说,肯定掌你嘴巴。”

    那士兵便说道:“属下并无不敬,并无不敬……”

    正说着,慕昭进来了,问道:“怎么了?”

    那士兵赶紧闭嘴,立正。

    常观便将皇后要求妇科大夫去诊病的事说了。

    住在这里,之前也有人得风寒的,皇后让请过大夫,是宫里派的御医前来,结果是给小宫女看病。之后宫里就来说,如果不是皇后病了,就不要让叫太医来看病。

    慕昭一听常观这般说,便知道长宁是要做什么了,神色就是一沉,问道,“是皇后娘娘病了?”

    常观说:“没说是皇后娘娘病了,只说有数人要看妇科大夫。”

    慕昭道:“之前宫里来说,要是不是皇后娘娘病了,就不要去太医院找御医。”

    常观便问道:“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自行做主去请外面的大夫吗,或者要先同宫中通报一声。”

    慕昭冷笑了一声,道:“宫中现在是刘贵妃掌管,现在刘家同高苏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刘家无道,这种事,要禀报她做什么,你就叫个人去京中找个好的妇科大夫前来就罢了,明日去就好。”

    常观知道慕昭这人就是直得过头,因刘家行事太过,他们的这位都指挥使,一向看不得刘家,对刘贵妃也没有好印象,上次刘贵妃突然驾到这里,他们哪里敢阻拦刘贵妃,放人进去了,他之后就说以后不准放人进明熙居,即使是刘贵妃也不行。

    因为他们受皇命是不让人进去和皇后有所接触的。

    常观应下了,就去安排了人第二天回京里去请大夫。

    长宁在书房里写大字,站在书桌后,一笔一划写得非常慢,如意为她端茶水进来时,便过去将窗户掩住了,又和长宁小声说:“公主,慕昭公子来了。”

    长宁将笔搁下了,又拿了巾帕擦了擦手指,说,“让他进来吧。”

    她从书桌后走出来,还未在榻上坐下,慕昭已经进来了,看到她,就说道:“宁宁,前些日子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来,你可好。”

    长宁对他笑了笑,看他又被晒黑了一些,就说:“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黑了。”

    慕昭说:“有些事。”但并不说是什么事。

    长宁让慕昭在榻上坐下后,她自己才过去坐在慕昭的旁边,伸手握住慕昭的手,低头看他手掌上的茧子。

    慕昭温柔地注视着她,道:“你瘦了,是不是?”

    长宁随意说道:“苦夏嘛,夏天吃不下东西,总要清减一些,冬天肯定就会胖起来。”

    慕昭在白日里一向不敢对长宁过分亲昵,因为总有轻薄之嫌,但他此时却把长宁搂到了怀里,又亲她的耳朵,甚至在她的颊边咬了一下,长宁痒得直笑,却不推他,要说话,正对上慕昭幽深的眼眸,慕昭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亲上了她的嘴唇,长宁由着他亲了一会儿,发现他热得像盆火,不得不轻轻推了推他。

    慕昭还是搂着她不放,说道:“宁宁,你随我走吧。我要带你走。”

    长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带我走。”

    慕昭眼神流露出了一丝痛苦,说:“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不想你把孩子打掉,和我走吧,我带你走。我们去山林隐居也好。”

    长宁皱了眉:“我走了,随着我来东京的人怎么办。再说,我是大周公主,哪里能够这么容易就走。”

    慕昭道:“我会有所安排,要是明熙居失火,我去找个女尸来扮成你,一把火一烧,谁也不知道你不见了,就能蒙混过关。”

    长宁迟疑地看着他,道:“要是皇兄知道我出了事,一定会不顾一切攻打北齐的。大周国内军政不稳,恐怕没有办法和北齐相抗。”

    慕昭道:“你给皇上写一封信就好了。皇上知道你没有死,便不会出兵,反而因为此事,北齐欠大周一个说法,萧祐在近期都不会和大周有兵事。皇上正好有时间整顿边军,提高军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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