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锦帐,素兰熏香。

    瑶光阁正堂内,还没踏进门槛的珞姻听到走在前面的景瑶天女发出悦耳非常的娇笑声道:“夫君,不是说好了过一会再来的吗?”

    顺着这声柔肠既许芳情无限的夫君,珞姻上仙抬头之后,便看到了和广烟神殿的松澜与柏宁一同站在最中央的凌泽上神。

    松澜和柏宁作为天界松树柏树的万年精魂所化成的草木之神,身姿自是不可厚非的俊秀挺拔,但同与他们站在一起的凌泽上神比起来,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显得逊色了些。

    珞姻记得自己迷恋凌泽上神的时候,甚至觉得他小拇指上的那颗黑痣,都生得极好极美丽。

    她也记得羌芜树林里翻云覆雨的那夜,凌泽上神抚着她的脸说,一定要娶她,要永远疼爱她。

    这世间无论什么事,只要加了一定或永远二字,就很有可能成为伴着如梭岁月消散成空的幻影,到头来,甚至算不得是一场镜花水月。

    深蓝色的长衣愈发衬得凌泽上神身形俊挺,他一点都没变,三百年于他而言,不过是不甚在意的弹指一瞬间。

    只是在这三百年里,景瑶和他却是三十六重天上备受瞩目和艳羡的神仙眷侣,他们朝夕共对,恩爱缠绵。

    炼狱中最难熬的日子里,珞姻抱着膝盖猜测他们正在做什么,这样的想法不能有,不是因为太难猜,而是因为太好猜所以会太痛。

    可是他们的伉俪情深,为什么要拿她来换?

    云风带起的衣袂翩翩间,凌泽上神看了过来,目光却仅仅在倾城颜色的珞姻身上停驻了一瞬,而后极为自然地移至景瑶天女。

    他旁若无人地揽过她的腰,牵过她的手道:“我已经等了三刻钟,也有三刻钟没见到你。”

    三刻钟没见就急着想再见,等了三刻钟就已然不能再等。

    这真是最甜蜜却又最朴实不过的情|话。

    景瑶天女含羞带怯地踮脚同凌泽上神咬起了耳朵,一如凡界新婚夫妻那样蜜里调油的喃喃低语,尽显着生怕人不知的鹣鲽深情。

    珞姻侧眼看了一眼芍药,她立刻会意道:“凌泽上神可否稍后再同爱妻尽兴叙情,听闻荣泽云海望从广烟神殿拿到三万株神木,因此留了松澜和柏宁。”

    芍药弯腰行礼道:“烦请上神和天女解释一二。”

    凌泽上神搂着景瑶的腰,却看着松澜和柏宁答道:“一场误会。”

    松澜和柏宁走过来接话道:“上仙恕罪,属下定详细禀明原委。”

    话外音就是说这个原委不方便在这里讲,不过珞姻上仙大老远从广烟神殿跑来荣泽云海,又不是刻意来看他们夫妻秀恩|爱,再把松澜和柏宁两课树领回家待着。

    珞姻从怀中掏出木制的宝盒,打开以后递给景瑶天女,含羞带怯道:“珞姻初登三十六重天,素闻景瑶天女貌美温善,和凌泽上神伉俪情深。”

    木盒中千金难求的百花神露翡翠正缓缓流动着奢靡至极的华光,景瑶天女的面容轻不可见地松动,珞姻低头莞尔而笑道:“都说冥界宠妻当属夙恒冥君,上界首屈一指的便是凌泽上神.....”

    “珞姻心里艳羡此等神仙良缘,这是寓意万年好合的翡翠挂坠,除了景瑶天女....”

    她看向已经伸手触摸那神露翡翠的景瑶,笑得更加贴心诚挚道:“便没有谁配得上了。”

    景瑶将那挂坠从木盒中拿出,娇颜欲滴春水般柔嫩,眼波含笑道:“多谢珞姻上仙。”

    广烟神殿内,柏宁拽着珞姻的袖子,水汪汪的双眸暗示着那蓄留已久的泪水很可能随时会崩出来,他哀戚不已地不停叫唤道:“上仙....上仙....上仙....”

    柏宁清澈的鼻涕快要流到珞姻袖口的时候,牡丹眼疾手快用自己的手抹去了,然后万分嫌恶地甩到了芍药身上,尖叫出声的芍药脱了外衣扔到了松澜的身上,闪身的松澜一躲,那沾着鼻涕的外衣挂到了高桌,砸碎了一只珐琅彩的金漆花瓶。

    芍药当即吓哭出了声,松澜皱着眉不说话,牡丹更加嫌弃地看着柏宁,柏宁的鼻涕快要流到他嘴里被他自己吃掉了。

    上仙大人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柏宁才终于跪在地上道:“上仙.....你怎么对我们那么好.......”

    晴空中仿若有惊雷劈过,珞姻只觉这种没怎么动他便被重谢的感觉,就好比出门逛了个大街,却被年轻少女拽住了袖子,哭喊着她肚子里两人的孩子。

    珞姻上仙用怜悯失足少女的深沉目光看着柏宁道:“何出此言?”

    “上仙....柏宁同松澜丢失了三万株神木的种子,还身陷天界迷障,被凌泽上神救回了荣泽云海....”

    “上仙不仅没有怪罪我们,还用厚礼感谢凌泽上神,讨好他老婆....”

    “上仙.....”

    珞姻听着这一声声上仙,出言打断松澜道:“你们身上,无缘无故带着三万株树种?”

    松澜一愣,用着誓死也要表贞|操的眼神直直盯着珞姻道:“天帝寿宴不日举行,荣泽云海筹备礼典向广烟神殿索要神木本是理所应当,但我和柏宁带着树种去荣泽时,遇到了突然的云障。”

    随后他眉头紧皱接着说:“一众魔怪抢走了所有的树种,得手之后转瞬消失。”

    “魔怪?”珞姻问:“冥界的魔怪?”

    “正是冥界的魔怪。十日后天帝寿宴,夙恒冥君和慕挽冥后位列首席,望上仙准许松澜追其究竟。”

    “可是松澜,你腿上被魔怪砍出的伤口不静养一月,”广烟神殿妍姿艳质的上仙叹气道:“你的整条腿,就要废了。”

    ☆、第5章 清枫凝月

    芳霭起沧澜,日晚暮色凉,珞姻在广烟神殿的内殿放出的所有云朵都无功而返,她肤质莹润的手心渐渐出了层汗。

    泥巴不见了。

    三十六重天这么大,厌弃凡界生灵的仙家也有大把,他们随便一个抬手将它扔回下界,那只猫摔得粉碎的尸骨.....都很难找到。

    珞姻上仙唯一倚仗的就是天界所有花草灵木的神识,但她的法力还远远不够确切感受它们所有的低语,于是她的心里渐渐有些发慌。

    终于有某一株华棠皎树的神识轻不可闻地传过来,半空中浮起了一根浅棕色的猫毛,就这么一根毛,足够让雷打不动的珞姻慌张地即刻招来大朵的云团。

    所以当珞姻在高大茁壮的华棠皎树下,看到泥巴那个小混账的时候,被它气得快要哭出来了。

    在她吓得半死的以为它凶多吉少时,这只猫竟然窝在别人的怀里,睡得昏天暗地。

    尤其让珞姻憋出内伤的是,抱它的那位周身还有隐晦难觉隶属于神君的高贵仙气,让那只混账猫舒服到不行地打了一个圆满无比的滚。

    珞姻上仙泄愤地踢了一脚华棠皎树,用最凶巴巴的口气恶狠狠地喊道:“泥巴,和我回家洗澡!”

    她愤怒地抬头,自那繁茂交错的枝叶间,看到抱着泥巴的神君俊美非常的脸,银纹白衣被晚风静然撩起,抚摸猫背脊的修长手指温润如玉。

    在天界前后加起来的三千多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到无法用言辞形容的男神,有那么一瞬,甚至忘记了当下是何时何地今夕又是何夕。

    三月春风般低沉惑人的轻笑声入耳,枝叶微浅的细碎婆娑中他低声问道:“你的猫?”

    浅风掠荷塘,柔情起清波。

    被傍晚的夕阳余光染上浓墨重彩的华棠皎树旁,珞姻抬头看着树上那位白衣流云清俊非常的神君,攥紧了手中的扇柄说:“珞姻谢过神君殿下对我家泥巴的照料。”

    树影婆娑,仙气缭绕,这绝丽的美人低着头继续问他:“殿下可以把我的猫还给我了吗?”

    凡界的人常常喜欢用一己之念来雕琢天界,在他们交口传诵的故事与民谣里,上界仙家皆是宝相庄严又洁身自好。

    可真正的三十六重天,却也有着数不尽的男欢女爱与朝合暮离,有慈悲良善凶狠无情,也有淡薄安宁汲汲营营。

    还有那些法力无上位阶极高的仙尊神君,他们在高处不胜寒且漫无止境的流光岁月里,都被那些其他仙家的狂热追逐,给或多或少地度出了些诸如清冷无情或者桀骜不驯的心性。

    无论法力还是仙阶,珞姻上仙和修明神君,都是毫无疑问的悬殊之差。

    于是低头看着地上黝黑泥巴的珞姻上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但其实心里有千万头自由的野马脱缰狂奔而过,假想了无数种在活下来的前提下能抢到猫所需要的本领。

    经过她短暂但绝对严谨的思考,这样的本领,是不存在的,就算存在,也不是她能学得会的。

    带茧的指尖轻触艳绝美人俏丽的下巴后缓缓向上挑起,不知何时站在珞姻面前的神君殿下单手抱猫,清风遐尔般让人沉醉的声音,仿若无尽蛊惑地问道:“低着头看什么?”

    微风渐起,暖色夕阳从他身后折出柔和的光晕,映出修长挺拔的俊朗身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不把我的泥巴还我,我只好看地上的泥巴。”

    “不是我不还你,”他笑得温润如春风,却愈发捏紧了珞姻的下巴,俯身靠在她耳边,暧昧不明地低声道:“是你的猫,非要赖在我怀里。”

    他贴的很近,隐晦难觉的尊贵仙气云绕之间,她几乎能感到他的呼吸。

    珞姻心跳加快到有些不知所措,隐隐觉得他这是在调|戏自己。

    修长如玉的手指抵在珞姻的下巴上似有若无地摩挲,她漂亮的双眸盈盈闪烁地看着他,让他更舍不得放手。

    轻不可闻的华棠皎树的清香顺着傍晚凉风浅浅拂过,远处盈满了落日盛景的荷塘,色泽若陈然醉红的千年佳酿,氤氲出美不胜收的绝代艳光。

    粼粼浅波起,微泛如明镜,只是他和他的声音,都勾得她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修明神君低头离珞姻的耳朵挨得更近,在她的心跳更快时,又听到他加了一句话道:“据说宠物和主人都有点像。”

    这句要结合“你的猫喜欢赖在我怀里”来听的内涵调|情话说出来以后,珞姻的脸瞬间红了个透顶,再然后她仿佛被雷突然劈中,脑子随着耳朵传来的酥麻感而陷入全然的空白。

    他含住了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湿热的舌头轻扫而过,还仿若惩罚般恶意地咬了一下。

    珞姻涨红娇嫩的双颊,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终于松开,唯恐惹到他的珞姻气息纷乱地认怂:“珞姻初识殿下.....”

    然而这六个字里显然有哪些说错,让修明神君微眯的双目眸色晦暗不明。

    珞姻只看见修明神君的袖口上繁复难描的银纹随晚风流动如云,还趴在他怀中的泥巴,睡得简直无比安稳。

    她伸手试图从修明神君的怀里抱走那只看起来取向应该正常的公猫,可它被弄醒以后,睁着迷蒙的双眼看了下修明神君,而后竟然使出了吃奶的劲奋力挣扎。

    那两个带着粉色肉垫的前爪直往神君殿下的袖口扑,凄厉的喵喵声,惨到像是要宰了它全家。

    珞姻惊呆地看着泥巴,它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要拆散它和神君,挣开她的手以后喵呜一声,直接扎进了他的怀里。

    而后泥巴又从修明神君的怀中钻出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来,看了从前黏糊得紧的主人一眼,复又黏在神君身上狗腿无比地扮着可怜。

    这谄媚的本事好得就像老员外家第十九房小妾一样,不,简直全然超过了第二十房,满含你值得拥有的热切眼神,专注争宠许多年。

    这下珞姻当真想宰了它全家。

    抬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修明神君,生平信条即为快准狠的珞姻直接抬手劈晕了它,像拎草绳一样把这猫拎在手里以后,再次对修明神君表达了没有虐待它的谢意。

    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她说完话,只是目色沉静,看的她心里有点发毛。

    但珞姻私下里以为见到美妞逗两下,无论在三界的哪个地方都是很正常平淡的事情,想到刚刚那些让人脸红的画面,她当即自以为十分机智地补了一句道:“殿下放心,方才的事我都当做不曾发生过。”

    修明神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远处,珞姻随之转身看远处的仙云,仿若高耸的云山般层层叠嶂地连接成片。

    “这是.....仙障?”

    修明神君站在她身后不冷不热地回答道:“华棠神域每月有五日仙障,你要回广烟神殿,”

    她转过脸来看着他挥袖离去,白衣拂地泠然撂下一句话道:“也是五日后的事。”

    清晨窗台凝露,院中传来阵阵脆生生的鸟啼,初阳明媚,净空如洗。

    珞姻上仙百无聊赖地趴坐在包揽盎然春景的窗边,心想着还有四天才能回广烟神殿,回去以后还有五天就是天帝寿宴,她滴水不漏的计划眼下到底被全盘打乱。

    便听到身边候着的婢女小心翼翼地问道:“上仙,可要用早膳?”珞姻闻言兴高采烈地扔了手里的草根,双眸发亮极为欢快地同她说道:“给我来两碗的酸辣牛肉面。”

    那婢女楞了一下,虽然震惊,还是勉强维持了该有的仪态看着珞姻答道:“上仙稍候。”

    珞姻上仙心满意足地觉得华棠神域这样的大地方就是好,哪怕一次吃两碗,人家一点意见都没有。

    但她坐在窗台上向外看去,等了很久很久,焦心等着的牛肉面还没有来,于是她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走出了这个风景秀逸的富丽宅院,顺着葱郁密林的羊肠小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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