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重什么?里面穿洋装的,穿旗袍的都不少呢。就连那个周小兰也穿了一身粉色的洋装过来,不过她穿起来挺奇怪的,待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吴峰笑眯眯地说。

    覃秀芳听说还有人穿旗袍,顿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就好。

    吴峰领着她去大礼堂。

    今天的大礼堂已经被收拾了出来,桌椅板凳都挪了出去,留下了大片的空地,张灯结彩的,电灯也奢侈地亮着,老远就能看到年那边的光亮。

    吴峰指着光源处说:“看见了吧,好多人,好热闹的。”

    确实,闹哄哄的,还有一两百米远呢,覃秀芳就能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

    她侧头说:“来了多少人啊?”

    “好几百,本来咱们人就不少,结果121特战部队的人也来凑热闹。听说还来个特别年轻的营长,是个红小鬼出身,老资历了,要不是太年轻,估计早不止营长了。”吴峰兴致勃勃地说道,“他好像还没结婚呢,听说长得也挺不错的,好多姑娘都瞄准了他,连文工团的姑娘们都来了。”

    “这样啊,那确实是老资历,年轻有为,也就难怪了。”覃秀芳随口附和了一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这描述怎么跟沈一飞那么像。她实在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问清楚他年轻时候的事呢,不然也不至于要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

    天色太暗,吴峰没发现她的异样,笑着说:“可不是,几岁就参加长.征,十几年枪林弹雨过来,能活到今天都不容易。走,外面冷,咱们进去说话!”

    覃秀芳心情忐忑地跟着他踏入了明亮的大礼堂。

    第42章

    周小兰一心求嫁, 但到底是才从乡下进城没多久,没见过世面,临到头了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所以等周家成把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悄悄拿来给她之后, 她就拽着周家成不松手了:“二哥, 你陪去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害怕。”

    刘彩云也在一旁帮腔:“对啊,你认识的人多,而且关键时刻也能帮小兰把把关, 别让她被那些黑心肝的给骗了。”

    还用骗吗?她那么蠢,随便几句话都能糊弄过去。周家成非常不乐意揽这个破事, 但是想着周小兰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 没自己在一旁盯着, 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最后丢的还是他的人。

    基于这一点,周家成犹豫了一下, 总算答应了母女俩的请求。

    刘彩云赶紧帮周小兰打扮好, 进城这么久,见多了城里女人们时髦、漂亮的打扮, 母女俩的审美好歹长了一点,周小兰今天打扮得还不错,纯白色的洋装,黑色的小皮鞋, 只要不开口,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周家成的信心也稍微足了那么一点, 不过出门后, 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周小兰:“你待会儿尽量少说话, 文静点,男人都喜欢温柔文静的女人,别咋咋呼呼的像只麻雀一样。”

    你才像麻雀呢,周小兰提着裙子,裹紧了外面挡风的棉袄,嘟囔道:“知道了。”

    周家成侧眸瞧了瞧她因为兴奋而红通通的脸,总感觉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又添了两句:“你最好记住我的话,这次人很多,再搞砸了,丢了脸,差不多未婚要找对象的人都会看到,以后你也别想在部队找到对象了。”

    “哎呀,二哥,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都会背了,放心吧。人家今天这么漂亮,怎么会给你丢脸呢?你真是想多了。”周小兰捏着裙子,兴奋地说。

    她当他想说啊,周家成睨了她一眼:“最好如此。”

    可是没走多久,周小兰就出岔子了:“哎呀,二哥,我的脚磨得好痛啊,这个鞋子穿着好紧,一点都不舒服,难怪姚玉洁自个儿都不穿呢!”

    以前看姚玉洁穿高跟鞋跟布鞋也没啥区别啊,能走能跑的,怎么换到自己脚上就这么不舒服呢,肯定是鞋子的缘故。

    周家成没好气地说:“你光看到别人漂亮,没看到别人为了漂亮付出的代价。你要觉得这鞋子不舒服,那我回去给你拿布鞋。”

    “别,不要,我就穿这个。”周小兰就是再没审美观也知道她那蓝布做的布鞋跟洋装很不搭,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所以哪怕感觉这双鞋子不是很合脚,她也准备将就穿了。她求助地看着周家成,“二哥,你扶着我嘛,没多远,一会儿就到了。”

    周家成看她踩到一块石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在地上,只得递上了胳膊:“跟在我后面,路面不平,你小心点,注意别踩滑了。”

    周小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大半重量都靠在了周家成身上,花了小半个小时的时间,总算走到了大礼堂。

    刚一踏进门,周小兰就被礼堂里这“奢华”的一幕给惊呆了。

    大礼堂里除了亮灯,还奢侈地点上了两排蜡烛,烛光摇曳跳动,烘托出浪漫的气氛,蜡烛左侧的墙角摆放着留声机,轻轻的转动,悠扬的女歌声从里面传来,这一切都让周小兰觉得新奇不已。

    她紧张地握住手,两眼放光地盯着礼堂,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嘛。

    除了礼堂布置得焕然一新外,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男男女女们的打扮,平时粗糙的男人们都换上了自己最新的军装,没有的找人借了新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打理得很精神,甚至个别还将自己获得过的奖章都别在胸口,生怕被比下去了似的,活脱脱的一副孔雀开屏状。

    女同志们的花样就更多了,衣服的样式从新式的洋装,极显女人身段的旗袍,到充满书卷气的你学生裙,再到富有时代特色的列宁装,自然也缺不了老式的袄裙。各色服饰应有尽有,个别姑娘还化了妆,发饰也多变,有烫卷的,也有披散长发的,扎辫子的,每个姑娘都使出浑身解数,力求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大家面前。

    本来周小兰以为自己已经打扮得够漂亮了,但进了礼堂才发现,还不够,她这身衣服在今天的盛装打扮中,就跟一颗沙子丢进沙滩一样,一点都不显眼。

    她有点不高兴,看看别人家,再看看他们自己家,这差别也太明显了点。

    周家成丝毫没察觉到周小兰的心情变化,低声问她:“你自己在这里玩?晚点我再来接你?”

    姚玉洁今天回娘家去了,周家成也是去姚家吃过年夜饭才回来的。他估摸着舞会不会太早结束,想抽空去看看姚玉洁,不然回头姚玉洁又要跟他生气了。

    周小兰拉着他的手不放:“二哥,你别走,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陪陪我吧。”

    虽然是联谊,但也没说不能让人陪,也有些家里人不放心自家姑娘,跟着过来的,不过家属区在一边,未婚的男女在另外一边,这样以方便大家甄别,免得搞错了对象,看上了已婚的。

    周家成想了下,估计姚玉洁正在家里打麻将打得不亦乐乎,不会跟他回家,索性答应了周小兰:“成吧,你去姑娘们那边,我在这边看着你们,有事过来找我。”

    周小兰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那我过去了。”

    她将旧棉袄丢给了周家成,缓缓走了过去。年轻姑娘们大多都是部队里文工团、医院的职员和家属们的妹妹、女儿,只要少数是附近棉纺厂的未婚女职工,大家都知道周小兰家的破事,看到她过来,都没人跟她搭话。

    周小兰环顾了四周一眼,走到了那个穿袄裙的姑娘身边,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明显是从乡下来的,挺老实的,抬头看了周小兰一眼,又缩回了目光,声若蚊蚋:“李晶晶。”

    周小兰看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李晶晶,今天过年你怎么还穿打了补丁的衣服过来啊?”

    旁边听到这话的姑娘们齐刷刷地瞅了周小兰一眼,撇撇嘴,又一致扭头不搭理她了,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大过年的还穿有补丁的衣服肯定是家里条件不好啊,这还用问吗?

    李晶晶真的很老实,她羞涩地笑了一下:“这就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旁边一个姑娘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晶晶,你坐我这儿,咱们换个位置。”

    说完,坐到了李晶晶的位置上,转身用后脑勺对着周小兰。

    周小兰那个气啊,什么人嘛,多管闲事,要不是记着她哥的话,她一定要这女人好看。

    正在气氛凝滞时,忽地有个娃娃脸的小姑娘站了起来,欣喜地跑了门口:“秀芳姐姐,你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周小兰猛地侧过头,她以为她会看到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覃秀芳,但她扭头却看到覃秀芳穿着一件蓝色的缎面旗袍,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温声细雨地跟那个女孩子说话。

    覃秀芳低着头,露出一截皓白的玉颈,往上是乌黑浓密的发髻,黑与白,形成极致的对比,更是衬得她的皮肤白如雪,再配上她嘴角浅浅的梨涡和恬静温柔的微笑,周小兰感觉心脏像是被猛击了一下,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更让她嫉妒的是,她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在看覃秀芳,就连对面的小伙子不少也望了过去,目光火热,先前那个多事的姑娘也好奇地望着覃秀芳,还问李晶晶:“那是谁啊,旗袍穿在她身上真的好合适,她笑得好温婉动人啊,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我简直要晕倒了。”

    李晶晶悄悄看了周小兰一眼,低声说:“那是覃秀芳。”

    这姑娘显然也听说过覃秀芳的大名,扭头看了一眼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周小兰,讥诮地勾起了唇:“她就是覃秀芳啊,我看是有人错把珍珠当鱼目,有眼无珠。”

    李晶晶显然也知道周小兰彪悍的战绩,赶紧拽了一下那姑娘:“小雯,别说了。”

    小雯显然是个彪悍的姑娘,她噘嘴:“我就要说,实话嘛,又没说错,为什么不能说。”

    周小兰气得脸颊通红,撇嘴奚落:“你就笑吧,要是待会儿你喜欢的对象被覃秀芳勾走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她这种以己度人的猜测碰了壁,小雯用傻儿巴叽地眼神瞅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啊,要你是男人,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要我是男人,我也喜欢她,傻子才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呢。”

    周小兰差点气得喷血,她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奇葩,对潜在情敌竟是这幅德行,一点斗志都没有。

    那边覃秀芳看到热情扑过来的小姑娘也很意外,她翘起嘴角柔声道:“兰兰,新年好。”

    兰兰大名云兰,是米嫂子的侄女,她这个侄女也是个可怜人,爹娘早逝,没人管,一直是米嫂子带大的,两人可以说是情同母女。覃秀芳见过几次,兰兰是个懂事的姑娘,一直帮着米嫂子做家务,操持家里面,这次米嫂子能来扫盲班上课,都是因为有兰兰在家里帮忙带孩子。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等米嫂子结业后,兰兰报下一期的扫盲班,也来识识字,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工作,以后好说婆家。

    兰兰高兴地拉着覃秀芳说:“哎呀,秀芳姐姐,你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呆得好不自在啊。”

    “别急,我这就去陪你。”覃秀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扭头对吴峰说,“我先过去了,你也过去吧。”

    吴峰颔首:“成,回去的时候叫我,我送你。”

    覃秀芳摇头拒绝了:“这就不用了,你好好忙活你的终身大事吧,虞姐让姐夫晚点过来接我。”

    吴峰挠了挠头,憨笑:“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说着,跑到了小伙子的队伍里,看来心里还是蛮想找对象的。

    覃秀芳笑了笑,拉着兰兰的手说:“咱们走吧。”

    “嗯。”兰兰在覃秀芳的身上打转,越看越欢喜,“秀芳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覃秀芳看着兰兰身上的新衣服,虽然不是洋装旗袍,但也是新做的袄裙,笑着说:“兰兰今天也很好看啊!”

    兰兰扯了扯自己的新衣服,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是婶子特意给我做的新衣服。”

    “嗯,走吧,咱们过去坐一会儿。”覃秀芳拉着她人群后面走,那边放着一些条凳,以供大家休息。

    虽然覃秀芳的鞋码跟老板娘的一样,但她到底没穿过皮鞋,穿的时间长了,还是觉得不舒服。依她说啊,还是她自己做的布鞋穿着最舒坦了。

    两人坐到人群的后方,兰兰捂住嘴凑到覃秀芳耳朵边偷笑:“秀芳姐,刚才好多人在看你哦。”

    覃秀芳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鬼丫头,你没看别人,怎么知道别人在看我?怎么,有看上的?”

    兰兰娇羞地捂住脸:“秀芳姐,你别胡说。”

    这样子一看就有情况,覃秀芳知道小姑娘脸皮薄,没再打趣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会跳舞吗?”

    提起这个,兰兰紧张了起来:“婶子找医院的姐姐教过我,但我不会,老踩着那个姐姐的脚,我不敢跳。”

    覃秀芳低头看着她脚上的布鞋,安慰她:“没事,别怕,布鞋踩着不疼。”

    “真的吗?”兰兰还是有点羞涩,“算了,我还是别跳了,踩着人多不好,就看看热闹吧。”

    兰兰年纪还小,也不急着嫁出去,米嫂子两口子的意思是让她出来玩玩,长长见识,要是有相中的更好,处个一两年,再结婚也行。

    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没发现对面好些目光望了过去,其中就包括了周家成。

    自打看到覃秀芳进门为止,周家成的脸色就没好过。覃秀芳不听他的劝阻,不但人来了,还不知从哪儿弄了那么一套伤风败俗的旗袍,勾得好些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真是不要脸。

    有那么一瞬的冲动,他甚至想跑过去,将覃秀芳拉出去,免得她在这儿招蜂引蝶,丢人现眼,但他还没忘这是什么地方。

    可随着覃秀芳坐到了后面,那些男人隐晦的目光都还往后瞟后,他不淡定了,未免自己越看越生气,他索性别开了头,不去看覃秀芳。

    过了一会儿,悠扬的歌声停止了,满脸笑容的政治部主任王主任走到往日讲课的台子上,拿了个喇叭,喜气洋洋地说:“同志们,春节快乐,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明年又是红红火火的一年,除了干好事业,大家也要努力培养下一代革.命的接班人,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在这里宣布,舞会开始!”

    覃秀芳听说舞会都开始了,不由有些着急。虽然刚才一直在跟兰兰说话,但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留意着男青年那边,几乎挨个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沈一飞。

    难道又要空欢喜一场?覃秀芳的心情很是失落,主要是前面抱的希望太大了。

    王主任也很失落,他都热火朝天地宣布舞会开始了,结果这些男女青年同志们竟然都不动,一个个傻愣愣的坐着,脸红得像苹果。像他们这样不积极,拖拖拉拉的,革.命的接班人猴年马月才会出来啊。

    王主任又拿起了喇叭,催促道:“男同志们,积极点啊,不积极明年就等着看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这话逗笑了大家,但还是没人动。

    说到底,这些人大多都是工农贫苦人家出身,在此之前大部人都没接触过什么舞会之类的,而且思想也趋于保守羞涩,没人敢带头。即便有个别心里蠢蠢欲动,但又怕众目睽睽之下,女同志拒绝了自己,很没面子。

    所以基于种种原因,意外地冷场了。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洪亮的声音传来:“大家都不来,那我这个老同志来给大家抛砖引玉一下,献丑了。”

    大家望过去,就看到毛政委来了,他拉着他媳妇,率先跳进了舞池中。说是舞池,其实就是礼堂正中间的一片空地,画了一个大圆就当做舞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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