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女人没有反驳她的话。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覃秀芳也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待生根发芽,她现在再继续说,说太多反而容易引这女人的逆反心理。

    果然,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女人忽地张了嘴:“你怎么不说了?说啊?”

    覃秀芳淡淡地问:“说什么?说他为了抓到我,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丫丫那么小,大晚上的就把她丢在路边,她多害怕啊?要是在我之前有人把她抱走了,又或者被别的人撞到了,你想过怎么办吗?要是发生先前的火灾事故,你说你还能找回丫丫吗?你可就只有丫丫一个女儿,他可不止这一个孩子。丫丫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宝贝,对他来说只怕是可有可无。”

    一席话说得女人嘴唇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猜对了,覃秀芳继续说:“这还不简单,你看刚才丫丫那么害怕,他别说安抚丫丫了,他多看了丫丫一眼吗?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他自己,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你真觉得他拿了钱会带上你们母女俩去过好日子?他要真有这份心,平日里不喝酒,只怕都攒了一笔不少的钱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女人死死咬住下唇,没吭声。因为一切都被覃秀芳说中了,班主宁可天天给自己打酒喝也舍不得给女儿买新衣服。

    覃秀芳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屋子只有这么大,覃秀芳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这说明自己说的没错。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丫丫这么乖,若是我的女儿,我绝对舍不得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这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我放你走吗?别做梦了,不可能的。”女人恼怒地打断了覃秀芳。

    覃秀芳坦然地承认了:“没错,我希望你放了我。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找到我亲生父母,一家团聚,我舍不得死。而且我觉得你也最好放了我,我的朋友应该已经发现我失踪了,肯定在找我。她们是部队里的军嫂,找不到人,肯定会发动她们的丈夫帮忙,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你又没木仓,能做什么呢?”

    “没木仓我也能解决了你。”女人嘴硬的说。

    覃秀芳看着她怀里熟睡的丫丫:“你真的要当着丫丫的面做一个杀人犯,给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吗?”

    女人冷笑:“你少拿丫丫来威胁我。”

    覃秀芳淡然地说:“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觉得丫丫可怜。她还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承受这些,而且还很可能被父母遗弃。”

    “你胡说什么,少挑拨离间了。”女人凶巴巴地打断了覃秀芳。

    覃秀芳望着她:“你心里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挑拨离间。丫丫这么小,又是个迟早要泼出去的女儿,你们要逃命,带着她方便吗?”

    自然是不方便的,四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事,又走不快,得一直让人抱着背着。班主一向重男轻女,一直很遗憾丫丫是个女孩,平时也不怎么管孩子,都是她在操心。要是真的有追兵,他还会带着丫丫走吗?

    女人没有信心,她紧紧抿着唇,低头看着女儿睡得正香的恬静小脸,心里有些难受,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听班主的,反正钱都是借的,又不是他们的,即便被覃秀芳骗了就骗了,他们带着孩子悄悄走不好吗?现在弄成这样,骑虎难下。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只盼着班主能够快点回来,带她们母女俩离开。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远处的喧嚣声都消失了,夜色安静了下来,就连窜进来的灯光也变得暗淡了许多后,女人心里的焦灼达到了顶点。

    班主已经走了蛮久了。他脚程快,从这到旅馆估计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因为有钥匙,也不用撬门之类的,一切应该都很顺利,来回一个小时差不多了。

    但过去了这么久,他都还没回来,莫非是真像覃秀芳说的那样,拿着钱一个人走了,不管她们母女了?

    女人心里的不安像黑洞一样不断地扩大,时间像丝线一样,不断地被拉长,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她却仿佛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女人忍不住看向覃秀芳,黑暗中,她看不清楚覃秀芳的表情,但看得出来她的姿势没有变过,身上的气息也很平和,似乎笃定会有人来救她。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而自己却如此的焦虑不安?

    覃秀芳越是淡然,她心里越觉得没底,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要是班主拿着钱跑了,她们母女俩该怎么办?

    她就算了,丫丫还这么小,没了亲爹亲娘护佑,一个人孤零零的,真的要向对面的覃秀芳一样小小年纪就去做别人家的童养媳,受尽磋磨和虐待吗?

    她舍不得,她就这么一个骨肉。低头看着女儿恬静乖巧的睡颜,女人心一狠,终是开了口:“覃秀芳,若是我放了你,你能保证放过我们母女吗?”

    覃秀芳提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放了下来。她赌对了,为母则强,一个女人在不靠谱的男人和年幼的子女之间,大部分都会选择孩子和自己。

    不过越是这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以免被对方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覃秀芳淡淡地说:“我没法跟你保证这个,因为我的力气未必有你的大,我抓不了你,至于你会不会被抓住判罪,那更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向你保证,如果部队的人找到了我,问起这事,我会跟他们说,班主拿着木仓胁迫你帮他把我绑起来的。”

    这是实话。女人定定地看了覃秀芳几秒:“我暂且相信你!”

    ***

    “秀芳呢?”米嫂子等人在门口汇合,一点人数,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差了个覃秀芳。

    大家都不知道:“人太多挤散了,后来就再也没见到。”

    “会不会她自个儿先回去了?”

    兰兰插了一句嘴:“不会的,秀芳姐姐肯定怕咱们到处找她,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这么回去了。”

    米嫂子点了点头:“没错,玉华、林嫂子,咱们三个在灯会里再找找,兰兰你带着弟弟们跟嫂子们先回去,路上去旅馆问问那老板娘,秀芳有没有回来,要是还没回去,你就回家告诉你叔叔,让他带着人过来帮忙!”

    兰兰赶紧乖巧地应下了:“好的,婶子,那我们先走了。”

    “嗯,回去后,你在家看看弟弟们,找人这个事交给咱们大人。”米嫂子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兰兰赶紧应好,牵着两个弟弟跟着嫂子们往回走。在黑夜中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到了旅馆外,兰兰赶紧上去敲门。

    老板娘已经回来了,听到声音,还以为是覃秀芳回来了,赶紧跑了过来:“来了,来了,等一下。”

    她拉开门看到兰兰和几个嫂子、一群孩子,有点诧异:“这么晚了你们有事吗?秀芳呢,先回她的屋了吗?”

    闻言,兰兰更焦虑了,急切地问道:“婶子,秀芳姐姐还没回来吗?”

    老板娘瞅了她一眼:“你问得有些奇怪呢,她不是跟你们一块儿去灯会玩了吗?你怎么问我。到底怎么回事,秀芳妹子呢?没跟你们一道?”

    老板娘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兰兰差点哭了出来,带着哭腔说:“灯会中间起了一次火,人太多,咱们走散了。刚才我们在街口等了一会儿,好多人都回家了,就是没看到秀芳姐姐,我婶子带着另外两个婶婶继续在街上找人,让我回来看看她回家了没有?”

    老板娘马上意识到出了事,覃秀芳是那种特别懂事体贴的人,她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自个儿回来了,让朋友大晚上的在家里找她呢!

    “阿荣,阿荣,你去秀芳的屋子那边看看,她回来没有。”老板娘立即扭头叫丈夫。

    阿荣蹬蹬蹬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直接冲出门,跑到侧边的小房子前,推了推门,推不开,他摸到锁头,完好无损,又立即跑了回来,跟老板娘说:“没有回来,锁从外面锁着。”

    老板娘登时脸色大变,吩咐阿荣:“秀芳在灯会上走丢了,现在都还回来,我怀疑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快去找找。”

    “诶。”阿荣赶紧拔腿跑了出去。

    几个嫂子和兰兰也慌了,兰兰这下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秀芳姐姐去哪里了?怎么办?”

    老板娘按了按太阳穴:“行了,赶紧回部队搬救兵,哭有什么用!”

    几个嫂子也劝兰兰:“对,你忘了你婶子让你回去找你叔叔啊,走,咱们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男人们,让男人们帮着找。”

    “对,我得回去找叔叔。”兰兰慌乱无措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赶紧往家跑。

    几个嫂子也拉着孩子跟了上去。

    老板娘看着他们这慌慌张张的背影,心里很没底。都这么晚了,覃秀芳一个人在灯会上逗留的可能性太小了,怕是出了事。

    如今这种状况,她也睡不着,老板娘将门关上,坐在门后,点着一盏灯,焦急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老板娘蹭地站了起来,跑到门口,手抓住门栓正要拉开,但想着大晚上的家里就她一个人不安全,她停止了动作,隔着门板问道:“阿荣,是你们吗?”

    外面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男声:“老板娘,住店的!”

    听到是来住店的客人,老板娘的肩膀垮了下来,手松开,恹恹地说:“不好意思,今晚小店不开门,你要住宿,去其他地方吧。”

    她现在哪有心思开店招呼客人。

    但外面的人并没有走,而是很诚恳地说:“老板娘这周围没有其他旅馆了,就你们一家。我是外地来的行商,要在江市逗留一段时间,可能要长租你们一间房,麻烦行个方便。”

    “都说不租了,你听不进去吗?管你长租短租都不租,不租,赶紧走!”老板娘不耐烦地说。

    门外的人沉默了几秒,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越去越远,逐渐消失在耳朵里。

    老板娘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有点暴躁得罪了个客人,但这会儿也管不得一个陌生人的去处了,反正一个大男人就是找个桥洞睡一晚也死不了人。

    老板娘又在家里等了一会儿,眼看时间都快走到了晚上十一点,丈夫和覃秀芳都没回来,老板娘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直觉肯定是出了事。

    焦急地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她实在按捺不住,走到门口,拉开门,准备去斜对面的部队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兰兰她们搬到了救兵没有。

    一拉开门,老板娘就看到了从马路上走过来一个陌生男人,她以为是先前那个要住店的男人,恼火地说:“都跟你说,咱们旅馆今晚没空房间,不住客,你去别家,别来烦我!”

    悄悄摸摸准备过来拿钱的班主冷不丁地看到旅馆门突然开了,吓了一跳,等听到老板娘不耐烦的声音,他顿时明白老板娘没有发现什么,而是误会了。

    他本来想装那个男人的,但又一想,他们刚对过话,自己贸然认领其他人的身份,很容易被拆穿,给自己惹麻烦,当即摸了摸脑袋说:“老板娘,你搞错了,我这第一次来了,先前那个不是我。你们店里一个空房间都没有了吗?帮帮忙,这大晚上的,天又这么冷,你随便挪个地方给我住一晚吧,房钱我照算。要实在没地,那能不能给我一杯水喝?我走了一天,渴得嗓子都哑了。”

    老板娘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想着一杯水也不是多大事,便说:“那你在外面等一下,我给你端杯水过来。”

    她回屋倒了一杯水递给班主:“你喝完了把碗放门外就是。”

    说着她转身锁了门,步下台阶,往外走。

    班主见了,眼神闪了闪,立即上前:“等一下,老板娘,我已经喝完了,碗给你,谢谢。”

    老板娘伸手接碗,就在这时,班主忽地一把扑倒了老板娘,死死按住她的嘴,低斥道:“臭娘们,一直不睡觉,想坏老子事啊!”

    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亲眼看到老板娘把她男人叫出去找覃秀芳,还让人去部队里找人。他本来想等老板娘关灯睡觉后再动手的,哪晓得这个女人一直不睡,而且现在看样子还要去搬救兵,万一待会儿她回来撞上自己在翻东西那就麻烦了。

    班主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个女人也给解决了。

    “嗯嗯……”老板娘奋力挣扎,但她一个没干过重活的柔弱女子,哪是班主的对手。男女之间体力先天的悬殊在这一刻,让班主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他按住老板娘的旗袍,低低地咒骂:“骚娘们,大晚上的出去还穿旗袍,老子弄死你!”

    他死死掐住老板娘的脖子,老板娘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大张着嘴,快窒息了。

    就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猛地被挪开了,紧接着听到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老板娘翻身做了起来,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她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黑影,黑影手里提着那个袭击她的人,摔到地上,又拉了起来,再摔下去,一百多斤的班主在他手里跟只鸡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是什么人?”虽然对方救了自己,但刚莫名其妙遇袭,老板娘还是很紧张。

    啪地一声,黑影卸掉了班主手木仓里的子弹,开了口:“住店的。”

    老板娘马上认出来了,这是先前那个要求住店,但被她凶巴巴赶走的人。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实在是我们家今天有点事,没空安置你。”

    “没事,去拿根绳子过来,我把这家伙捆了。”黑影又开了口。

    虽然因为黑暗没看出他长什么模样,但老板娘听他声音应该挺年轻的,他救了自己,料想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再坏能比刚才差点丢了小命更坏吗?

    老板娘迅速地爬了起来:“你等一下。”

    她跑回去,点亮了灯,找出绳子,招呼那个陌生男人:“你把他带过来吧,捆起来,放在旅馆里,我去对面部队喊人。”

    “嗯。”男人应了一声,提着班主的衣领,像是在拖一条狗一样拽了过来。

    老板娘也总算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看样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穿了一身灰色的呢子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绅士帽,脚下是双灰扑扑的皮鞋,再看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睛像柳叶一样弯曲狭长,眼眸深邃,皮肤有些白,给人一种旧时代画报里走出来的公子哥的感觉。

    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现在这么乱,还跑过来做生意,大晚上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过也亏得她,不然自己今晚怕是要丢掉小命了。

    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老板娘不好怠慢,赶紧邀请他进旅馆:“进来吧,今天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男人接过绳子,利落地往班主身上一缠。

    班主知道自己要被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他不甘心被这么个小白脸给抓住了,趁着男人弯腰捆绑他的时候,突地一脚往对方的下、三路踹了过去。

    但男人就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一样,在班主的腿刚踹过去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那只腿,用力往上一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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