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无聊,伸手便合上了窗子,将喧哗挡在了外头,侧躺下,一只手抓过身后的一缕秀发拿在手里把玩,等着吃饭。

    晚饭不宜多食,今日的菜便只有熘鲜蘑、锅烧白菜和酿冬瓜三样,再配以翅子汤,这顿饭便算齐了。

    连草今日胃口不好,便先捡了翅子汤喝了,余下的分毫未动。

    她漱了口,擦擦唇角,刚想叫人把菜都撤下去,便见一个宫人掀帘子进来道:“二姑娘,七殿下在外头,说有事要见您。”

    连草一愣,惊奇道:“他?要见我?”

    “是。”

    这可奇了,难道是为了他被连风所撞一事,来向她这个妹妹讨说法的不成?

    她虽不愿见他,但他到底是位皇子,总不能这样一直晾着,便道:“请七殿下进来。”

    那宫女应声去了。

    钱氏有些担心,忍不住在一旁开口道:“姑娘,宫里的人都不大爱理这位七殿下,想必是有原因的,他今日随大公子来云溪宫,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了,贵妃连他的面都不见,咱们......”

    她不太想连草掺和进宫里的争斗,如今最好的做法便是随大流,贵妃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如此,方保安稳。

    所以,在她看来,连草应当回绝掉七皇子才对。

    连草知她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便听珠帘一阵响动,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

    她冲钱氏摇了摇头,小声道:“我自有主张。”

    钱氏只得闭口不言。

    那响了极长时间的脚步声终于停下,连草扭过头去,入目便是一片雪白。

    眼前的少年手拿一个风筝,正淡淡的看着自己,在烛火映照下,他身上的白色衣衫显得他更加的瘦弱,那张寻常世间男子里难寻的姣好面容,此刻正散发着一股异样柔和的光彩。

    连草眨眨眼睛,觉得他这副皮囊当真是好看。

    她生性见不得美人被欺负,当日就是因此,见着那几个世家子弟欺辱他,才想都不想便上前帮忙,谁知......

    却害得她在枯井之中呆了那么久,险些丢掉一条命去。

    如今想起这事儿,她便心生懊悔,如此一个冷血冷肺之人,是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她回忆起当日他的所作所为,面色沉了下去。

    “见过七殿下。”连草坐在凳子上弯身行礼,道:“因身上有伤在身,臣女只好失礼了。”

    赵信站在那里,将视线移到她的腿上,那重重裙摆下是至今无法站立行走的腿。

    他隐在宽大衣袖间的拳头紧了紧,心中一时酸涩难当。

    他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却发觉完全辩无可辩。

    他当时的冷漠确实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前世,少年时期的自己对一切都是憎恨的,他的父皇,兄长,周围的宫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恨透了,他巴不得他们都消失、灭亡。

    恨造就了他骨子里的冷漠。

    当他在被一群人欺辱时,连草出现了。

    那几个三皇子的陪读一听见她的声音,便一溜烟跑路了。

    他从小到大遭受的屈辱,在那一刻,变成了笑话。

    他摆脱不掉的麻烦,眼前这个小女孩轻轻一张口,便能奏效,而他,却和母亲一样,对此无能为力。

    因为,他没有权利。

    他看着自己母亲曾经居住过,如今已经长满荒草的宫殿,想要变强,想要拥有权利的的念头在那一刻开始破土而出。

    至于他对那个小女孩儿说了什么,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在意。

    在许多年之后,他们的新婚夜里,他才从她口中得知,原来他当初曾那样残忍的将她丢下过。

    ......

    他闭了闭眼睛,对着一直等着他开口的连草道:“无妨,二姑娘腿上有伤,自便便好,是我打扰了。”

    他语气诚恳,态度谦逊,倒像是真的对打扰她感到抱歉似的。

    连草心中惊讶,他这样的言行举止,无一点冷漠的样子,反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要不是记得他的脸,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时在玉芙宫见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

    她心中顿生警惕之心,道:“不知七殿下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何事?”

    赵信将她的神色一一收在眼底,他抬头,看了连草一眼,随后举起手中的风筝,缓慢开口:“我是来赔罪的。”

    连草睁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他来的目的竟是这个。

    宫中皆言七皇子是个性格孤僻难以相处之人,她当日所见,也确实如此。

    可眼前这个人从今日跟着连风进了云溪宫,便是一派温和之态,因为生了病的缘故,面庞有些苍白消瘦,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连草心里有些凌乱。

    赵从看着她,接着道:“当日是我母妃的忌日,心情不佳,便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回去之后,我心中万分愧悔,想着怎么弥补才好。”

    他轻咳了两声,看着手中老鹰式样的风筝道:“听宫人们讲,二姑娘喜欢放风筝,我便跟人学着扎了一只,算作赔礼。”

    连草看着他,沉默不语。

    钱氏瞧着,觉得赵从一直举着风筝也不是个事儿,便看了看连草,上前从赵从手中接过风筝,拿回去给她瞧。

    她转身时,连草瞧见赵从举着的两只手上有几道擦伤,想必是扎风筝时不小心被竹条给割的。

    她垂头看了一眼钱氏手上的风筝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风筝扎得并不牢靠,做工也有些粗糙,上头的老鹰却画得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出是用心了的。

    “多谢殿下。”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殿下不必如此,臣女的哥哥今日撞伤了殿下,我也该给殿下赔个不是才对。”

    赵从笑笑,摇头道:“无事,我前些日子本来就生了病,只是今日恰巧加重而已,与子穆无关。”

    说罢,他又掩起袖子,轻咳起来。

    连草方才因心中气恼,便故意没叫人搬凳子给他,如今瞧他这虚弱的模样,便顾不得生气,急忙安排人扶他坐下。

    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来她这里送风筝,连草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她不愿再跟他多做纠缠,便道:“殿下,如今风筝也送了,咱们算是互不亏欠,入夜了,天气有些凉,您身子不适,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她说了这话,便见赵从眸光一闪,脸色仿佛更加苍白,过了良久,才见他轻抬双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互、不、亏、欠?”

    他声音平静,好似湖水一般,不起一丝涟漪。

    眼中却仿佛藏有万千思绪,叫人猜不透。

    连草不知他是何意思,只好点了点头。

    她说罢,便见赵从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头抬起,看着她,温言道:“二姑娘高兴就好。”

    连草松了口气。

    她那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两人各过各的,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要互相打扰。想必他也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梆鼓敲了三声响,戌时了。

    赵从侧头听了,随后站起来,宽大的袖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时辰不早,我这便告辞了。”

    他看着连草,似乎是在等着她开口送自己。

    连草道:“七殿下慢走。”神色看起来很是放松。

    看来,她很希望自己快点走。

    赵从垂下眼睛,自嘲一笑。

    他转身,轻脚走了出去,刚出了门口,便隐约听见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将这风筝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他脚步一顿,停在了廊下。

    ……

    李年早在那里等着,见他出来,忙跳上台阶迎上去。

    还没走两步,却见自家主子紧抿着双唇,正在瞧天上的月亮。

    风吹过他的衣裳,将他的背影吹得越发孤寂。

    李年见此,立时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赵从:媳妇儿不要我的风筝,还特别讨厌我,呜呜呜(┯_┯)

    作者:活该→_→

    第7章 背信

    翌日。

    晨曦时刻,天色将明,凉意未散,早起的鸟儿开始在树梢鸣叫。

    李年迷糊着眼,打个哈欠,起身去小解。

    昨日,赵从在外头站了大半宿,他也陪着到了后半夜才睡,如今脑袋还有些发懵。

    他摇了摇头,开始打水洗漱。

    此时虽还早,但云溪宫的宫人们早已经开始井然有序的忙碌。

    李年收拾妥当,在外头瞧了瞧,正殿那头还没有动静,想是皇帝和贵妃还未起身。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转身便去向小厨房要了些水和吃食,给赵从端去。

    他推开门,将东西放好,恭敬道:“殿下”

    良久,才听到床上的人轻声嗯了一下。

    赵从坐在床头,头发松散、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见着李年,张口便问:“皇后呢?”

    李年听得莫名其妙,他挠了挠头,道:“殿下,您说的是孝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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