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云开见月

    今日的明城一改往常晴空万里的模样。

    阴云低垂,其间隐约有雷鸣电闪,昭告风雨欲来。

    街上行人渐稀,小贩收摊,寂静取代喧哗,潮湿的空气显得愈发沉闷。

    砰砰几声巨响,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几个壮汉堵在深巷里一户人家门口,扛着长棍砍刀,凶神恶煞地拍打面前破败不堪的柴门。

    “喂,死老头儿!交保护费了!再不开门爷弄死你这个老东西!”

    为首一人虎背熊腰,眼下纹黑龙印,大掌锤得木门砰砰作响,摇摇欲坠。

    半晌过去,里面仍旧没什么动静。

    不知是无人在家,还是不乐意开门。

    换做平常人吃了闭门羹,定是垂头丧气懊恼离开,可他们是什么人?胆敢对他们不敬,给你房子都掀了。

    喽啰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作势举起斧头,准备直接把这破门劈开。

    却在这时,有脚步声忽而响起。

    在深巷里,这本应细不可闻的声响莫名穿透了几人耳膜,引得一众心鼓如雷,狂跳难抑。

    他们不由得停下手头动作,齐齐扭头朝巷口望过去。

    入目是一袭雪色,头顶帷帽遮住面容,白纱与衣袂无风自动,脚步轻缓走近前来。

    是个男子的身形,虽然修长挺立,可与他们这一身狰狞肌肉比起来,实在是显得瘦弱可怜,仿佛一巴掌下去就能给他打得跪在地上起不来。

    人虽瘦,胆子却倒是肥得很,明明看得见他们,还偏偏往这儿走。

    真可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老大粗眉一挑,邪笑漫上嘴角,给手下几人使了个眼色。

    喽啰提着刀走过去,一手叉腰挡在他面前,面露不屑道:“喂,臭小子,敢往你爷爷地盘跑?想要命的话,钱交上来。”

    换做常人肯定要么转头就跑,要么跪地求饶了,可闻言,这男子却脚步未停,径直与喽啰擦肩而过。

    月白的帷纱轻轻拂过他左肩,仿若一片轻柔的落雪,隐约在他鼻尖凝了股书墨的清香。

    “?”

    他就这么被无视了。

    几个壮汉直接看傻了眼,就呆呆瞧着这人目不斜视地走到他们老大跟前,对着面前肌肉如小山一般的拦路虎,淡淡出声。

    “麻烦让一下。”

    语调平缓,礼数周到。

    却在这个地点这个时刻,这群人面前,显得万分诡异。

    “?”

    社会你黑龙山老大,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有人见到他跪地求饶尿裤子的份,是真没见过这仗势。

    五大叁粗一男人,立在门口,呆若木鸡。

    还是手底下小弟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甩起砍刀往他头顶招呼上去:“——你这臭小子?!”

    白衣男子身形未变,不避不闪。

    亮白刀芒在晦暗不明的深巷里划开一道雪影,堪堪停在帽上叁寸处。

    “额……”

    从喉底溢出古怪的气音,那人从指尖到膝盖几乎都在颤抖,握刀的手难以控制地往后缩,浑浊的眼珠子往上移露出大片眼白。

    鲜红的血丝,一根根攀上。

    随即毫无声息的尸身倒在地上,激起扬尘。

    咚的一声轻响过后,巷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从手下喽啰从痉挛到暴毙仅仅用了两息不到,老大的瞳孔中映出倒地的尸体时,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未褪去。

    一阵阴风穿巷而过,轻纱扬起,隐约露出帷帽下一角玉容,下颚光洁,唇色殷红似血。

    “失礼了。”

    屋子里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蓄着白胡的老人抱着半人大的酒葫芦倒在角落睡得正香,哈喇子流了一地。

    门开了,白衣男子走进来,将手中的帷帽随意搁在桌上。

    青丝泄落而下,显露惑人眉眼。

    琥珀色的瞳子扫了一眼满地狼藉,面无表情地抬手理了理长发,将玉簪插回发间。

    玉色碧翠,清透若空,转动间有流光摇曳。

    可若细看,会发现几点浅浅的红。

    似血滴溅上,却有活气,在簪中四处蠕动。

    厉青澜转身掩好门,浸透醉意的嗓音冷不丁传入耳中。

    “都杀了啊?”

    他神色平静地回头与老人对视,启唇回答:

    “死了一个。”

    老人倚靠着墙壁盘腿坐起来,往嘴里灌了两口酒,目光迷离地隔空指了指他的眉心。

    “你啊,像你那老子,心忒软。”

    “我不惧寻仇。”

    “惧惧惧,惧你娘个蛋,你可知那几个瘪叁前些日把隔壁那闺女儿奸淫了,还杀了她襁褓中的姊妹,爷就等他们自投罗网了,你倒好,全给爷放跑了。”

    “……”厉青澜微微一怔,眉心拧起来,“师父,我……”

    “收拾烂摊子这种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满含戏谑的男声突兀地打断他的话,黑袍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屋中,凤眸微弯,挑衅似的望了他一眼,随即抬步走出去,与他擦肩而过。

    空气缓慢流动,黑色与白色无声相撞。

    “师弟在这方面,确是稍逊色于我。”

    “……”

    厉青澜垂眸不语。

    老人摇了摇头,闷了口酒:“给柳将隐这小子刺儿了吧,落他手里怕是没个全尸。”

    闻言,厉青澜面色不改,弯腰收拾满地滚落的瓶罐。

    “我给他们种了断魂蛊。”

    话音刚落,半人大的酒葫芦哐啷一声歪倒在旁,老人目中醉意全无,眼神灼灼盯着面前的青年。

    “你炼出来了?!”

    “师兄应会在巷尾看到他们尸体,不出意外尚还温热。”

    老人飞身而起,立在厉青澜跟前。

    他眉眼犀利,腰板笔直,哪里还有颓丧醉汉的模样。

    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老人大笑出声。

    “不愧是我柳长渊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哈,你老子要是还活着,爷定让他瞅瞅,爷这蛊仙的名头不是白叫的!”

    厉青澜颔首,琥珀眸底倒映手中陶罐,一只漆黑的蝎子从罐口探出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攀上衣袖。

    黑白相间,黑白分明。

    毒蝎口器锋利,危险性十足。

    跟他师兄柳将隐笑容底下所藏匿的恨意,一模一样。

    柳将隐慢悠悠地踱到巷尾,唇角的笑意在目及那堆在一起的尸体时,瞬间冷却下来。

    他疾步走过去,指尖触碰到那人眼下黑龙纹,指下肌肤还未凉透。

    扒开眼皮,入目的是男人放大的瞳孔,眼球布满了黑色的血丝,看上去分外可怖。

    与此同时,师父愉悦的笑声透过墙壁隐约传入耳中,让他几乎咬碎了牙。

    深黑的眸子里凶意尽显,柳将隐抬手狠狠拧断了死尸的胳膊。

    “断魂蛊……这回又是他先行一步。”

    该死。

    再这样下去,师父的眼里便更没有他了。

    自从两年前师父从厉府后院的竹林里把奄奄一息的这家伙捡回来以后,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蛊术便再也没能入师父的眼。

    这个不能习武的废物,不曾想竟然在医术与蛊毒上天赋异禀,连易容术也参透得淋漓尽致,不出叁个月便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所有宠爱。

    没想到连师父花了十年才炼得的断魂——可随意念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顶尖蛊毒,都叫他如此迅速地掌握在了手里。

    明明是个连刀剑都挥不稳的家伙,却一幅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看着就让人恶心。

    骨碎的响声接连不断地在深巷里回荡,使得原本就阴暗的氛围愈发诡谲。

    尸体在他一番折磨下几乎成了烂泥,在血浆中摸索了片刻,总算是翻出来了蛊虫的尸身,红红的一小团,已经僵硬了。

    断魂蛊,杀人无形,随意而动,宿主死便一同消亡。

    柳将隐将虫尸捏在掌心,沉吟片刻,用死人衣物拭净指尖血污,慢悠悠走出巷子。

    不碰巧,迎面撞上一人。

    这人捂着脑袋哎哟一声,后退两步正想开骂,却在瞥清他面容后两眼放光,屁颠屁颠凑近扯住他衣袖。

    “公子好生俊俏,可愿入我血隐阁侍奉阁主大人?”

    一字不落听在耳里,柳将隐眉梢微微挑起来,直视面前那人,黑瞳里凶浪翻腾。

    “你、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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