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淡淡一笑:“年纪轻轻便身居将位,倒是天生我才。”

    那人毫不吝啬的夸赞, 令易琼有些受宠若惊。

    怔愣一瞬,而后他笑中略带几许苦涩:“此前王城兵败,二十万大军力战而亡,朝中已无可用老将,易琼不过是临危受命, 权且顶替罢了。”

    池衍眼底露出深意。

    这确是个忠诚谦逊的少年之将,恍惚……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

    他修眉微挑,沉缓说道:“不必妄自菲薄,短短时日能令众兵折服,已是不易,况且能得储君信任,便绝非庸才莽汉。”

    能得声名赫赫的池将军赏识,易琼自然不胜荣幸。

    心底仿佛被一瞬激励,易琼扶剑,“将军谬赞,此行属下定不辱使命。”

    池衍笑一笑。

    他向来惜才,亏得那人还有这份碧血丹心,倒是真的难能可贵。

    徐徐回首,池衍眯眸远眺着急促的雨幕。

    片刻后,他深沉一句:“瞧这雨势,明日大抵不会减退。”

    闻言,易琼和他一同望出去。

    深思熟虑之下,道:“倘若这场暴雨天明前不停下,进攻仓州恐怕有些困难。”

    雨声淅沥不止。

    只听那人声音平静而沉稳:“都这般作想,那便越要逆行,优柔寡断,兵者大忌。”

    他语色清朗,却字字如刃。

    那举手投足间的威严和气傲,透尽王者之尊。

    易琼不由定住。

    忽然之间有几分明白了,为何他统兵十年,如战神不败,赤云骑众人更是甘愿一生追随。

    这样的人,若是他日登上金銮大殿,受群臣叩拜。

    似乎,也是天经地义,无从挑剔。

    半晌他敛思回神。

    答道:“属下明白,楚国大军已赶往北上赴援,这场战事拖不得。”

    略一迟疑,易琼又道:“只是……那尉迟亓信中要族氏明哲保身,切莫插手,将军信得过他?”

    尉迟族氏在楚国历经数代更迭,所积势力不容小觑。

    倘若其参与此战,那才是真正的胜券难分。

    锐利的眼神衬了一抹微笑,池衍语调闲雅:“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尉迟亓又岂是舍己为国之人,为了活命,他自是选择屈服一时。

    只不过他未有预料的是,他手里尚有解药,无论如何池衍都会留他一命。

    浅褐瞳眸微陷沉思,而后池衍站直身,往回走。

    “随我来。”

    “是。”

    易琼跟上前去,随他进了帐中。

    中军大帐,烛照冷焰在雨夜之中明暗不定。

    长案之上,绢帛铺展。

    池衍坐于案前,从容提笔,行云流水般点墨描绘。

    不多时,深凝的笔迹下,一副行军路线图便绘制而成。

    搁下笔,他将手一扬,绢帛转了个方向,正对易琼。

    池衍淡淡道:“沿东部海域,到京都,一共七城,在楚军调集兵力防守之前,势必要夺下仓蜀渝三城。”

    易琼站在旁侧,闻此在心底沉思片刻。

    严谨道:“那便是要十日之内连破三城。”

    池衍不置可否,修指掠过图上一处,点住。

    那是第四座城池,江陵。

    “之后你临时改道,前往江陵之西五百里。”

    低眸在绢帛上忖度良久,易琼恍悟道:“江陵往西五百里……是盛州?”

    池衍敛眸,面无情绪:“我要你替我去见一人。”

    盛州,是豫亲王常居的别院。

    故而易琼问道:“可是豫亲王府的苏世子,将军与其交好,属下尚有耳闻。”

    一径沉默之后,池衍淡声:“不。”

    他声音透过帐外交错的风雨,清冷传来。

    “我要你替我去见豫亲王。”

    *

    东陵雨季特殊,此后时而阴雨连绵。

    整座王城都深笼在一片暗沉的乌云之中。

    东宫书房。

    分明是白日,却不得不亮起灯盏金光。

    案前摆着那红木黑金圆盒。

    乌墨软乎乎地蜷成一团雪白,躺睡盒边。

    锦虞盘坐案侧,浮光漾着她清容红润玉泽。

    肩上搭着柔暖的狐氅,低头正经地在剥荔枝,吃得比用膳认真。

    锦宸手里握着一卷简书。

    本是在沉心静读,结果耳边尽是她细碎的咀嚼声。

    良晌,锦宸略微无奈地放下了书。

    侧眸看了她一眼:“这霖雨寒风的,还天天往我这儿跑。”

    锦虞方塞了一颗果肉到嘴里,又抬手去剥下一颗。

    含糊着说道:“不是你说让我多来陪陪你嘛?”

    这话听得锦宸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是来陪我的,还是为了别的?”

    锦虞微顿了下。

    她不出声,只长睫略扬,觑了他一眼。

    小女孩的心思都不必去猜,自个儿就写在了脸蛋上。

    锦宸似笑非笑:“你那阿衍哥哥好得很,没受伤也没吃亏,这才十日不到,仓蜀渝三城便被他攻得一败涂地,楚军都还未来得及赶到,想来江陵他也是势在必得。”

    得知好消息,锦虞不动声色抿下嘴角。

    果核吐到盘中,可有可无地“哦”了声,“我是来陪你用膳的。”

    锦宸瞄了眼手边,她那丢满果核的银盘。

    眼尾流笑,却是故意摆出兄长的严格,“只怕是心口不一,你现在这么吃下去,午膳还能咽下几口?”

    他这么一说,锦虞底气便不太足了。

    略一挪动坐姿,嘀咕了句:“……我这不是在长身体么。”

    闭眼沉沉一叹,锦宸简直哭笑不得。

    随后,他伸手过去,将她拿起的荔枝放回盒中,又取过边上的湿帕。

    把那丫头吃得黏糊糊的手拉过来,仔细擦拭。

    锦宸笑语透着无可奈何:“人家让你别舍不得吃,也没让你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说着,又抬头瞅她一眼,“荔枝多食心火易旺,瞧瞧你的嘴唇这几天红的,再不收敛,我便让幼浔到太医院,给你开几副苦药来。”

    她最是讨厌喝汤药了。

    锦虞下意识舔了舔温热的唇瓣,小声辩驳:“我有在喝碧螺春的,幼浔说了,能败火。”

    将湿帕翻了个面,锦宸开始擦拭她另一只手。

    “这才过去半月,能顶住你这么吃?”

    确实只有半月而已,但她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了。

    锦虞任由他擦着自己的手,心神突然飘了出去。

    顷刻后,她微蹙黛眉。

    莫名泄了气,“皇兄,你说等阿衍哥哥回来,还得多久呀?”

    毫无期限,也没个盼头,好像只能永无止境地等下去。

    她虽知道国之大事,急不得,可又时常心神不宁,生怕那人出什么意外。

    见她情绪忽而低落下来,便知晓她之心事。

    锦宸慢慢放下湿帕,难得露出正色:“待夺下江陵,若能得豫亲王相助,楚国王师应是难与他匹敌。”

    即便豫亲王已弃武从文多年,但他在楚国的声望自始至终从未减弱,如果他能站出来,楚国非但会军心动摇,朝中不少老臣更是能轻易戈倒那一方,毕竟那楚皇帝绝称不上是什么明君。

    想来,对池衍日后登基是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锦虞疑惑:“豫亲王?”

    眸光微垂,锦宸静默不语,似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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