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着只喊一声, 覃最没听见就算了, 让他踏踏实实接着睡。

    结果他都转身要走了, 又听见屋里下床穿鞋的动静,覃最拉开门出来,皱着眉眯缝着眼,一脸没睡醒的毛燥。

    “嗯?”他撑着门框看江初,嗓子还有点儿哑。

    江初见他这模样,心里有股软乎乎的感觉,伸手在覃最脸上搓了一把,说:“没事儿,我妈让我早点儿过去,跟你说一声。”

    “这么早。”覃最跟江初一个反应,看看时间,他借着脑子不清醒的劲儿,堂而皇之地圈上江初的腰,把人往前一拉,埋眼在江初肩膀上擦了擦。

    “哎!你这没洗的脸!”覃最的头发蹭得他脸上有点儿痒,江初抓着覃最的后脖子一把薅开,“滚回去接着睡吧,我吃完就回来。”

    “替我问阿姨过年好。”覃最扯了下嘴角,转身重新砸回到床上。

    周腾也从沙发上窜下来,跟着跳上床,蜷在覃最旁边一块儿睡。

    一家子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等回来得跟覃最一块儿把福字给贴上。

    江初把房门给他拉上,望着覃最舒展放松的腰背,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两句。

    年三十去老妈那儿吃饭,其实就是干活。

    江初也不知道明明她昨天忙活一天了,怎么还是能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

    跟方周一块儿先贴了春联,又去把阳台收拾一遍,之后就是帮着剥皮扒蒜,在厨房跟着打下手,一块儿做饭。

    感觉上手里一直没停,不过听着老妈和方周两人拌嘴,东一句西一句的,江初也不无聊。

    前面几年不无聊。

    今年他惦记着家里还有个覃最,干点儿什么都忍不住琢磨到覃最身上。

    “哎哟让你剥个葱皮,把叶子全给掐了!”老妈朝他手上拍了一下,把江初拍回神,“脑子想什么呢?”

    “这不也是皮么?”江初搓搓剥下来的葱皮。

    “你没看都从擀面杖细成筷子了。”老妈把葱全都抽走,挡开江初让他上一边儿去,“行了你看电视去吧。”

    “我都多大了。”江初没忍住乐了,“还当小孩儿哄。”

    “多大了你连个葱都剥不好?”老妈用葱抽了他一下。

    “剥也是你让剥,还嫌江初捣乱。”方周笑着把葱接过来。

    “我还让他找个女朋友呢,也没见这么听话。”老妈的话题拐得神鬼莫测,“这么大人了不会剥葱,我看也没有谁家姑娘愿意跟你。”

    江初一听老妈提这个话题就自动过滤,他脑子里想着这会儿覃最估计已经在下面条了,随口接了句:“覃最倒挺会做饭的。”

    “他会做他替你娶媳妇啊?”老妈直接理解不了他的逻辑,回头瞪着他,“也好意思说,人还是个学生呢。”

    “那孩子自己在家呢?”方周问,“我听你妈说他跟他妈关系不太好,今天也没去你爸那儿过年?”

    “没去,在家随便吃点儿。”江初咬上根烟,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听着让他又开始心疼覃最了。

    “孩子也不容易。”方周悠悠地说。

    可不么。

    江初扫了眼老妈,其实老妈说话厉害,但是心挺软的,说不定一动容就让把覃最喊来一块儿吃饭。

    然而老妈并没有反应。

    不管跟江连天婚前婚后,她在“一家人”这个界限上都特别分明,直接闭耳朵屏蔽了江初和方周,专心给她的汤撇沫儿。

    一直到吃完饭,江初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她才让江初等会儿,去厨房拾掇了一个保温盒出来。

    “带回去你俩晚上吃吧,你那冰箱比屁股都干净。”她把保温盒用袋子装好递过来。

    “什么话。”方周笑着又去拎了两只烧鹅,还有一大盒其他乱七八糟的,全是提前收拾好就等他往家拎的。

    “我等了半天就在等这堆。”江初一样样接过来,“来之前覃最让我带新年好,我还想着你要是不给他拿吃的,我就不说了。”

    “你摸摸你胳膊肘。”老妈看着他。

    “往里着呢。”江初笑着搂过老妈的肩拍了拍,又交代了一遍带来的东西哪些是给她和方叔的,哪些要让她带回去给他姥。

    拎着一堆吃的再开车回家,江初体会到了点儿“归心似箭”的意思。

    还在半路他就给覃最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喝的,给带回去。

    “你回来了?”覃最接起电话还挺惊讶,这才刚过十二点半。

    “我妈要去我姨那儿,赶着出门。”江初听着他那边的动静有些吵,不像是在家里,“你没在家?怎么听着跟大街上似的。”

    “确实在大街上,出来买点儿东西。”覃最给他报了个位置,“顺路么?”

    “顺。”江初打了把方向盘,“站路边等着。”

    覃最在他们学校那条街的一个商场前面。

    江初开车过去,发现今年的年三十,路上的人比往年都要多。

    今天虽然太阳不错,但是这两天雪也没断,路牙子下的积雪都还垛着,闻一口空气都齁冷,也挡不住春节跟情人节重叠的喜气。

    满大街的小情侣牵着手晃荡,路两边卖花的小摊位简直按点分布,隔几米就是一个,往哪看都是一片红红粉粉。

    在人堆里找覃最一如既往地不费事儿,虽然他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还低着头在摁手机。

    “小帅哥。”江初把车停过去,降下车窗吹了道口哨。

    覃最抬眼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这么快。”

    “本来也没多远。”江初瞄见他手里的纸袋,“专门出来买什么了?”

    覃最把纸袋直接递过去。

    江初打开看一眼,是条围巾。

    不算便宜,虽然覃舒曼在钱上肯定不会再亏着覃最,对于高中生来说也够得上奢侈了。

    “给我的?”他看着覃最。

    “你能不能表现得有点儿惊喜感。”覃最也靠在椅背上看他。

    “你这直接往我怀里一扔,也没打算惊着我啊。”江初笑了,“那重来一次——不会是给我的吧?实在是太意想不到了。”

    “……有病。”覃最笑着望向窗外,笑完了又偏过脑袋继续望着江初,“还行么?”

    “嗯,特别行。”江初点点头,开车带覃最回家。

    “反正你什么也不缺,我就看见顺眼的直接拿了。”覃最弹了弹纸袋。

    “生日礼物?”江初问。

    “嗯?”覃最顿了顿,盯着他,“你想当什么礼物?”

    “我的意思是,昨天那个打火机蜡烛,已经很足够了。”江初说。

    他确实这么想。

    昨天的小火苗就已经让他心情很好了,覃最真花钱给他买东西,江初高兴肯定是高兴,但还是更想让覃最把钱花给自己。

    只是这毕竟是覃最的心意,江初说完想了想,又怕扎着青春期微妙的自尊心,正想进一步解释,覃最打断了他。

    “你以前女朋友给你买点儿什么,你是不是也得先说一句已经够了?”他有些无奈地问江初。

    “……你可真会给自己找比较。”江初听着这个比对,冷不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弟弟,跟前女友,这两种关系挨得着么?

    “是我自己的钱,不是他俩给的。”覃最明白江初的意思,望向窗外没多说别的,手指搭在车门托手上一下下轻轻敲着,“我愿意买,你收着就行了。”

    余光里,江初朝他看了一眼,像是想解释,覃最没有看回去。

    他原本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

    既烦躁江初潜意识里似乎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弟弟”,觉得花钱这种事儿压根轮不着他;也烦躁他现在确实没有足够的底气与资本去花钱。

    就算他说是自己的钱,在江初眼里,大概也就跟小朋友的压岁钱一个意思,是覃舒曼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实际上真的是他的钱,他自己挣来的钱。

    可是跟江初体面的工作与完全能够独立的经济能力比起来,覃最不想告诉江初,他手里那些“自己的钱”,是在假期周末平时不上课的时候,在老家街上的网吧里帮着当网管攒出来的。

    这连“兼职”都说不出口,充其量只能算是打个零工。

    原本他不那么在意这种形象,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考去更好的地方,他爸指不上,他得时不时想着为自己存些钱。

    但面对江初,他就是在意。

    他有目标,有计划,偏偏时间是最不可横跨的鸿沟。

    他没法一步跨到数年后,一键替换掉他在江初眼里需要处处照顾的“小孩儿”形象。

    昨晚那种与江初之间距离漫长的焦灼感,又出现了。

    第51章

    “这么厉害, 不愧是小最哥。”见覃最不说话了,江初笑着想逗他一句,覃最不知道在想什么, 冲着窗外没理他。

    江初心里又一阵不舒服。

    本来留覃最一个人在家吃午饭他就一直惦记着, 结果覃最惦记的是他的生日。

    大年三十专门一个人跑出去给他买礼物,却被他来了句昨天的小火苗就挺好的了。

    江初也从这个年龄过来过, 他知道满心想为别人做一件事, 结果被泼一头冷水是什么滋味儿。

    就算明白对方是善意的, 是真诚的,被说出“其实没必要”的一瞬间, 多少都会有种怀疑自己在自作多情的尴尬。

    尤其在回到家, 看到覃最已经把春联贴上,连饺子馅儿都剁好, 面团也已经发上了, 他真是后悔多了那么一嘴。

    覃最过完年都十九了, 就算比他小几岁,在同龄人里也绝对属于稳重成熟的那一挂。

    野狗一样扑腾着长大的男孩儿,在花钱这方面,有时候比他还靠谱。

    不过他倒是突然理解了江连天每次说“我是为你好”时的理所当然。

    可能一旦有了“当家长”这个意识, “我是为你好”就跟开业大酬宾的买一赠一一样,直接成为了附属的意识本能。

    关系越亲密瓷实, 越容易在想当然的角度让人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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