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颂贤拿眼觑了刘悦薇一眼,见她看着别处,怏怏道,“婶子,我晓得了。”

    魏氏笑,让人给了许多回礼,把一步三回头的女婿撵走了。

    刘悦薇回了自己的东小院,安心地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带着妹妹一起来正房消遣。她的针线活儿都做完了,剩下的十几天只管吃喝玩乐就行。

    娘儿几个正在屋里闲话呢,忽然,外头有人匆匆来报。

    “太太,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

    魏氏蹙眉,“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婆子赶紧道,“太太,二房二少爷刚才来拍门,哭着喊着说大少爷没了。”

    魏氏立刻惊得差点跳了起来,“胡说,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就没了?”

    婆子尴尬道,“老奴也不知道,二少爷只一个劲的哭,说他哥没了。老太太,老太太正在家里哭呢。二少爷没法子,来求老爷太太去做主。”

    魏氏立刻道,“你去把二郎带过来,我问问他。”

    婆子把刘二郎带了过来,刘二郎哭的满脸泪花,“伯娘,伯娘,求您救命,我大哥,我大哥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大夫说也救不了。”

    徐氏生的三个儿子各不相同,老大阴狠,老三刁钻,只有这个老二,还算正常。

    魏氏立刻起身,“二郎莫哭,我跟你去看看。薇儿,你在家看着弟弟妹妹,不要出门。花萝,把我的大氅拿来。”

    她又看向那婆子,“你去告诉管家,立刻给老爷送信,直接去二房。”

    说完,魏氏带着刘二郎,迎着风雪直接往二房里去了,后面跟着一堆的丫头婆子和随从。

    等到了二房,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

    汪氏头发散乱,抱着躺在地上的刘大郎嚎哭起来,“大郎,大郎啊,你起来啊,都是我的错啊。我不该啊,我不该啊。”

    李氏呆呆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眼睛红肿,浑身也乱糟糟。

    魏氏把家里婆子拉过来一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怎么没了?”

    婆子哆哆嗦嗦的,“回太太的话,大少爷今儿早上一大早就走了,说是和族里一群少爷们一起出去玩。然后,然后善老爷忽然让人把大少爷送了回来,说大少爷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已经救不过来了。”

    善老爷说的是五老太爷的长子刘文善。

    魏氏立刻眯起了眼睛,冷哼了一声。

    她先走到汪氏身边,蹲下身来,“娘,还请您节哀。地上凉,儿媳扶您起来。”

    汪氏继续痛苦,“老大媳妇,老大媳妇,大郎没了,大郎没了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魏氏继续拉她,“娘,请您节哀,咱们好生替孩子把后事办了。”

    婆子们过来帮忙,把汪氏扶了起来。

    魏氏又去拉李氏,李氏呆呆地任由人把她拉了起来。

    才把祖孙二人安顿好,刘文谦立刻匆匆赶了过来。

    他一进门,先给汪氏请安,汪氏忽然哭着扑向刘文谦,抱住了他的腿,“老大,老大啊,大郎是被人害死的,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老大,求你看在你小时候我疼你的份上,你替他报仇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刘文谦把她扶起来,“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氏拉着刘文谦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大郎近来也不出去做事情了,他问我要钱我不给他,他就去问你五叔要钱,一次两次,五两十两,越来越多,你五叔就不理他了。前儿晚上,他回来还骂了几句。今儿一大早,和族里几个孩子一起出去玩,后来,后来文善忽然来说,大郎吃了有毒的东西,大夫没救过来。”

    刘文谦一听就明白了,这里头怕是有不干净的事情。

    他想了想,“娘,既然扯到人命,咱们私底下处理了也不好。儿子的意思,第一,去衙门报官,请仵作来验尸;二,把老二和徐氏叫回来,他们毕竟是孩子的父母。”

    汪氏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好,老大,我都听你的,只要能查明大郎的死因。”

    那头,魏氏已经忙活开了。她立刻让人从家中调了许多奴仆过来,分一些人去买棺材、白布,又去通知族人和亲朋。

    刘文谦让管家亲自去报官,然后把刘文善父子几个请了过来,自然,还有五老太爷和岳氏。

    岳氏在家中乍闻刘大郎死了,死死盯着和刘大郎一同出去玩的孙子刘锦忠,那孩子也吓傻了。

    “祖母,我们几个一起出去玩。锦南哥(刘大郎)说吃酒听戏都没意思,我们就一起去林子里打猎。我们逮到一只兔子,还从蛇洞里掏出一条蛇。城郊离家里远,回来也麻烦。锦南哥带着我们找了间破土房,烧了一堆火,把兔子和蛇烤了吃了。锦南哥说他爱吃蛇,他先吃的,可他才吃了几口,就说肚子疼,在地上滚了几下就开始口吐白沫,我们还没来得及叫人呢,锦南哥,锦南哥他就断气了哇!祖母,祖母,锦南哥临死前眼睛死死瞪着我,我好害怕啊。”

    岳氏立刻安慰孙子,“你莫怕,只要你没害人,只管实话实说。”

    族人们很快都聚集在了二房的院子里,丧事的东西也很快备齐了,与此同时,衙门里来人了,徐氏和刘文远也先后赶了回来。

    徐氏离得近,先一步回来的。她一进门就扑在刘大郎的棺木上嚎哭了起来,声音凄惨,让魏氏听的心惊肉跳。都是做母亲的人,最见不得孩子出事。虽然刘大郎是个混账,但魏氏也不希望他年纪轻轻丢了命。

    徐氏正哭的伤心,刘文远也回来了,他看着儿子的棺材,暴怒道,“是谁,是谁害了大郎?”

    刘文善道,“二哥,几个孩子去郊外玩,锦南误食蛇肉,中毒而死。”

    刘文远比较看重这个长子,刘大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去祖坟山上告诉过他。

    他盯着刘文善,“文善,同去四五个孩子,怎么别家孩子都无事,就我家大郎出事了?”

    刘文善叹了口气,“还请二哥节哀。”

    刘文谦对刘文远道,“老二,衙门里来人了,要不要验尸?”

    刘文远有些为难,儿子没了,他心里难过,自然不相信儿子就这样白死了。可若是验尸,儿子连个全尸都没了。

    刘文谦看出了他的为难,“老二,我找了城里最好的‘裁缝’,若是验尸,能缝补的天衣无缝。若是不验也无妨,我让他回去。”

    这里说的“裁缝”可不是一般的人,这种人专门干死人的买卖。有那砍头的、横死后尸身破损的,他们用一双巧手,能给你缝的严严实实,保管到了阎王那里,小鬼们都看不出来。

    徐氏只知道哭,刘文远咬了咬牙,“验!”

    仵作让人开了棺,把刘大郎的尸体搬了出来,就在院子里验尸。那一把把小刀、钳子等工具拿了出来,看的人心里发寒。

    徐氏见仵作拿着刀切开了刘大郎的衣裳,又去切他的肉,立刻哭着扑了过去,李氏在一边也忍不住想要往前去。

    族里妇人们拉住了这婆媳二人,魏氏让人把她们带到一边,强逼着李氏喝了两口热水。

    仵作验尸自然有自己的法子,直忙活了个把时辰,终于出了结果。

    仵作对刘文远说道,“刘二老爷,贵府公子确实是中毒而亡。他的胃里只有蛇肉,一般来说,就算是毒蛇,把头和胆摘了,煮熟了也无妨。但这郊外烤蛇,想来是没处理干净。”

    听到仵作这话,刘文远顿时萎了。难道我儿真的这么倒霉?

    刘文远难以置信,但他知道,光天化日之下,仵作也不敢撒谎。

    刘文善是族长的嫡长子,下一任族长接替人,见大家都沉默不语,主动让大家继续操持刘大郎的丧事。

    “裁缝”把刘大郎慢慢缝好了,看起来和没挨过刀一模一样。刘文谦给了衙门来的人和“裁缝”厚厚的打点,让人送他们出门了。

    就在这个时候,五老太爷来了,刘文远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这还是第一次见亲爹,两只眼睛死死顶着他。

    他先叹了一口气,“文远,节哀吧。”

    忽然,汪氏怒喝一声,“刘崇泰!”

    第54章 揭往事尘埃落定

    众人都吓了一跳, 刘崇泰正是五老太爷的大名。

    汪氏本来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见五老太爷来了,她忽然爆喝一声, 然后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了过来。

    等她走到五老太爷面前后,双眼淬毒一样看着他。五老太爷面不改色地安慰她,“二嫂, 孩子没了, 我知道你难过, 我也难过,大郎是个好孩子。你要节哀顺变, 你还有两个孙子呢。”

    汪氏忽然冷笑,“刘崇泰, 你晚上睡觉会做噩梦吗?”

    五老太爷忽然微笑, “二嫂,咱们好生把孩子发送出去吧。多给他烧些钱纸,希望他在阴间大大方方的, 下辈子去个富贵好人家。”

    汪氏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刘崇泰, 你可真毒啊。”

    五老太爷看向刘文谦,“文谦,你娘痛失长孙, 心智有些迷糊了。”

    汪氏继续冷笑,“刘崇泰, 我到了这个地步, 我还怕什么呢。我这辈子, 罪也受了, 福也享了。丈夫死了,儿子都和我离心了,如今大孙子也死了。最重要的是,我还要看你这个虚伪的东西在这里道貌岸然。我原来不知道道貌岸然是什么意思,还是听三丫头念书时听到的,当时我觉得这词儿文绉绉的听不懂,现在我知道了,道貌岸然说的可不就是你这样的东西。”

    刘氏族人都瞪大了眼睛,哦豁,族长平日里修身养性,像个隐士君子一样,看这样子,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事情?

    岳氏站在一边呢,“二嫂,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二嫂生这么大的气?二嫂跟我说吧,他们男人家心粗。族里事情千头万绪的,他偶有照看不到的,还请二嫂谅解。”

    汪氏看了岳氏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五弟妹,我对不起你。但你记着,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我就是看不惯这人一辈子披着人皮人模狗样的。你和他做了一辈子夫妻,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吧?”

    刘文谦忽然对汪氏说道,“娘,大郎才去,咱们先把他的后事办了吧。就把他葬在爹的身边,让他们祖孙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刘文谦忽然提到死去的二老太爷,就是在提醒汪氏,陈年旧事不要再提了,不能伤及二老太爷的脸面。

    汪氏看向刘文远,“老大,藏着掖着,你爹难道就没受过委屈吗?我做的错事,我认。但为了你爹的脸面,就要让一些罪人逃过吗?凭什么惩罚都是我这一脉来承受,他也该付出代价。”

    刘文谦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汪氏忽然桀桀桀笑了起来,“刘崇泰,看到你孙子死了,你都没有一滴眼泪吗?”

    正在一边忙碌丧事一边竖着耳朵听的族人们都惊呆了,连刘文善父子几个也感觉汪氏大概是疯了。

    族人们立刻兴奋了起来,我滴个乖乖,这是什么惊天秘密?锦南那孩子,怎么成了族长的孙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文善有些生气,“二伯娘,您说的什么话。”

    汪氏冷哼一声,“什么话?我说的实话!你问你爹啊,当年你二伯不在家的时候,他是怎么半夜来敲我的门的。哈哈哈,那时候,你娘还没嫁过来呢。”

    岳氏顿时脸色铁青,她看了一眼五老太爷,见他只是皱紧了眉头,似乎汪氏在胡闹一般。

    汪氏继续道,“老五,你不想承认是吧?我晓得,你觉得丢人。但丢人不丢人的,不都是你干的事。你装什么好人呢,你知道文谦是我们抱回来的,文远是你儿子,你就不让文谦招婿,非让他过继。”

    五老太爷也哼了一声,“二嫂,让文谦过继文远家的三郎,这不是你坚持的吗?”

    汪氏突然喊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心思,我要是知道你在背后做小人,我定然会看紧一些,老二家的就不敢收买稳婆。”

    五老太爷冷笑,“二嫂,你都是好人,坏事都是我做的。就算文远夺了文谦的家业,享福的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汪氏见他死不承认,“你说那么多没用,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你孙子死了,你还在这里装个好人,好像和你没一点关系一样。”

    岳氏忽然问五老太爷,“二嫂说的是真的吗?”

    五老太爷看向岳氏,“她糊涂了。”岳氏心里顿时明白了,他只说汪氏糊涂了,并没说汪氏说的不对。

    岳氏双眼冷冰冰地看着他,然后一句话不说,忽然转身而去。

    汪氏继续笑,“老五啊,你这辈子也怪能的,一辈子都能装个好人。多少人装好人装不了几天,顶多也就三两年,谁能跟你似的,装一辈子都没露馅。”

    汪氏记得很清楚,年轻的时候,这个人白天看到了她,就跟才认识一样,规规矩矩行礼。到了夜里他过来了,顿时又换了副面孔。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此人是个有城府之人。可她也不敢随意就说不让他来了,万一他报复起来,自己受不住。谁知她很快就怀上了,正好,岳氏进门了,五老太爷连告别都没有,说不来就不来了。

    从此,二人一刀两断。后面三十多年,五老太爷就像二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汪氏有了两个儿子,二老太爷开始经常回家,她也收心好生过起日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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