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爷立刻让李七奶奶往行宫里送信,李太妃收到信之后,让刘家人明日去行宫觐见。

    已经是二月底了,京城这边还冷得很,李七奶奶让人给魏氏母女几个送来了炭盆,还有几件大氅。

    魏氏亲自去道谢,把李七奶奶吓一跳,“婶子,不过是些小事情,婶子不用和我客气。”

    魏氏笑,“多谢七奶奶关照,我们娘儿几个没头苍蝇一样就来了,连城门口朝哪里开都不知道。若不是有贵府引荐,怕是什么事都办不成。”

    李七奶奶客气道,“婶子言重了,原是我们两家有缘分,不管结果如何,您也是我们河间省的老乡。婶子不知道,祖母常常嘱咐我们,在京城这边看到老家的人,不说帮什么忙,管两顿饭必定是要的。”

    魏氏知道李家人现在不大好和自己说话,过于客气显得巴结,但她现在身份不明,人家也不好太亲近。说了几句之后,魏氏就回去了,带着孩子们一起吃饭。

    京城里的菜色和老家还是有些不一样,这边更冷一些,大伙儿喜欢吃热的。李七奶奶让人备了一大桌的饭菜,荤的素的都有,中间有个大大的热锅子,底下放了上等的银丝炭,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魏氏吃着吃着就想到了刘文谦,也不知道他在反贼手里能不能吃饱穿暖。

    刘悦薇时刻观察着魏氏,连忙小声劝慰,“娘,您别担心,明儿咱们见了太妃娘娘,要是,要是真有那个命,爹的身份贵重,朝廷必定不会随便不管他的。”

    魏氏回过神,“好,我晓得了,明日你跟我一起去,别怕。”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七奶奶就来了,把魏氏娘儿几个都叫了起来。

    李七奶奶亲自去魏氏房里说话,“婶子,我家里离行宫且有一段距离,咱们不好让娘娘久等,我就贸然来打扰您清觉了。”

    魏氏连忙道,“七奶奶客气了,多谢您来叫我,不然起迟了,岂不是失礼。”

    李七奶奶让人上了些饭,除了两个孩子,其余人吃的都是比较干的东西,防止在太妃娘娘面前要出恭,那可就丢人了。

    郑颂贤今日不能去,他留在李家。

    娘儿几个匆匆吃了顿饭,魏氏也没心思过多装扮,穿的稍微得体一点,带着几个孩子就跟着李七奶奶就走了。

    李太妃今日起的更早,她去太上皇那里看了看。

    太上皇虽然中风了,半边身子还有感觉,人也不糊涂。

    李太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道,“陛下,您还记得三十多年前,臣妾生了个克星的事儿吗?”

    太上皇这些日子生病了,脾气有些大,他见不到杜太妃和南安王,心里清楚,外头肯定出事了。可他身边人都被李太妃换掉了,那些小女孩子们,李太妃通通放在一个院子里养着,等太上皇死了,她准备把她们都发还原籍。

    太上皇每日只能见到李太妃的棺材脸,心里有些不痛快,听见她说克星的事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李太妃冷笑,“陛下,你不过是生一场病,怎么就能怪到我儿子身上去?什么克星,一个小孩子,你是皇帝,他能克到你什么?我实话跟你说,那个孩子他没死,我把他送出去了。”

    太上皇瞪大了眼睛,他倒是不在乎孩子,而是没想到李太妃居然会骗他。

    李太妃挪开了双眼,“我在宫里不受宠,却连生两个儿子,你的皇后,你的宠妃,哪一个不想弄死我。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诬陷我儿子是克星,看着她们抢走皇儿,把我关在皇庄里六年。我不受宠我认了,我本来也不稀罕做你的宠妃。但我儿子难道就该死吗?都说母凭子贵,我生了两个儿子,没得过你一句好话,等我儿子做皇帝了,你还要封杜氏做太后来羞辱我。”

    太上皇的嗓子里立刻呼啦啦响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太妃用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笑了,“你看,你们做皇帝的都是这么糊涂。你明明是个□□凡胎,却妄想自己与常人不同。你吃五谷杂粮,生病有什么稀奇的,你却怪别人克了你。我把儿子送走了,你不还是照样会老会生病!”

    李太妃放下了手,“希望陛下能长命百岁,陛下放心,南安王谋反逃到南边去了,我把杜氏送过去了,她们母子很快又会团聚。可惜了了,她们母子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惦记陛下死活。”

    太上皇用能动的那只手狠狠锤了锤床边,把床头边小柜子上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李太妃呵呵笑了,“陛下何必生气,等我找回了儿子,我带他来见你。陛下,你一定要活着,看着我们一家子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说完,李太妃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嬷嬷立刻来报,“娘娘,人来了。”

    李太妃忽然激动起来,“在哪里?”

    嬷嬷把她往正屋里引,“娘娘先升座,我去偏院带她们过来。”

    魏氏和刘悦薇正在偏院里等着,母女两个一人抱一个孩子,心里都有些打鼓。

    元宝和兰姐儿都乖巧地依偎在娘和姐姐身边,大气不敢出一个,李七奶奶在一边陪着,到了李太妃这里,她也不敢过多口舌。

    旁边的宫女见她们母女紧张,端了盘果子给两个孩子吃,魏氏笑着道谢,让两个孩子一人拿一个吃。

    两个孩子刚吃了一口,外头嬷嬷进来了,“刘太太,娘娘有请。”

    魏氏立刻起身,和刘悦薇一起先检查了娘儿几个的衣裳,然后跟着嬷嬷一起往正殿去了。

    才进门,魏氏和刘悦薇照着李七奶奶教的,跟着李七奶奶一起跪下行礼,“民妇刘魏氏(郑刘氏)见过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李太妃正在发愣,她刚才见到那个年轻的小媳妇就有些挪不开眼。她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大致也是这副模样。

    连她从娘家带来的老嬷嬷也跟着惊诧,和娘娘长得真像,看来是跑不了了。

    李太妃抬抬手,“都起来,赐座。”

    魏氏和刘悦薇一起起身,坐在了西边的两张椅子上,李七奶奶坐在了东边。

    忽然有些冷场,李七奶奶赶紧道,“太妃娘娘,昨儿婶子才到,接到娘娘传召,我就带着她们来了。”

    李太妃点头,“你辛苦了。”

    她见两个小孩子一般大,心里有些欢喜,“孩子多大了?”

    魏氏一直微微低着头,“回娘娘的话,再有一个多月,就两岁了。”

    李太妃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旁边的老嬷嬷看向李太妃,“娘娘,是我来问还是娘娘问?”

    李太妃捏紧了帕子,“还是我自己问吧。”

    李太妃松开了紧捏的双手,让嬷嬷把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然后亲自对魏氏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此行是来做什么的。如今孩子爹不在,我只能问你了。”

    魏氏低眉顺眼,“娘娘请问,民妇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太妃点头,“那块玉佩,真的是你家男人的吗?”

    魏氏立刻道,“回娘娘的话,我家里老太太说,当年老太爷见人贩子抱了个孩子,见孩子身上穿的衣衫好,必定是富贵人家,逼迫人贩子把孩子交了出来。孩子身上的衣裳现在都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这块玉佩。听说当时上面还有点金子,不瞒娘娘,我们小户人家出生,眼皮子浅,我婆母娘家舅舅是个混人,悄悄把玉佩摸走了,他又不敢卖,就把上头的金子撬走了,只剩下这块玉,还被他磕了一下。前几年因官人多挣了几两银子,族里人想把官人赶出刘家,就把官人的身世捅了出来,拿出这块玉为证,我婆母也承认了,这块玉就是当年官人身上戴的。”

    李太妃嗯了一声,一块玉,并不能证明什么,“那你告诉我,你男人身上有什么印记没有?”

    魏氏认真想了起来,慢慢回答,“官人手指头上有一处刀伤,说是小时候玩刀割的;头顶有一颗痣,一般人都不晓得。还有,还有,屁股上有一块圆圆的疤痕;左脚小指头盖瞎了……”

    李太妃听见屁股上圆圆的疤痕时就忍不住激动了起来,是了,没错,肯定没错,那是她拿香烫的,孩子哭了个把时辰,等伤好了,留下个小小的圆圆的疤痕。

    李太妃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魏氏因为低头看不见,还在继续说,刘悦薇拉了拉她的袖子,“娘。”

    魏氏抬头一看,见李太妃在哭,立刻止住了话题。

    旁边的老嬷嬷安慰李太妃,“娘娘别难过,可算是好了,人找回来了,那疤痕我也记得。娘娘看这位奶奶,和您年轻时像的很,定然错不了。”

    李太妃忽然起身,她走到魏氏身边,把元宝一把拉了过去搂紧怀里,“我的儿呐。”

    元宝吓坏了,立刻哭了起来,伸手要魏氏,嘴里不停地叫娘,除了这个字,他也不会说别的了。

    李太妃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他,“我的乖乖,别怕,祖母吓到你了。”

    这一声祖母,算是正式认下了这一家子。

    李七奶奶立刻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一家团聚。”

    旁边的老嬷嬷也泪眼婆娑的,“恭喜娘娘,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了了。”

    李太妃擦了擦眼泪,“好,好,老天待我不薄。”

    李七奶奶看了魏氏一眼,“恭喜婶子和妹妹。”

    魏氏有些发蒙,旁边的老嬷嬷提醒她,“娘娘快些见过婆母吧。”

    老嬷嬷立刻改了口,管魏氏叫娘娘,魏氏反应过来后立刻跪下了,然后,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皇家要怎么称呼婆母呢。

    魏氏索性不管了,按照民间的规矩,给李太妃磕了个头,“儿媳见过婆母。”

    李太妃知道她还不大懂皇家的规矩,也不计较,“起来吧。”

    魏氏起来后坐在了一边,刘悦薇赶紧上前,再次跪下磕头行礼,“孙女见过祖母。”

    李太妃也让她起身,虽然没见着儿子,孙子孙女都是亲的,李太妃非常高兴,嘱咐李七奶奶,“今日仍旧让她们回你那里去,明儿我去见过皇帝,看他怎么说。”

    李七奶奶忙道,“谨遵娘娘吩咐。”

    李太妃看向魏氏,“你仔细跟我说说,这几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儿,都多大了。”

    魏氏有些拘谨,“回娘娘的话,大丫头十九了,叫悦妍,有个哥儿,快三岁了。二丫头十六,叫悦薇,还没有孩子。她们姐妹都是自幼定的亲,大女婿在给官人帮忙打理盐铺子。因叛军作乱,盐铺子关了,两口子现在在省城闲着。二女婿是官人结义兄长家的孩子,自幼读书好,去年院试,又得了案首。三丫头十岁了,大名悦蓁。四丫头和哥儿是双胎,四丫头取了个兰字,哥儿只得了个小名元宝,原说等到了三岁再取大名。”

    李太妃点头,“养这么多孩子也不容易。”

    魏氏忽然被触动心事,她壮了壮胆子,抱着元宝就跪下了,“娘娘,娘娘,求您救一救官人的命。娘娘不知道,当日我们被关在家里,官人为了救我们母子性命,把自己关在正房,一把火点了屋子,我听说,我听说他头发都烧没了,脸也烧伤了。娘娘,儿媳,儿媳心里难过啊。”

    李太妃的眼泪也止不住下来了,“你莫急,那是我的亲骨肉,我岂能不管他。我在想办法,想来要不了多久,总能有消息。你们才来京城,现在身份明朗了,先安心住一阵子再说。”

    魏氏止住了哭声,李太妃亲自下来拉了她起来,魏氏擦擦眼泪,“让您担心了。”

    李太妃又拉住刘悦薇的手,上下看了看,“这孩子跟我年轻时真像,我那时候也是你这样,人前不大插嘴说话。”

    魏氏虽然心里难过,机灵劲儿还在,“娘娘,您不知道,薇儿自小文静,虽然话不多,但什么事儿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原来她没出门子之前,我带着两个孩子,家里的事情都是她操办,两个孩子的满月礼都是她一手安排的,我一丁点心没费。”

    婆母说女儿像她,夸自己女儿能干,能与就是夸婆母了。旁边的老嬷嬷看了魏氏一眼,笑眯眯地什么话都没说。

    李太妃点头,“这才叫好呢,心里有谱,总比嘴上咋呼好。”

    说完,她又把双胞胎拉到自己面前,怜爱地抚摸他们的脑袋,兰姐儿精怪,魏氏让她喊祖母,她就口齿不清地喊祖母,元宝还不会喊,李太妃也不勉强。

    李太妃见魏氏身上穿的衣裳普通,看向老嬷嬷,“你去开我的箱子,把里头颜色鲜艳的料子多拿几匹,给她们娘儿几个裁衣裳。”

    魏氏忙道,“娘娘,官人不在家,我实在无心装扮。”

    李太妃却道,“皇儿不在,你们才回来,多少人都盯着你们呢。你们的体面就是皇儿的脸面,等他回来了,看到你们娘儿几个过得好,我,我也算对的起他。”

    说完,李太妃就哭了起来,“是我对不起他,才两个多月大,就把他送走了,几十年没管过他,让他在外头受苦受累。”

    李太妃越想越难过,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刘悦微在一边安慰她,“祖母,我爹虽然小时候吃了些苦,这几年家里日子也好起来了。等爹回来了,我们一家子又团聚了,祖母别难过。”

    李七奶奶也在一边凑趣,“是呢,娘娘莫要多想,如今总算是找到了,等表叔回来了,母子相见,娘娘的日子就更顺遂了。”

    李太妃哭了一阵子,怕吓着孩子,自己止住了。

    宫女们取来了许多料子,还有一只匣子。

    李太妃对着刘悦薇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跟前,“你娘挂念你爹,还要带两个孩子,现在无心管这些事,都说你是个能干的,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让你七嫂子带你们好生做几件衣裳。这匣子首饰,都是内造的款式,你们先拿去用。我看你们头上插戴的,都是老家带来的,虽然能说的过去,等过一阵子见诸位皇亲,还是内造的更好一些。”

    刘悦薇点头,“多谢祖母赏赐,孙女定会把家里照看好的。”

    李太妃点头,“太上皇病重不能起身,今儿就不去见他了,回头等你们上了玉牒,成了正经的皇家子孙,我再带你们去见他。”

    刘悦薇屈膝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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