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岫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霎时间,五感六觉流失殆尽,整个人仿佛被掷入茫茫虚无。

    待视线恢复清明,她意识到自己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泛着龙涎香的怀抱中。

    曾经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充满依赖的臂弯,如今却已无法在她心间激起一丝波澜。

    他盛装加身,应是直接从贵妃的生辰宴上赶来,但在她原本的计划中,从未假设过他御驾亲临的可能。毕竟是他十年前亲口所说,她终此一生都休想再见到他。

    她知道,以谢贵妃的精明狡猾,绝不会争做出头鸟,而是要派一个位份不低、却又智识浅薄的妃嫔来踢馆,尽量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看到皇后暗藏皇嗣、伙同宣王和瑞王欺君罔上。

    因此,她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事先嘱咐宫人配合演戏,用似是而非的言行,巧妙地将那愚蠢妃嫔的思维引到“皇后的孩子来历不明,宫人理亏心虚,显然罪证确凿”的方向。

    消息传到姜崇那边,但凡他有点记忆,就会明白孩子来源于何,纵使他忘得一干二净,也不会容忍这种有辱皇室颜面的传言大肆风行。

    更何况,看押她的守卫都是他亲自指派,她若能在这种情况下与人有私、还暗结珠胎,对他来说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无论如何,姜崇必将压下此事,那妃嫔本想邀功,结果却大失所望,定不会善罢甘休。

    能被谢贵妃挑唆利用到这种地步的人,接下来作何反应自是不言而喻,一旦那妃嫔过于得寸进尺,惹得龙颜大怒,姜崇很快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主使。

    她一招偷天换日,让谢贵妃自食恶果,姜崇也会落得狼狈不堪。

    但她始料未及,他居然现身此处,电光石火间,她心思急转,最终将一粒药丸放入口中。

    这是她当年离开陵寝前向木雅求得,万一用过“一寸金”,仍未逃脱国君的天罗地网,她宁肯携未出世的孩子共赴黄泉,也绝不要像个囚犯一样被抓回不见天日的地方。

    十年来,她顾念三个儿女,从未想过主动寻死,而今,它终于派上了用处。

    听到姜崇弹奏月琴、看出他神色中愧疚的一刹那,她拿定主意,借着俯身叩拜,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含在嘴里的毒/药。

    她本就时日不多,与其等待“一寸金”完全发作、在苟延残喘中离世,不如选择最恰当的时机一了百了,利用姜崇的悔恨,为她的孩子们留下一道护身符。

    他们在她生命的最后十年予以陪伴,为她带来无尽欢笑,她这做母亲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只剩一副残躯,用来做一场破釜沉舟的豪赌。

    输则血本无归,但若赢了,可保他们半生无忧。

    身子一轻,她被姜崇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

    他用锦帕拭去她唇边的血迹,轻声道:“彤彤,别怕,我让他们去传医官。”

    “不必了,陛下。”沈岫抬手勾住他的衣袖,用所剩无多的力气道,“她……她们压根没打算让妾继续活着,况且当年,妾为了逃脱国君追捕,曾服过一味能够诈死复生的奇药,阳寿只剩十载,如今期限已至,即使她们没有对妾下手,妾也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气若游丝,微弱的呼吸仿佛转瞬就会断开,轻如鸿毛的字音却像是重锤般接连砸在姜崇心头,紧紧地攫住他的神思,让他一时无法分辨她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沈岫吃力地挽起一个笑容,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是宋氏和那女冠……是谢宸要毒害你?”姜崇嗓音低哑,顿了顿,“彤彤,当年的事,我……”

    “陛下无需与妾解释。”沈岫凝望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曾经是这个人支撑她活下去、九死一生逃出地宫回到洛阳,可现在,她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痛苦,只希望在他心里烙印下一道经久不灭的刻痕。虽然他这种人永远不会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但亏欠与内疚已经足够。

    其实她何尝不知,先帝和太后心怀鬼胎,世家咄咄逼人,一心想将她从他身边除去。

    先帝驾崩之初,他终日忙得焦头烂额,她为了替他分忧,接受太后安排,南下青奚、请求兄长出兵相助,后来身陷囹圄,觉察到他们的图谋,却还是不顾一切回京。

    因为她曾天真地相信,姜崇会与她站在同一边,到山穷水尽之日,再放她高飞远走。

    如果不能长相厮守,她愿意陪他至最后一天来临。

    可他却转头将她打入冷宫。

    他过于贪心,不甘放弃权力、也不舍让她离开,便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她。

    或许姜崇觉得,她对他一往情深,终有一天会原谅他的作为。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先帝,太后,那些世家大族,他们都不想让妾再回来,可那时候,妾记挂着陛下和孩子,还一厢情愿地以为,陛下会……”沈岫咳了几声,摇摇头,“妾已经想明白,在陛下心里,太多东西比妾重要,陛下是当世明君,终将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妾只是放心不下孩子们,今日有人要取走妾的性命,指不定哪天就会对他们伸出毒手,倘若庆王做了太子……”

    “谢家痴心妄想。”姜崇攥紧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我向你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绝不会让旁人动他们分毫。”

    沈岫笑了笑,目光平静,已然没有一丝信任,仿佛他的誓言是个苍白无趣的笑话。

    不,还不够。

    她疲惫地合上双眼:“他们生来不幸,从小没有母亲庇护,只得独自面对宫里的明枪暗箭,妾在世时,尚且能给他们一个嫡子的名分,妾走后,他们就当真一无所有了。”

    “他们是我唯一的嫡子,谢宸永远不要肖想皇后之位。”姜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却渐渐听不清楚,“宣王众望所归,如今又有颜家鼎力相助,颜晟的女儿聪慧机敏,京中贵女无人能出其右,我同意他们的婚事,便是相信颜小姐会助宣王成就一番大业,你可知他们在青奚……”

    “妾都知道,但……”沈岫轻叹,“我儿与颜小姐两心相许,今生不会再认别的女子,可陛下和朝臣们怎能容忍他不纳侧室,妾只怕自己的命运早晚在颜小姐身上重演。”

    “我不会强迫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置喙他的私事。还有瑞王,还有……我都会……”姜崇略微一顿,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沈岫如释重负,长久以来的坚持顷刻烟消云散。

    黑暗像是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没她的知觉,她却未感到半分恐惧,只觉心安。

    她已了却一切凡尘牵挂,至于身后事,便无关紧要了。

    或许她的身躯会被葬入皇陵,几十年后,还是要与姜崇同床共枕,可她的魂魄已飞出重重高墙,回到山明水秀的青奚,他困住她终将腐朽的肉/体,却再也无法束缚她的心。

    她与他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也许最初,他确实对她有过些许感情,但在选择来临之际,她只会是被放弃的那个。

    虽然她醒悟得太晚,但还好,她已经醒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获得了解脱与自由。

    “……彤彤,定南王府……格桑花开了,是我让人……我原想过些年……宣王即位,就带你去看……还有青奚,答应过……一起去的那些地方……”

    姜崇的声音断断续续,沈岫知道,是自己的感官正在飞快流逝。

    他一直记得曾经的承诺,还以为她会永远等着他。

    隐约有灼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脸颊,她内心平静如水,毫无留恋地叹出最后一口气。

    可惜,她看不到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姜崇望着眼前无声无息的女子,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掌心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想象过千万种与沈岫重逢的场景,无论是滔天恨意还是冷若冰霜,他都有把握用时间和耐心慢慢化解,用余生为她补偿,可从始至终,她神色淡然,“善解人意”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尽管他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

    她并非被十年冷宫生活磨平了棱角,而是已经彻底将他剔出心中。

    因为不在意,所以吝啬对他耗费任何感情,哪怕是恨。

    你若无情我便休,在她那里从来不是一句戏言。

    记忆深处宛若山水精怪的少女转身离去,银饰清脆作响,消失在茫茫密林中。

    她没有回头,一如十年前他留给她的决然背影。

    许久,他擦去她嘴角的血色,将她的手放回衾被,起身走出内殿。

    王有德迎上来:“陛下……”

    “皇后薨逝,漪兰,你带两个人去为她梳洗更衣。”姜崇的语气风平浪静,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王有德,去传宣王、瑞王,还有颜小姐,让他们来给皇后磕个头,送她最后一程。”

    说罢,他大步流星离去,将宫人们的啼哭声甩在了身后。

    残阳如血,向地平线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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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岫:垃圾当扔则扔。好了,我要和叔叔一起去看雪山了。

    沈元希:走吧,等你好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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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沈女士杀青。

    是时候把下线两章的颜小姐拉回来发糖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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