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川扯起唇角,情不自禁地一笑,“确实不是你的,这是我拾到的。”

    这个香囊还是上回宋瑜遗落大隆寺的那个,宋瑜一直没敢问他要回来,再加上平时鲜少佩戴,是以便不曾放在心,目下想不起来实属正常。她若是知道这个香囊他一直留着,并且随身携带,不知会是何种情绪。

    澹衫薄罗都是极有眼色的人,依照霍园主这穷追不舍的架势,再加上他背后的侯府势力,不出几日姑娘便是他囊中之物。两人相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转到宋瑜身后,不愿意做两人之间的绊脚石。

    得到宋瑜回应,霍川心情明显松快许多,他明知故问:“三妹来看望令尊?听闻今日他身体大好,实在是再好不过。”

    宋瑜双手绞着绢帕,粉唇抿了一下如实回答:“应当多谢园主才是,待家父痊愈之后,此中恩情必定不会忘记。”

    霍川朝她走了一步,话里有话:“你若是想报恩,多的是方法。”

    他笑了笑,继续道:“三妹不如考虑以身相许如何?”

    真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瑜警惕地觑着他,言辞更是一本正经,“园主说话请放端正,阿母已经为我定下亲事,此话说来甚为不妥。”

    音落便被霍川猛地擒住手腕,他上前一步逼问:“定下亲事?是那林家?”

    他变脸的速度堪称迅速,前一刻还光风霁月,下一瞬便是阴云密布。手腕子被他握得生疼,宋瑜呜咽一声,攒眉唤痛,却丝毫不见他松手。

    她愚钝的脑瓜子转了转,这才想起来问:“你如何得知?”

    这么说便是承认了,霍川的脸色愈发难看,阴沉好似立刻会落下疾风骤雨,“我不过迟来了几日,你便已经同别人定亲了。三妹,你当真一点不把我放在心上?”

    宋瑜愣愣地看着他,口不能言。

    她要怎么说,他那样逼迫她,教她如何对他生气好感?况且他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说得他心里好像有她似的……宋瑜说跟林家定亲全是谎话,目的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没想他竟反应如此激烈。

    *

    从她这里得不到反应,霍川便松开她,唤了声明朗到跟前:“带路。”

    明朗是他心腹,跟前伺候了许多年,自然知道他此刻心思,是以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到宋邺房门前。宋瑜在原处望着他背影,因他那一番话带来冲击太大,以至于仿佛从心头裂开了一道口子,冷风热风交杂着呼啸灌入。

    霍川来到时,宋邺正由丫鬟伺候着吃药,如今他已能自己动手端药,不必旁人一口一口地喂着。今日他精神头儿不错,打眼乜见霍川到来,忙要起身相迎:“成淮何时回来的?”

    原本宋邺唤他霍园主,但因两人之间差了一个辈分,听着总有几分别扭,霍川便请他改口称自己为成淮。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叨扰,让宋邺对他益加看重,常常在龚夫人面前称赞他年轻有为,更生一副热心肠。

    其实他哪里热心,不过是因为宋瑜才想帮助。可惜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情难免郁卒,“方才回来,在院内碰见了宋女郎,同她说了两句话。”

    宋邺疑惑出声,作势便要起来往外头看去,“怎么不见她人来?”

    霍川眉梢微抬,心如明镜。这时候她必定不会前来,巴不得躲得远远的,霍川一阵气闷,言语之间带了几分讥诮:“大抵是女儿情态,今非昔比,女郎同林家定下亲事,与我待做一室唯恐不妥。”

    嘴上说的好听,实则心里煎熬,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霍川抿了下唇,脸色渐次转阴。

    他一番变化没能让宋邺察觉,宋邺哦了一声了然,因早已将他归为自己人,是以便没避讳:“我同内子确实有这个打算,前些日子特意见了对方一面。各方面瞧着都好,是个能托付的人,可惜三妹瞧不上人家,是以这事才一直搁浅。”

    霍川扶着桌几的手微滞,他面无表情,回味宋邺方才那一番话,旋即挑唇道:“此事急不得,终身大事,应当慎重考虑。”

    宋邺尤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何时,重重地叹一口气。

    *

    若无意外,便是林家郎君无疑。

    在这要紧关头,偏偏又出差错。不是宋家出事,而是那林家传出流言,林家郎君生性残暴,喜爱虐打婢女。前几日无缘无故失踪的丫鬟,便是被他残害致死,尸首至今仍未找见。

    听闻此事龚夫人心中膈应,瞧着人模人样的孩子,怎的背地里是这样品行?好在尚未同他家定亲,否则若是三妹嫁过去,该是何等的悲苦。

    宋瑜才及笄,年纪不大,按理说婚事本不必着急。可龚夫人就是为此操心不已,三妹条件这样好,断不能委屈了她……算来算去,还是谢昌最合适,一想到这个她便气恼,低头不住按捏眉心。

    正苦恼之际,前头有丫鬟来报,道是霍园主邀请她道别院一趟。

    看模样非同小可,龚夫人还以为宋邺身体又出了偏颇,忙不迭起身出府,匆匆赶往别院。

    待到屋中才知是她多虑了,宋邺气色尚佳,正斜靠在迎枕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情似乎颇好。龚夫人坐在床头,他举起袖子为她拭了拭汗珠,“做什么急哄哄的,路上摔着了怎么办?”

    龚夫人嗔他一眼,霍川还在一旁站着,多大了还如此不正经。“还当你又发病了,你说我是为何?”

    见他没事这才放心,边说边问:“既然没事,你二人寻我来是为何?”

    宋邺眸中含笑,许久没这样高兴过,“让成淮同你说。”

    真个稀罕,好像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龚夫人偏头觑向霍川:“这是……”

    霍川一直立在床头,这才从阴影处走出,在她的惊诧目光中撩起长跑,双膝下跪。

    “请夫人将宋瑜许配成淮,若幸成佳偶,必定此生不辜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送个小剧场:

    大家都知道了吧,宋琛他就是个隐藏姐控……

    有一天宋瑜挑选夫婿,宋琛拉着她到一边窃窃私语:我觉得这人跟你不合适,这个品行不端正,那个模样生得不好……还是谢昌最好。

    霍川听到后,若有所思:如此甚好,祝你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宋琛:……哪里不对?

    ☆、第40章 求亲路

    言辞坚定,铿锵有力,与他平常形象大为不符。

    龚夫人因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大吃一惊,在听清他话后更为诧异,硬是好半响没能回过神。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模样不似说笑,这才平静思绪轻声问道:“园主快请起……不知成淮,看上我们三妹何处?”

    不怪龚夫人这样问,盖因霍川平日从未表现出对宋瑜的好感。两人鲜少接触,即便碰面也是远远隔着众人,根本没有谈话机会。毫无交集的两人,怎的说求亲就求亲了?

    若说他是为了三妹容貌也不大像……龚夫人看向他黝黑双眸,心情复杂。

    霍川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想了想认真道:“三妹纯真良善,待人一片赤诚,又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不瞒夫人,成淮已倾慕宋瑜多时,一直藏匿心头。此次从永安城回来便是为了这事,宋老爷不能颠簸,唯有请夫人前来别院。今日您二人在场,恳请二老同意这门亲事。”

    他夸宋瑜时没有丝毫停顿,若是宋瑜在场,恐怕吃惊得合不拢嘴。平常待她这样恶劣,竟然还会称赞她,真是稀罕。

    龚夫人与宋邺对上一眼,从他眼里看出了隐隐笑意,想来他早已知道,并且十分乐见其成。可她却犯起难来,身为母亲到底想得更为周到些,这霍川虽各方面都出众,方才那一番话诚挚恳切,教人挑不出毛病……然而说到底,终归是个瞎子,三妹若是嫁给他能美满吗?

    龚夫人揉了揉眉心,“你……你待我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不过是推辞的手段罢了。

    霍 川静了静没有出声,反而宋邺不大愿意,他动了动离龚夫人近了些,揽住她肩头安抚道:“后生可畏,假以时日,成淮必定能一番大事。方才我听他所说,对三妹的 情意确实不假,夫人尽管放心,只消你我还在,断然不会让三妹受丁点儿委屈。”说罢偏头,笑眯眯地征询霍川:“成淮,你说是也不是?”

    霍川敛眸表态:“二老放心,我既然决定娶三妹,便是为了疼她宠她。”

    这话无疑让龚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松了口气,语气不如方才那般僵硬,“只不过……园主的眼睛可有想过诊治,若一直如此,总归一些事情不大方便。”

    不只是日常生活,就连闺中情趣都有很大障碍……龚夫人没明说,但三人心知肚明。

    霍川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如实告知:“实不相瞒,成淮双目已经失明七八余载,期间请过多个郎中诊治,都无疾而终。如今仍旧有用药,但都效用不大,能不能医好委实未知。但即便好不了,也不会影响日后生活。”

    刚失明那段时间确实很不适应,从绚丽多彩的世界被打入万丈深渊,周围寒冷彻骨,阴寒漆黑。无论走哪都免不了磕磕碰碰,他有时脾气暴躁,双拳垂在墙壁上血肉模糊,愤恨不已。

    沉淀多年之后,他的性子早已好转许多。只不过饶是如此,仍旧将小绵羊吓得避之不及。

    龚夫人有所松动,“不知成淮父母居住何处……”

    霍川噤声,良久才道:“家母已过世多年。”

    龚夫人面露惋惜,正欲说些事情缓和气氛,便听他顿了顿又道:“家父现居永安城。”

    这是他头一回承认庐阳侯的父亲身份,只是为了后面的话语做铺垫。

    他知道这话必定会对两人造成不小的冲击,然而没有办法,为了顺利定亲他只能坦诚相告:“他现居永安城,是当今天子亲封的庐阳侯。”

    *

    宋邺虽居住陇州,但因常年走南闯北,是以对外头景况颇有了解。

    霍元荣的祖父曾是协助天子登基的一等功臣,先帝待他不薄,特封庐阳侯,加官进爵。两代袭爵下来,霍元荣的名声他有所耳闻。

    这是从未想到霍川竟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两人都是霍姓,但性格千差万别。再加上霍川一直居住陇州,更是从未提起永安状况,是以他便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偶尔觉得这位年轻后辈谈吐不凡,气质显贵,未曾想竟然是霍元荣之子。

    宋邺忽地想起一事,十年前他到永安城去过一趟,那回正好带着宋瑜,他有笔生意同对方洽谈。对方是个雅商,同彼时仍旧是世子的霍元荣交情深厚,因此两人打过一回照面。

    多年过去,那日光景历历在目,宋邺至今想来仍旧唏嘘不已。

    是在雅商家中后院,恰逢霍元荣携带家眷前来拜访,犹记得里头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小小年纪已有将来非同一般的风范,他三个大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却教他迎刃而解。

    宋邺将记忆中的少年与他对上号,眼里光彩一闪而过,“既然如此,当年在叶家后院道出‘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者,想必便是霍园主了?”

    霍川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宋老爷所说大抵是庐阳侯嫡子霍继诚,他长我三岁,一直出类拔萃。”

    宋邺哦了一声,兴趣不减,“确实出色,彼时我年过而立,竟不如十几岁的少年郎见解独到。事后每每想来都觉惭愧,不知令兄近况如何?”

    窗明几净,光线从窗棂上方穿行而入,落在地板上打出光影,硬生生割裂出一暗一明两个地方。霍川的面容隐在暗处,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涧潺潺传出,“已于一月前病逝。”

    说是病逝,其实缘何病情并不清楚,只是夜半忽然晕厥倒地,待试探时已察觉不到呼吸。

    这场意外来得既迅又猛,教人毫无招架之力。侯夫人为此大哭三天三夜,险些哭坏了一双眼睛,听闻哭声悲恸,不绝于耳。她难过是应该的,苦心积虑多年,一朝成为镜花水月,怎能让人甘心。

    她对霍继诚是有母子之情的,只是抵不过那点权势诱惑罢了。

    宋邺听罢更行惋惜,若他在世,必定是人中龙凤。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年纪便被夺去生命,注定与这世间无缘。

    霍川将他身世避重就轻地交代清楚,其中隐去了他母亲尴尬的外室身份,和她们在侯府所受的诸多苦难。是以宋邺夫妇便理解为他生母不得宠,被侯夫人百般刁难,最后郁郁而终。

    如今侯府人丁稀薄,仅剩他一个子嗣,如此说来世子之位非他莫属。

    龚夫人不无动心,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庐阳侯衣钵的,若是三妹嫁去,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这是他们商贾人家穷极一生都无法求得的容光,非但如此,更是狠狠打了那些看热闹人的脸。

    自打三妹被退亲后,便一直有人传言道宋家再难寻得好姑爷,各个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若是三妹嫁到侯府中去,定能好好扳回局面,让那些个目光短浅的人刮目相看。

    可是听霍川所言,现今侯夫人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依照三妹那样单纯没心眼儿的性子,嫁过去铁定是受欺负的命。她舍不得将三妹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可人儿,知冷知热的小棉袄,怎能平白无故送去让人欺压。

    两相权衡之下,龚夫人十分难做抉择。

    *

    回到宋府之后,龚夫人斜倚着弥勒沉思许久。

    霍川再三保证不会让宋瑜受委屈,可她始终不能放心,同宋邺商议后决定此事先暂定下来,待日后侯府来人再做定夺。不出意外,宋瑜便要嫁到侯府中去,她有些恍惚,好似一切发生在梦中。

    直到露华来跟前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她话音刚落,宋瑜便提着襦裙走到她跟前,笑意吟吟,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喜事。宋瑜自动自觉地坐到榻上,攀附着龚夫人的臂弯,“阿母,你今日去了何处?”

    宋瑜下午就来找过她一回,可惜那时她不在府上,丫鬟道她被旁人请走了,倒没说是城外霍川的别院。宋瑜有些事想同她说,因难以启齿唯有旁敲侧击地问候。

    然而龚夫人心中有事,没能察觉她的反常,轻叹了一口气不打算瞒她:“是成淮请我去的。”

    宋瑜两颊笑意顿时僵住,成淮是谁的字她自然清楚,可阿母何时同他这样熟稔了?

    她茫然地觑向龚夫人,等着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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