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桌上轻敲,陆俭发现自己真是没什么法子。以他的身份地位,可从未追求过女子,而寻常女子喜欢的那些东西,邱小姐恐怕也不会喜欢。

    说到底,还是只能靠利益了。有长鲸帮这样的恶邻在侧,赤旗帮的处境就危险了,万一宁负知道了她的身份,恐怕立时会引来大乱。想要渡过难关,岂能没有助力?而他陆俭,就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了。

    只要嫁给他,别的不说,粮道是肯定有保证的,他的人脉也非同小可,手下还有私兵,也可借她一用。更重要的是,世间恐怕没几个男子能真的懂她,想要为父报仇,想要造反谋逆,他陆某人都不会说一个“不”字。而有了这助力,等到有朝一日他取回了陆氏祖业,岂不能跟赤旗帮互惠互利,相辅相成?

    他可以放手让妻子抛头露面,仅此一点,就足以成为良配了,想来邱小姐也能明白。

    然而这些合则两利的话,陆俭却迟迟不愿说出口。只因两人之间,似乎还缺了些什么。父亲虽说背信负义,让人不齿,然而当年也是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一方大员,还相貌俊逸,出身高贵,引得母亲一见钟情。可怜这爱意没能善终,甚至连陆俭都暗恨母亲晕了头脑,一心抛在父亲身上。可是临到自己,他才原来这份情是如此的不可或缺。

    他想要邱小姐倾心与他,也想那在人前精明强干,无所不能的赤旗帮帮主,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的姿态。

    若非如此,两人怎能结成夫妻?甚至往深里说,一个执掌大军,手段狠辣的女子,若是不爱自己的丈夫,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而以这为前提,现在就不是直言的时机。恐怕只有等到赤旗帮危殆,邱小姐举步维艰时,才是他伸出援手之时。当然,陆俭不会傻到害赤旗帮落到如此境地,这要是被人察觉了,他怕是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如此一来,恐怕就只能慢慢等了。宁负那家伙既然出现在番禺,肯定还有什么谋算。而且那鬼书生打定主意想寻刺杀他的女子,若是仔细打探一番,说不定会查出端倪。

    等到那时,就是自己出手的时刻了。陆俭的眉头再次舒展了开来,也罢,他的时间还多得很,再等上一等也是无妨的。

    至于鬼书生问他的那番话,还是别跟伏波提起了。

    ※

    “赤旗帮大军尽出的消息,诸位也都听到了吧?”面对一众大小船帮的当家人,宁负轻摇纸扇,不紧不慢说道。

    下面有人抱怨:“可不是嘛,一大堆人马招摇过市,也不知是吓唬谁呢。”

    “别提了,那群贼人连疍民都买通了,这南海上还怕谁啊?”立刻有人接腔。

    “听说他们还要再次出兵,攻打沿海岛屿呢,这要是打到了海口可怎么办?”这忧心忡忡的一句,顿时引来不少附和。

    其实番禺一地,就数入海口的岛屿最多,零零散散怕不有百十个,也是山头林立,藏着不止多少私港,多少贼匪。就连邱大将军,当年也没能扫净这一片地盘,更别说旁人了。

    如今赤旗帮也只是攻打近海的大岛,还没有往海口方向去,但是如此强的兵力,如此惊人的胃口,派兵还不是时间问题?在座这些人,又有哪个不担心呢?

    看着那些忧心忡忡的家伙,宁负轻笑一声:“既然诸位都觉得赤旗帮心怀不轨,就该趁着他们大举出兵的时候,好好打上一场。”

    这话顿时让场中一静,谁不想赤旗帮倒霉?可是谁又敢冒然站出来,做这个出头鸟呢?那可是一年之间就霸占了南海的大船帮,万一被人盯上了,恐怕会被人剥皮拆骨啊。

    见他们没人敢答,宁负唰的一下收起了折扇,目光扫过众人:“实不相瞒,我长鲸帮也是打算对付赤旗帮的,只是如今正直风季,不好出兵。偏偏此刻赤旗帮老巢空虚,这样的好机会怎能不抓住?”

    那双细长蛇目本就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狠毒,加之下颌的伤疤,更是瞧着让人心惊。旁人不敢开口,之前就跟长鲸帮有生意往来的一家,小心翼翼捧场道:“宁先生说的在理,不过咱们这些人都是一盘散沙,还要有人带头才行啊。”

    宁负闻言哈哈一笑:“那我这个长鲸帮的二当家,可能带头做主?”

    此话一出,下来立刻就是嗡嗡一片,长鲸帮若是肯出头,那说不定还真能试上一试。毕竟赤旗帮对他们而言是家门口堵路的,而且所图甚大,连沿岸的渔户都被收买了干净。现在还不算什么,将来若是海货都落到了人家手里,出航的船只都要挂赤旗帮的令旗,那他们这些小船帮,小商帮哪还有出头之日?

    但是心动归心动,长鲸帮这次可只来了这个军师,又不是大举发兵。这要是替人出头,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有人小声道:“有宁先生做盟主,自然是好。可是咱们人单力薄,未必能胜啊。”

    若是论船只数量或是人手,他们这群人结盟还真不算少,但是一盘散沙,如何能战?

    宁负扫视众人一周,突然道:“有个消息,大家怕是都不知晓。前些日子,赤旗帮截下了江东陆氏的远洋船队,手头怕是有不少财货金银。”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呼吸都重了几分。陆氏的远洋船队?那得有多少财宝,竟然能被赤旗帮独吞了!

    见众人目露贪婪,宁负笑着用扇子敲了敲掌心:“既然是你们出人出力,这些财货我都可以不要,若是能打下罗陵岛,长鲸帮还愿出一千斤胡椒作为嘉奖,在座各位也都能成鄙帮的座上宾。”

    这可真是下血本了!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全都双眼放光,跃跃欲试。若是平时,他们肯定得再想想,可是现在赤旗帮大军在外啊!这种时候,不正是偷袭的良机吗?

    下面立刻有人开口,说要跟着长鲸帮走,也有人开始溜须拍马,说跟着宁先生绝不会错,当然还有些稳重的,在那儿低头沉思,想着自己要派多少兵,是不是得保存实力……

    看着下面这群乌合之众,宁负在心底冷笑出声,这群家伙想要攻克赤旗帮,恐怕没那么容易。不过他的目标并不在此,只当借机会一会那赤旗帮的少年帮主罢了。

    到那时,那小女子会否展露身形?捏着扇骨的手微微一紧,宁负又笑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十几家船帮、商帮动作起来,不知能牵扯到多少势力,兼之大量的船只汇聚,闹出的动静更是惊人。早就在番禺一线层层布防,耳目众多的鱼铺大掌柜钟平,也在第一时间搜集了信报,派人带回岛上。

    “鬼书生要做盟主,召人围攻罗陵岛?”目光扫过书信,伏波略显讶异的挑了挑眉,这可不太像宁负的手笔啊。

    这番动静虽说看起来声势逼人,实则犯了兵法大忌。再怎么厉害的统帅,也没法指挥一群心思各异的游兵散勇,况且长鲸帮还没派兵,宁负身边恐怕只有一两条船,就算再怎么有声望,也未必能压服众人。到时候上了战场,能不能发挥战力且不说,遇上强敌真是一个照面就要溃败了。

    李牛在一旁道:“绝不会错,杂货铺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不少帮派都有异动,恐怕是盯上咱们了。”

    这就是广撒网的好处了,真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探听到消息,也正因此,李牛也率队匆匆赶了回来。

    冷笑一声,伏波道:“传信去大营,让田昱他们早做准备。宁负在番禺还有不少势力可用,说不定要来个声东击西。”

    这段时间跟陆俭闲谈,她也探听了不少长鲸帮的虚实。因为涉及了日进斗金的胡椒贸易,番禺很是有几家跟长鲸帮来往甚密的大商号。这些人常年经营海贸,手中兵力也不会少。说不准这次就是宁负在前统军诱敌,让这些人在背后捅刀子,目标究竟是不是罗陵岛还未可知。

    李牛心头一凛:“那要不派人把严头目他们追回来?”

    虽说留了一半人马,但是严远带去支援青凤帮的,的的确确是一支精锐。现在敌人大军尽出,还是人多一点保险啊。

    伏波摇了摇头:“这倒不必,若是调兵回返,人就要被吓跑了,现在一哄而上,倒是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

    李牛都听愣了,明明是大军围攻,怎么到帮主这儿就成喂到嘴里的肉了?铲除南海大小势力是他们的目标,但是这么多敌人,固守罗陵岛都来不及,哪还有余力打反击战?

    伏波见他茫然,轻笑一声:“他们有援兵,咱们就没有吗?别忘了咱们手里还有疍民啊。”

    李牛“啊”了一声,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帮主想借疍民之力?可是他们船小人少,未必顶用啊。”

    “大象也怕蚁群,况且这所谓的联盟心思不齐,只要威胁大够,自己就散了,哪会死战到底?”伏波心里可是清楚明白,这个破联盟根本就是宁负放出来的诱饵,全是炮灰,真正的主战场恐怕还是要放在东宁那边,毕竟岸上的基业是没法长腿跑了的,一旦东宁受到波及,赤旗帮也要大受影响。

    然而问题是,宁负恐怕没想到东宁大营的城寨化已经完成,还有东门的盐商可以驰援,就算真来十几条船,也是能守住的。而等她解决了面前的敌人,事情就简单了。

    听帮主仔仔细细一通说明,李牛也明白了如今的局势,他不由松了口气:“若是能歼灭这群狗贼,倒是省事多了,将来发兵海口诸岛也有了借口。”

    之所以不动入海口那些岛屿,还是怕捅了马蜂窝,现在人家都找上门了,报复回去还不是天经地义?等到严远带兵回返,还真能在番禺附近的海面犁上一遍了。

    伏波微微颔首,旋即道:“不过此事还得另外安排一番,来人,去请陆公子过来。”

    李牛眨巴了一下眼睛,请陆公子干啥?这种大战,他一个商人难不成还能帮上忙吗?

    不多时,就见陆俭翩然而至,还是一身锦衣,一张俊脸,那气度就别说了,饶是李牛现在当上了大头目,看着也有点发怵。不过这样的贵公子,到了帮主面前也得乖乖盘着,说到底还是帮主更厉害啊!

    陆俭可不管着莽汉在想什么,直接开口问道:“贤弟找我来,可是番禺出了变故?”

    陆俭这几天一直都待在屋中,借笔墨书画打发时间,偶尔也会找伏波聊天,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费尽心机与人亲近了。就算是盟友,表现的太积极也会让人生疑,他可不想弄巧成拙。

    不过就算如此,他的耳目依旧灵敏,罗陵岛上的布置都尽收眼底,伏波骤然来请,他也能猜到事情有变。

    伏波也不隐瞒,直接道:“宁负说动了十七个船帮、商帮,结成联盟,想要发兵攻打罗陵岛。”

    听到这消息,陆俭眉头一皱:“鬼书生心思诡谲,怕是有诈!”

    他可不信宁负会把注压在这一盘散沙身上,赤旗帮虽然派出了大军,但是留存的兵力依旧不少,姓宁的怎么可能想不到?这股兵力,多半是用来诱敌,转移众人视线的。

    伏波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明德兄也说过番禺多有跟长鲸帮勾结的大商户,估计攻罗陵岛是假,打东宁才是真。”

    这话让陆俭松了口气,原来她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不过旋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贤弟莫不是打算派兵前往东宁,自己率兵固守罗陵岛?”

    这是通知他罗陵岛可能会有危险,想让他赶紧离开吗?

    谁料伏波却道:“恰恰相反,我打算出兵迎击那群贼寇,让东宁固守城池。”

    陆俭是真被这话惊到了,明知道是诱饵为何还要出兵?然而下一瞬,他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人是打算直接吞掉诱饵,然而再支援东宁的主战场?她有把握打赢两场战争?

    陆俭其实并不擅长兵法,更没亲自经历过战阵,然而对方自信满满的神态却不是骗人的,她恐怕是真有把握。若是之前不知道她的身份,陆俭估计只会感叹对方艺高人胆大,而现在,这都不能说是胆大了,一个女子,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心头有哪里跳了一下,陆俭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笑着开口:“那贤弟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通知此事了吧?”

    伏波也笑了:“我还真有些事情要求明德兄,这是番禺收集来的信报,你看看有没有相熟的人。宁负能把人骗来,咱们也得在他背后挖点坑,劝降几个才是。”

    反间计在什么时候都是好使的,更重要的是,跑海的哪个不奸猾?能脚踏两条船,多半还是要冒险试试的,万一见势不妙,立刻麻溜反水就是。

    接过名单,打眼一看,陆俭就笑了出来:“贤弟所料不差,还真有个能说动的。”

    对于他而言,威逼利诱当真是轻松的很,而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不也是信赖有加吗?

    见番禺地头蛇都这么说了,伏波毫不犹豫道:“那这边就麻烦明德兄了。”

    那双眼很是明亮,眸中满满都是期待,让人不由生出自得,陆俭笑叹一声:“贤弟何必客气,这些小事,就交给愚兄了。”

    于情于理,他都是该帮的,既然要帮,就要做到最好才是。然而下一刻,陆俭又收了笑容,沉吟片刻,突然道:“不过贤弟还是要小心,宁负此人狠毒,谋划的未必只有这些。”

    他们能料到的,宁负当真料不到吗?更何况还有“寻人”之事,哪怕明知伏波处于困境时对他有利,此时此刻,陆俭还是忍不住要叮嘱一声。

    看着对方分外认真的神情,伏波也正色道:“明德兄放心,我怎么也算跟鬼书生交过手,不会掉以轻心。”

    其实对于宁负的来意,她多少有些疑虑,只凭这些杂鱼,想要干掉赤旗帮几无可能,那么宁负的作战目的就颇为可疑了。不过遇上这样的对手,了敌在先也不太可能,唯有见招拆招,以力破巧才行。

    两人都说的郑重,一旁的李牛却抓了抓下巴,别说,这姓陆的手段还真是不差,帮主说什么他都能跟得上,也算是个难得的人物。亏得他识大体,跑来跟着赤旗帮混,这要是投了长鲸帮才是麻烦呢。现在有这么个帮手,对付鬼书生应当也更有把握了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想要聚齐那么多家人马,闹出的动静定然不小,花费的时间更不会少,不过都上了长鲸帮的贼船,谁也不会抱怨,毕竟风险是有,好处却也不少。再说了,这么多人一哄而上,赤旗帮也未必能分辨出来都有谁掺合,万一出了事,偷偷溜走也就是了。

    然而出乎意料,没过两天就有人摸上了门来。

    得知对方来意,梁老板立刻警惕了起来:“王兄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这姓王的跟梁家虽说有些生意往来,但是并不紧密,怎么连他都听到了消息?还专程找上门来,是个什么意思?

    对方哈哈一笑:“梁老板还以为这事有人保密呢,番禺早就传开了,连各家的名录都列了出来。喏,我这儿就有一份,你看可少了哪家?”

    接过对方递来的纸条,扫上一眼,梁老板脸色就有些变了,厉声道:“王兄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威胁鄙人?”

    “梁老板这是哪里的话,我一个做的小本买卖,哪有资格威胁旁人?就是受人之托,前来规劝几句。”对方陪着笑,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受人之托,还能是什么人!梁老板心中一阵翻腾,只觉背上汗都下来了,却咬着牙硬撑:“那王兄怕是来错地方了,长鲸帮是何等家业,难不成谁还能翻了天去?”

    那姓王轻叹一声:“长鲸帮的确势大,但是来的人有些不对啊。鬼书生是什么样的人,老兄你不知道吗?空口白牙让你们冲锋陷阵,死了难不成他还管埋?再说了,人家赤旗帮又不是真倒了,几十条船横过海面的场面,难道老兄没瞧见吗?这要是等人回来,按照单子一家一家扫过去,难不成还有人能抵挡?”

    这一串问题简直个个诛心,的确,赤旗帮是发了兵,但是外出的人马又不是都死绝了,这要是回来了,还能饶过他们?长鲸帮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远在合浦,难不成等人家来给自己收尸吗?

    可是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口,他定了定神,强道:“赤旗帮兴起不过一两年时间,又能有什么根基?这要是把老巢给端了,说不定直接就成一滩散沙了,怕个什么!”

    对方眼中露出同情神色,低声道:“难不成老兄你不知赤旗帮曾做过什么?之前那个东门大盐商凌家,就是想找赤旗帮的麻烦,直接被人灭门了。据说文城钱氏也去了,还不是俯首帖耳,不敢造次。我听那鬼书生也说过,赤旗帮连陆氏的船队都吞了,你们光想着吃肉喝汤,不想想人家杀鸡宰牛是个什么动静?”

    这次梁老板是真面色发白了,他是听说赤旗帮干了不少大事,也知道对方发家极快,想来身上也有不少肉可吃,只是有肉不假,也有尖牙利爪啊。这要是一个不好,岂不是连身家性命都搭上了?而鬼书生做盟主,往深里想想,还真有点靠不住……

    见他面上动摇,那说客立刻道:“梁兄莫不是怕鬼书生?”

    梁老板面上一僵,他当然是怕的,就算长鲸帮没有大举兴兵,势力也非同小可。这都应下了要发兵赤旗帮,哪还有反悔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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