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菡红着脸,轻声说:“将军请进。”

    婢女上前掀起帘子,江飞白俯身入了马车。

    他似是吃了很多苦,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如果说原来的他是一柄出鞘的长剑,那么现在,他这柄剑,比之原来更具锋芒。

    江飞白坐到一旁的榻上,和许清菡寒暄了几句,说道:“我打下了鞑虏的国都,活捉了他们的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眉目疏朗,蕴含骄傲的光芒。

    鞑虏骚扰中原边境,长达两百年之久,而且他们的骑兵很强,极难歼灭,江飞白这次的战绩,足以载入丹青史册。

    许清菡由衷地称赞几句,又问:“你受伤了吗?”

    江飞白摇头,“我没有受伤,但很多将士都受伤了。我打算带他们先回金武河谷,休养一阵,再班师回朝。”

    金武河谷是嘉良城外的一片河谷,它连接着几座翠绿青山。江飞白的军中士兵太多,嘉良城中驻扎不下,一直以来,士兵们都是以金武河谷作为驻扎和训练场地的。

    许清菡点点头。

    江飞白看向她,喉结微微滚动,半晌方道:“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雅,仿佛碾磨在人的心上。

    许清菡的睫毛飞快地眨了两下,低低垂下去,唇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我过得很好。”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江飞白见她害羞,也跟着微笑,他只觉得前程这样好,大胜而归,创立不世功绩,之后求陛下放许沉夫妻归家,他再去求亲……

    江飞白的脸也热了起来。

    ……

    到了金武河谷,江飞白让马车停在一个阴凉处,对许清菡说道:“我先下去安顿他们,你在这里等我,待会我和你一起回城。”

    他的语气很温柔,说这话的意味,有点像“待会我们一起回家”。

    许清菡害羞地点了点头,目送他下去。

    江飞白一下马车,便收起了脸上的柔和笑意,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场。

    军中每个将士都见过他以一挡百、浴血奋战的模样,他们见江飞白走过来,纷纷恭敬而畏惧地行礼。

    江飞白效率极高地把人员都安顿好,正要回去找许清菡时,忽然一个亲信走过来,焦急地说道:“将军,后山上好像有老虎。”

    江飞白的脚步顿了一下,“此处,我于去年破嘉良城时,已经清理过了,怎么还会有老虎?”

    亲信露出烦恼神情,“属下也不知道,或许之前老虎在冬眠,现在天气热了,那老虎又不知从哪里跑回来了。”

    江飞白想,也有这个可能。军中之人,虽不应畏惧老虎,但这些士兵随他征战鞑虏国都,大多非伤即残,如果老虎来袭,怕是要有损伤。

    江飞白不愿让自己的兵死在战场之外,便对亲信道:“你多叫几个人,我们去把这老虎打死。”

    亲信应是,转身去叫人。江飞白的手搭在身侧长剑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叫来一个小兵,吩咐道:“你去金武河谷入口处,找一辆停留的马车,对车里的人说,我去后山上打老虎,要稍晚赴约。”

    小兵应是,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亲信带着几个人回来,都是深受江飞白信重的属下。

    江飞白暗暗点头,带着这些人,随亲信去了后山。

    已经到了下午,夏山如碧,火伞高张,江飞白随着亲信,越走越深,渐渐疑惑道:“还没到吗?”

    他连虎啸都没听到。

    亲信抹了抹额上热出来的汗,说道:“老虎不会跑了吧?方才就是在这一片看见的啊……”

    江飞白心中渐渐生疑,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后心一凉,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侧身,转头一看,见是一个下属手持匕首,打算刺他后背!

    江飞白惊疑不定,右手下意识按在身侧长剑上。

    几个下属和亲信对视一眼,二话不说,齐齐掏出武器,朝江飞白刺去。

    江飞白拔剑出鞘,和他们缠斗了一会儿,几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他知道,他的亲信和这些下属,怕是被人收买了。

    一个身躯肥胖的人踱步出来,站在距离江飞白极远的地方,拍手笑道:“不愧是大将军,放箭。”

    埋伏的弓箭手,嗖嗖地射出箭雨。

    江飞白一面用剑阻挡箭雨,一面冷声道:“是你收买了我的人?”

    身躯肥胖的监军傲慢地点了点头。

    箭雨密集地射来,江飞白渐渐不敌,他想去抓住监军,可是又跳出了几个武艺高强之人,和他缠斗。

    最终,他被一箭射到胸口,手中长剑滑落在地。

    他倒在了地上。

    监军高毕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江飞白迟迟没有动静,才敢对周围人说:“你们上去看看。”

    监军的下属依言上前查看,很快回来禀报道:“大人,他死了。”

    高毕满意地颔首,这才负手,慢吞吞踱了过去。

    高毕仔细打量了一眼江飞白,见他仰躺在草地上,双眸紧闭,胸口蔓延出血迹。

    高毕蹲下来,将手指伸到江飞白的鼻子底下,去探他的气息,然后又放到江飞白的手腕上,去探他的脉搏。

    高毕提着胆子,生怕江飞白突然睁开眼睛,挟住他的脖子。

    这不怪他胆小,只能怪江飞白在战场上给他的阴影太大了。

    江飞白是个凶神。

    停了一会儿,高毕缩回手指,心情放松下来。他环顾左右的下属,说道:“生机全无,他死得透透的了。”

    周围的人连连说着恭喜。

    高毕露出笑容,站起身,对下属们道:“走吧,回去吧。”

    下属迟疑地道:“大人,就把将军的尸首扔在这里吗?”

    高毕扬眉,“不然呢,难道还要本大人给他收尸?”

    “不是。”下属连连摆手,解释道,“属下担心被人发现。”

    高毕感觉全身上下都是汗,他不耐烦地说:“怕什么,他在朝中无权无势,等发现他死了,所有人都急着抢他的功劳,谁有空管他死在哪里?”

    “是是是。”下属谄笑道,“还是大人高明。”

    高毕挥了挥袖子,快步往外走。他身胖,在这大夏天里,尤其易热。他一边走,一边擦着身上的汗,嘟囔道:“这鬼天气,若不是……吩咐,我才懒得来做这档子事。”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身后的江飞白,渐渐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第44章 寻寻觅觅

    许清菡坐在马车中,忽然听到一个小兵禀报说,江飞白去后山打虎,暂时不能过来了。

    她又等待了一段时间,太阳渐渐西移,车厢里的冰盆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寒气。

    许清菡吩咐婢女,“把冰盆拿出去吧。”

    婢女依言照做,又端出一盆水果,说道:“姑娘,快到晚膳的时候了,您先用点水果,垫垫肚子吧。”

    马车外偶有士兵来往,传来阵阵嬉闹喧哗。许清菡盯着果盆,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去岁秋日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静好祥和的日子,她过着富贵安宁的生活,却突然被通知,许家却突然被抄家流放了。

    眼下的场景,和当时何其相像啊。

    许清菡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人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她对上婢女们疑惑的目光,扯出笑容,说道:“我去后山看看,叫将军敢不来赴我的约。”

    她的话语中,故意含了几分娇嗔。

    婢女们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奴婢们陪您去。”

    许清菡却摇头,笑道,“我要自己去找他。”她眨了眨眼,宛如一个调皮的小女孩,“你们在此处等我,如果半个时辰后,我仍没回,就说明我被将军留下了。到时候,你们自己回去吧。”

    婢女们纷纷笑着应是。

    许清菡的心情沉甸甸的,她整理了一下幕篱,从马车上走下来,避开偶尔来到这里的士兵,独自去往后山。

    并非是她不信任自己的婢女,而是如果她的直觉成真的话,那么婢女们不仅帮不了她,还很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与其如此,不如把她们瞒过去。如果江飞白真出了事的话,躲在暗处的敌人见她的马车回城了,或许会以为她也离开了。

    如此,反能为她赢来先机。

    幸好金武河谷连接的几座青山,都不算陡峭。许清菡找到后山,就着落日的余晖,轻松攀登上去。爬到山腰时,她停在一棵树下,仔细倾听了一会儿。

    没有听见虎啸。

    许清菡凝眉,沉吟不止。幕篱的黑纱有些阻碍视线,反正四下无人,她干脆将幕篱摘下来,拿在手上。她边走边看,一边估摸着时间,一边寻找蛛丝马迹。

    走了许久,她都没有发现老虎的踪迹,长满青草的土地上,连一个老虎的脚印都没有。

    那么,江飞白是被骗了吗?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山上长了一种带有锯齿的青草,许清菡不认得这种青草,直接提着裙摆走过去,小腿上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许清菡的心里越来越着急,她趁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左右四顾,拼命寻找,却没有发现一点人走过的痕迹。

    后山太大了。

    终于,太阳收拢了它的最后一点余晖,黑夜接管了整片天空。夏虫高昂地鸣叫,夜幕中的树木恍若憧憧鬼影。

    许清菡又饥又饿,心底涌现出绝望。她徒劳无功地往山林深处走动着,或许是人在腹饥之时,嗅觉格外灵敏,许清菡闻到了阵阵血腥味。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小腿上,被带锯齿的青草割出的伤口,但随着血腥气逐渐浓郁,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江飞白是被人诱骗至此,那么这种气味昭示着一种可能。

    许清菡的斗志昂扬起来,她就着皎白月光,循着血腥味,摸索着往前去,然而,当她走到血腥味最浓的一片土地上时,发现这里空空如也,只有土地上散落着很多箭矢。

    她蹲下来,用手捻了一下泥土,凑到鼻尖闻,然后凑到眼前去看。

    就着月华,她隐约辨认出,这些泥土上带着血迹。许清菡惶然无措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箭矢,惊恐地想到,这些箭矢,都是拿来射江飞白的吗?

    射到他身上了吗?

    数个时辰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许清菡忍不住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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