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沈曼怡直挺挺地被线控着走过来了。

    “你可以走得好看一点,这么僵硬很容易被人认成假的。”谢问给她提意见。

    闻时找到了地毯更换的痕迹,正在翻看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他有点无语地看了谢问一眼,又转头看向沈曼怡。

    却见那小姑娘连装都不装了,崩溃地跟他说:“我是假的。”

    闻时:“没看出来。”

    沈曼怡:“……”

    “我真是假的!”她又说,“你叫一下吧,叫一下我。我想走了,我不想玩了。”

    闻时:“你证明一下。”

    沈曼怡有点不愿意,她好像很贪恋别人的躯壳和模样,死死地瞪着闻时。但捆着她的傀线还在往里收,拽着她,控着她。

    眼看着要踏进屋内了,她才不甘不愿地小声咕哝道:“可是,我现在不太好看。”

    “你现在挺好的,原本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闻时下意识回了她一句,回完才意识到这话怪怪的。

    谢问转头看着他。

    闻时瘫着脸说:“别看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问看着他的表情,倚着门沉笑起来。

    笑个屁。

    闻时没理他。倒是沈曼怡明白过来,纠正道:“我以前挺好看的,后来就不好看了。”

    “你们要看吗?”沈曼怡轻声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褪下了谢问的样子,就像蟒蛇蜕皮一般。那过程实在有点触目惊心,看得闻时皱了眉。

    再之后,她左右歪扭着脖子,像是一个折叠椅一样,从一小团翻折开来,先是腿、再是胳膊、最后“咔”地一声直起了脖子。

    她扎着的辫子乱糟糟的,松散开来,因为过于垮塌,就好像……连头和脸的皮肤都跟着被拉下来了。

    大东一把傀线收到底,转头就跟这样的沈曼怡来了个面对面。

    他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又凉了。

    第37章 霜雪

    孙思奇和夏樵两个倒霉蛋刚好在大东旁边。沈曼怡晃动的裙子从他们腿上扫过, 可能是心理作用, 扑面便是一股腐味。

    孙思奇:“呕——”

    他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 生理反应压都压不住。他这动静比大东还大, 沈曼怡两只眼珠慢慢转向他, 目光有些幽怨。

    夏樵吓疯了。但他脑回路很清奇,一边魂飞魄散把孙思奇往后拽, 一边还不忘给“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有那个意思——”

    孙思奇又是一声荡气回肠的:“呕——”

    夏樵:“……”

    “快他妈别吐了,憋着!”周煦一把捂住他的嘴, 跟夏樵一起把他往闻时身边拖, 结果脚步太乱, 三个人跌跌撞撞绊倒在罩着白布的沙发里。

    白布被风掀高又落下,把他们盖住了。

    “操,这破沙发,硌我肋骨了!”周煦叫了一声。

    “哎哎哎别坐, 这是我的脸, 你等我起来。”夏樵也哀叫着。

    “我也不想吐, 我控制不住。”孙思奇快哭了。

    沈曼怡盯着他们,想往前走。就见大东手忙脚乱地拽着另几根的傀线,随着一声清啸,那只暗金色的大鸟便扑扇着翅膀,猛地挡在了众人前面。

    它掀起的风很有劲道,扑得沈曼怡直挺挺地朝后退了两步。大东这才缓过来, 哆哆嗦嗦松了一口气。

    其实真不怪他们反应大。

    这位沈曼怡小姐的模样确实吓人。闻时想到她刚刚折叠成一团的模样,总觉得她真正的身体应该被人塞在某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得舒展。

    她大概闷了很久,身上已经有了腐坏的迹象。五官因为皮肉松垮,整个往下耷拉,显得眼睛细小,嘴角下撇,根本看不出原样。

    她的手掌有一半露出了骨头,手腕和手臂关节处腐坏尤其严重,应该是长期扭曲弯折导致的。

    她的肩带烂了一根,连衣裙整个歪斜在身上,露着半边肩膀。布料坏得厉害,如果再多扯两下,可能就衣不蔽体了。

    沈曼怡低下了头。

    受惊吓的人太多了,她在打量自己。

    “真难看。”她细声细气地咕哝了一句。

    下一秒,浓稠漆黑的烟气便从她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三盏蜡烛灯忽闪了几下,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个房间开始变冷,而且越来越冷。

    沙发白布下的三个男生敏锐地感觉到了陡然变重的阴森怨气,纠缠着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大东咽了口唾沫,控着“金翅大鹏”的手指绷得紧紧的,一边提防着沈曼怡,一边给沈曼怡身后的人使着眼色。

    眼看着这小怨灵要爆发了,沈家那个大徒弟却毫无所觉、不知避让。

    大东不敢出声,只能趁着沈曼怡没抬头,用夸张的口型对沈家大徒弟说:“你过来!到这边来!”

    大徒弟可能瞎了,根本不动。

    沈曼怡个子不高,谁站在她身后都可以俯视她的头顶。

    她头发漆黑,但毫无光泽,梳着双麻花,中间的那条缝歪斜着,有一块秃着,露了皮肉还结着血痂,应该是在拉扯中揪坏了。

    她有时候觉得那里有点凉,有时候有一点隐隐的痛。但更多时候,都是无知无觉的,就像已经习惯了。

    她揪着自己的裙摆,正在努力回忆它原本的颜色。忽然感觉有一只手伸过来,给她把滑到肩膀的裙子往上提了一下。

    接着,一根细长的棉线穿过了布料。它像有生命一样,动起来很灵活,在两边各打了个结,吊住了摇摇欲坠的裙子。

    然后它就失去了生命力,成了一段普通的棉线,勉强替代了那根烂掉的肩带。

    沈曼怡盯着那根棉线,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仰起了头。

    她的脖子应该也扭折过,仰起来的时候几乎是整个儿翻过去的。她咯咯笑着,可能是想故意吓唬人,却发现被吓唬的那位无动于衷。

    她看到了闻时瘦削好看的下巴,看到他缠着线刚收回去的手指。因为个子很高,她看不见脸。

    于是沈曼怡的脑袋朝后翻折着挂了一会儿,又慢慢直回来。动作间,骨骼发出咔咔轻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又换成转头的姿势,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了闻时没什么表情的脸,跟“温和”这个词毫无关系,但帮她提裙子的,又确确实实是这个人。

    “你结打得没有蔡妈妈好看。”沈曼怡忽然说。

    “……”

    闻时无话可说。他并没有兴趣跟什么蔡妈妈比缝补,毕竟千百年来,他手里的线只管操傀和绞杀,凶得很,没干过这种活。

    他跟小孩没话说,另一个人却有——谢问迤迤然走过来,弯腰对沈曼怡说:“说给我听听,哪里不如你蔡妈妈弄得好看?”

    沈曼怡不高兴地扁了扁嘴,指着烂了的肩带说:“这裙子是鹅黄色的,这里应该是个蝴蝶结,很大,蔡妈妈给我弄的。”

    谢问点了点头,直起身对闻时说:“还缺个蝴蝶结,你给她系一个。”

    闻时眼也没抬,沉声蹦了一个字:“滚。”

    沈曼怡闷闷地说:“不要他系,我的蝴蝶结只是掉了。”

    谢问:“掉哪了?”

    沈曼怡沉默了很久,说:“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但是没人帮我,蔡妈妈、李先生他们全都不见了,没人陪我玩,也没人帮我找。我只能跟你们玩。”

    谢问:“什么时候掉的?”

    沈曼怡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慢慢抬起头。

    她说:“把我折起来的时候。”

    屋里静了一瞬。

    又过了片刻,闻时忽然出声问:“谁折的?”

    沈曼怡漆黑的眼珠骤然转向他,一动不动地盯着。

    闻时又问了一遍:“谁折的?”

    沈曼怡张了张口,那一瞬间,她圆圆的口型似乎要说“我”,但还没出声,他又把嘴抿紧了。良久后,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闻时皱起眉来。

    我?还是我弟弟?

    他总觉得那份日记有点诡异,想在沈曼怡这里再确认一下。但从她的口型来看,可能跟日记的指向是一致的。

    原先以为这可能是沈曼怡的笼。但她这吞吞吐吐,说话都受限制的模样,应该不是。

    至少不完全是。

    难道又是双黄笼?可如果是双黄,沈曼怡明显不占上风,哪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

    疑问归疑问,既然沈曼怡先出来了,就得把她先解决。

    “我想要我的蝴蝶结,我想要漂漂亮亮的。”沈曼怡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尖细的嗓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为什么蔡妈妈他们不来帮我,我找了好久了,他们为什么不来。”

    “别,他、他们不来我们来。”一看她周身黑气越滚越厉害,说话的语调也越来越诡异,大东攥紧了自己的金翅大鹏,连忙说,“我们找,我们找。你别急。”

    他匆匆忙忙就在屋里转起来,却听见老毛说了一句:“咱们刚刚一路过来,每个房间都翻过,可没有什么蝴蝶结。”

    大东皱着脸指了指他,示意他千万别乱说话:“万一还有漏的呢!别急啊,这么多人一起找,还怕找不到么?”

    老毛又说:“她说她找了好久了,一样没找到。”

    大东:“你——”

    你究竟哪边的!

    他瞪着老毛,用口型说着,生怕被沈曼怡看到。

    说完,他转头看向谢问。本来也想瞪的,但是对着谢问他莫名不太敢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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