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看见血色的地方是他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地攥着那根松枝,磨破了一大片。血迹从指节弯曲的地方渗出来,湿了又干,已经锈成了暗红色。

    “我天。”点灯的人探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血又出来了,要不你再试试把他的手掰松开?”

    说话的是周煦,但屋里除了他以外,并没有第二个醒着的人。

    就见他问完这话,身形一顿,探出去的脖子收了回来。明明还是那个模样,却好像变了个人。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便温缓下来,带着几分疲倦的愁意:“不抵用,他性子倔得很,掰不开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走到榻边弯下腰,试着去碰闻时攥着松枝的那只手。

    他只是动了一下那根枯枝,十多根傀线就从紧攥的手指间飞射出来,带着千钧威压如利刃寒芒。

    幸亏去试的人是卜宁,偏头侧身堪堪避开。但凡换一个,这会儿已经被傀线钉穿在屋墙上了。

    那些傀线扫了个空,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而傀线的主人依然人事不省,刚刚那一场攻击,仅仅是出于本能而已。

    “三天了,居然还是这么……”周煦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

    片刻后摇身变成卜宁,低低应了一句:“是啊,三天了。”

    他看着闻时昏睡时依然不展的眉宇,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便盯着那根枯枝恍然出了神。

    忽然,屋门“笃笃笃”急响起来。

    卜宁转过头,看见一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人是张碧灵,曾经的柳庄怨主之一,现世是周煦的母亲。她张了张口,冲着周煦那张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小煦”,还是该颔首叫一声“老祖”。

    倒是卜宁歉疚地冲她点了点头,退而让周煦占了主位。

    “妈你干嘛这么急冲冲的?”周煦倒是切换自如。

    张碧灵还是咽下了称呼,指了指山道的方向,说:“小夏好像要醒了。”

    她口中的小夏正是夏樵。

    他那天自打到了张家本宅、进了张岱岳的笼,就始终不太对劲。张碧灵一直跟他同路,看到他在笼散的时候忽然不支昏了过去,但没人知道缘由。

    众人试了不少办法,也没能让夏樵醒过来。不论怎么,他都死死蜷着,手指没在发间捂着头,好像在抵抗某种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跟创造他的闻时,在那一刻形成了牵连。

    卜宁索性把他,连同灵神残破不堪只剩一口气的张雅临一并带回松云山,安顿在了山腰。

    除开这些需要养灵的,就只有张碧灵一个山外人被默许留下,一直在帮着卜宁照看两边。

    “要醒了?”周煦听了张碧灵的话,道:“那太好了,再这么晕下去真的有点吓人。”

    “但是——”张碧灵面色有些迟疑。

    “怎么了,你干嘛吞吞吐吐的?”

    “小夏状况有点奇怪。”

    “奇怪?”

    周煦有些不解,张碧灵索性道:“你先别占着位了,让卜宁老祖出来一下,去山腰看一眼。”

    周煦:“……”

    他“哦”了一声,伸手戳了自己一下,道:“别客气了老祖。”

    下一秒,他敛眉冲张碧灵拱了一下手,“惭愧,稍待片刻。”

    他说着又走回榻边,抓了桌上几枚圆石就要往榻边摆。

    张碧灵疑问道:“老祖这是?”

    “摆阵呢。”周煦忽然冒头,回了她一句。

    “养灵的阵么?”张碧灵记得之前听周煦说过,闻时老祖现下灵相只有一点碎片,缺失太多,养灵池养灵阵对他来说其实效用不大。

    “不全是。”周煦又冒了头,“主要是怕他跑。”

    张碧灵愣了:“?”

    卜宁终于没再放任那半个自己胡说八道,他搁下第三枚阵石,解释道:“我怕他醒了做些傻事。”

    张碧灵不太明白他口中的“傻事”是哪个意思,但还是惯性地接话道:“闻时老祖不像会乱来的人。”

    卜宁直起身,叹息似的说:“我这师弟看着冷冰冰的……骨子里疯得很。”

    他正要去摆第四枚阵石,却在半途顿了一下,偏头朝门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张碧灵问了一句。

    但没等卜宁回答,她就知道了原因——山腰好像有动静。

    夜里的松云山静得出奇,百丈开外的声音,只要没有刻意收敛都近若咫尺。

    卜宁的阵石终究还是没摆完,跟张碧灵一起匆匆下了山道。

    他们走得太急,所以不知道。屋门阖上没多久,榻上昏睡三天的闻时忽然睁开了眼睛。

    ***

    卜宁和张碧灵下到山腰时,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细密的裂纹,像是遭受了一下重击。

    不出意外,这就是刚刚那道声音的来源。

    “有人上山?!”张碧灵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猛地转身朝四周看去。

    没等她找到痕迹,卜宁就开口了:“不是在屋外弄的。”

    “不是屋外?难不成……”张碧灵盯着那个屋子,喃喃道:“是屋里弄的?”

    他们推门进屋便发现,里面的毁坏更严重,有一处凹陷下去,密密麻麻的裂纹就从那里向四面延伸。

    还真是屋里弄的。

    可是这屋里先前就只有两个人——

    张雅临被张家老祖宗坑害惨了,至今生死难说,躺在那里像一截人形的朽木,连活人气都微不可察,必然弄不来这样的痕迹。

    那剩下的就只有夏樵了……

    可是夏樵一贯胆小瘦弱,不论是沈桥的本事还是闻时的本事,他都一分没学到。要弄出这种程度的裂纹,他可能得先断一堆骨头。

    周煦这么想着,短暂地占据了身体主控权,朝夏樵所在的床榻看过去。

    就见之前面朝门外蜷睡的人,不知何时换了方向,正背对着他们,额头抵着墙壁,朝里蜷着。

    借着屋里的灯火可以看到,他在发抖。

    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痛的……

    “之前他来回翻了好几次身,还一直在说话,看着像是要醒了。”张碧灵盯着床上的人,顿了一下又说:“不知道是因为影子还是怎么,我感觉他好像长高了一点,头发也比原来黑……”

    她这么一说,周煦也感觉到了——

    从背后看,夏樵跟他印象中的模样有了微妙的区别。

    “你说他一直说话,说什么了?”周煦问了张碧灵一句。

    “太含糊了,根本听不清。好像叫了爷爷,也叫了哥,后来语调都变了,就听不出来在说什么了。”

    周煦走到榻边,隐约看到了那人的侧脸,确实是夏樵没错。他闭着眼,眉心紧锁,似乎陷在某个混乱的梦境里,又似乎在承受某种挣脱不掉的痛苦。

    周煦看他抖得厉害,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叫道:“夏樵?夏樵你——”

    “滚!”

    一道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周煦只来得及看见蜷缩着的夏樵抬了一下手,就被卜宁占据了主位。

    下一瞬,他侧身疾退两步。

    刚一站定,就听屋内一阵轰然响动。

    夏樵甩开的手就像带了风刃,撞过木桌,撞到墙上,留下一条深沟。

    这要是落在人身上,骨头已经出来了。

    周煦看看那条深沟,又看看床上依然蜷缩发抖的夏樵,惊呆了:“我懵了,他这是什么情况?”

    第105章 夏樵

    张碧灵也是一脸惊疑不定:“这……”

    “这还是小夏吗?”她看向周煦轻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周煦懵得差点没反应过来, 怔愣两秒才“噢”了一声,老老实实让出主位给卜宁。

    其实卜宁也有些迟疑。

    他盯着夏樵的背影尤其是肩那块看了很久,轻蹙起眉。

    “怎么了老祖?”张碧灵看见他的表情变化, 忍不住问:“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卜宁回过神, 摇了一下头, “无事,只是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他又一时间说不清楚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等走到床榻近处卜宁才忽然想起来,这个背影有点像闻时,像十五六岁时候的闻时。

    而就这几步的时间里, 夏樵的背影身形似乎又有了变化,更高了一些, 跟闻时也更像了几分。

    先前在包藏了整个松云山的那个笼里, 卜宁是封山大阵的阵主,阵里的一切他都有所知悉,所以感知到了闻时恢复的一部分记忆。

    他知道夏樵是闻时的傀, 在生剥灵相落地成笼之前放出来,代替自己走出封印之地,就为了让尘不到放心。

    卜宁之前其实有过疑惑,因为他所见到的夏樵单薄瘦弱,跟闻时天差地别, 实在找不到几处相似的地方,怎么可能骗过尘不到?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个瘦瘦小小不堪一击的夏樵也许并不是本相, 现在这个才是。

    这样的背影,才有可能在当初血海蜿蜒的封印阵里以假乱真。

章节目录

判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木苏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苏里并收藏判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