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在沉默着看了她很久之后,那位苦修士,老人伊登又把头扭回去了。

    他听起来似乎没觉得阿萝是什么必须要消灭的异教徒,黑发少女小小的安心了一点,结果对方下一句话几乎就让她从大石头上跳起来。

    “那看来你可以用双系法术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他真的看到了!

    阿萝忍不住绷紧了身上肌肉,偷偷戒备起来。

    不是她反应过度,在她刚被阿尔芒捡回去上课那一年,有女仆发现了她在房间里对比圣光术和火球术的亮度,竟然精神崩溃,嘴里喊着“你欺骗了女神!”,手中挥舞着尖尖的烛台直冲过来……

    那个女仆后来被阿尔芒处理掉了,阿萝背后被刺破的伤口也被愈合,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下。

    可这件事也让阿萝明白——她是“异端”,是不会为大众所接受的。

    所以她听到伊登老人轻描淡写点破她的秘密时,简直有种伪装不住的惊骇紧张。

    她这样的反应也逗笑了老人,他铁灰的眼睛像夏天的气泡水,冰块在玻璃杯里当啷作响那种。

    他笑眯眯看过来:“别害怕,我又不会抓你。”

    也对,他要是真的想伤害她,她也反抗不了。

    于是阿萝半信半疑地放松下来,坐在大石边上,心中有些好奇。

    她记得,利维说过凯里的水平比他差很多,综合考虑他自大的样子和凯里的忌惮,其实可以推测出凯里也许比利维差一点,但不会很多,而利维在人类世界里,已经算是很能打的水平了。

    而眼前这个老人让凯里畏惧成那个样子……

    他这么强,怎么会披上苦修士的袍子啊?依阿萝对教廷阶层的了解,这种流浪的苦修士基本是最底层的虔诚信徒,没有法力,没有阶位,满心只有对女神的虔诚敬爱,努力用对肉体的折磨来洗刷自己灵魂的罪孽。

    她偷偷瞄对方身上的铁质荆棘,这种荆棘链条一般都是自认重罪之人才会带上的道具,站起来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负重,但一旦坐下或者躺下,荆棘就会刺穿衣服,扎破皮肉……

    像是看到了她隐约的窥探,年迈的苦修士叹了一口气,又转过头来了:“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一个两个叁个都对别人的过去感到好奇,就不怕我生气杀了你们。”

    但他声音里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阿萝缩了缩脖子,又探头探脑地看过去:“那我能知道吗?”

    也许是最大的秘密都被人家揭穿了,也许是这个老人身上自带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气息……总之她现在颇有种无所畏惧的放松感。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还不行,因为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来都来了,反正总要留在这里等身体愈合的,阿萝跃跃欲试:“看来你有什么烦恼啊?”

    “……”伊登瞥她:“你胆子是真大。”

    阿萝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放松了,她笑嘻嘻的,没有回嘴。

    伊登又像苦涩的老干部一样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幽幽叹息了一会,还是回答了她:“最大的烦恼啊……外孙长歪了。”

    啊,这好像是中老年人的常见问题,阿萝竖起耳朵,迟疑着开口:“是您那个去世的女儿留下的孩子吗?”

    苦修士点了点头:“因为一些事情,我的女儿没有在我身边长大,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结婚怀孕,我只陪着她度过了很短暂的半个月就因为另外的任务而奔波,再就是……她去世了,那个小子流落荒野自由生长,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混蛋了,唉。”

    阿萝怜悯:“啊,那小孩子也很可怜的,他要一个人生存下去,肯定要学会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您没必要因为这些而斥责他。”

    年迈的老人身姿有些佝偻:“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没什么人能管教他……我也没什么盼头,只是想让那小混蛋能学会照顾自己,不要以为自己会打架就天下第一。”

    他声音很轻:“他缺的东西还太多了。”

    阿萝脑海中出现了善良有苦衷的外公孤身寻找,叛逆冷酷的小男孩不近人情的苦情虐心场面,忍不住有些唏嘘:“他一定会懂得您的心思的,孩子都会长大。”

    伊登看她一副“我好心疼你们”的表情,错愕之后又有些好笑:“他肯定不懂我的心思,他都不知道我呢……毕竟我们算是敌对吧,如果那小子看到我,肯定要么绕着走要么偷偷杀掉我。”

    “?”阿萝张大了嘴,脑中外孙的形象突变。

    莫非他的外孙加入了异教?还是什么狂热的邪教?

    “有这种无法摆脱的身份,我也不希望和他亲密。”老人留意到她震惊的表情,解释了一下:“只是双方立场不同,从我们的角度看,他那边虽然自由,但是无疑是血腥又崇尚暴力的,说实话,这样的环境下人类很难生存。而从他那边看……大概是血海深仇吧。”

    “我这种老头子还能活多久呢?也只是想他能好好活着不要找死,起码死在我后面吧。”

    阿萝震惊了,怎么听起来这个问题外孙好像加入的邪教还反人类的?他被洗脑了?

    她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伊登被她逗笑了,在她震惊的目光里拍了拍坐皱的袍子,慢吞吞站起身来。

    “傻孩子,我外孙是半魔啊。”

    他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他父亲是魔族的一位总督,那位总督想要占据一片阔大的领地让他的族人们生存,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会沦为牲畜和奴隶。所以我代表着教廷出战迎击,而我的弟子杀死了那位总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的军队身后站着数以万计的人类。”

    “可对那小子,这是一场令人悲痛的离别,而且他后来大概吃了很多来自人类社会的苦楚。所以在我和他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隔阂,我从来不想他像别人家的小辈一样黏在我身边,那太恶心了。”

    他的神色似是有些恍惚:“……我也不配得到这些。”

    阿萝已经混乱了。

    战区总督,有这么多战区总督吗?有这么多嫁给魔族又不幸去世的人类女人吗?还有各种熟悉的人设……

    她吞了吞口水:“你外孙,是叫利维吗?”

    伊登斜睨她:“你才反应过来啊。”

    ……

    离谱,离谱,离谱。

    阿萝沸腾的脑浆蒸起热气,简直目瞪口呆,伊登看着她呆傻的脸,又是不忍直视的表情:“你们叁个在森林里游荡也太显眼了,我来找你,一是发现你是来自白兰公国的双系法师,要看看你是不是什么人为制造出来的邪门东西,那个公国的一切都很敏感,二是看到了你和傻小子走得很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你任务中的一环,毕竟他的身份也很敏感。”

    “还好,你太傻,也太弱了,两种坏的可能都可以排除。”老人耸耸肩。

    扎心了。

    但是阿萝一时半会还吐不出什么槽来,过载的脑壳轰隆作响,像一台老旧的电脑,分析着大量的数据。

    伊登将手中喝空的水杯塞回那个包裹里,甩到肩上作势要走:“行了,你休息好了,快走吧。既然他要去村子里,我就先不过去了。”

    见他要离开,阿萝忽然想到了什么,咻地站起身来去追:“啊!前辈!我忽然想起来,利维好像去和什么人打架了,应该是教廷的强者吧?您要不要拉一下他们?”

    要是利维或者是对面受伤甚至是死了,感觉他会痛苦吧。

    可伊登只是叹了一口气,站着不动:“这是他们的事,我不会插手的,我不会轻易干涉别人的决心和战斗。走吧,我送你出去。”

    阿萝站在他身后,有些踌躇:“可是……”

    老人安抚她:“他们早就没打了,那傻子在这里绕了好半天,急着找你呢。”

    “啊?”阿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面前的人封闭了他们二人的气息,所以利维才会找不到她,她撇了撇嘴:“要是您没出现,他再怎么来也没用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改变他。”铁灰色双眸的苦修士带上了兜帽,枯瘦的脸定定地看着她:“你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有着别的使命,可你现在与他同行,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教教他别的,他还什么都不会呢。这傻子已经改变了很多……但他一个人在这世界上,还是太痛苦了。”

    他狡猾地冲着阿萝挤了挤眼睛:“……就当是我协恩图报吧。”

    像是冲破一层什么膜,又像是在湖底沉眠醒来,阿萝忽然回到了那片逼仄压抑的茂密丛林里,就像刚刚那个树木幼嫩草地柔软的空间并不存在,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可分明又不是,她正站在一片落叶上,衣服破烂,染上了大团大团的血,但衣服下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仅是刚刚的伤口,就连连日赶路的疲惫都消失了。

    那个不成器的外孙、叛逆青年利维就站在她面前,似乎是被忽然出现的阿萝吓住了,瞳孔缩成一个紧紧的小点,像是碧绿湖波里一串隐约的漩涡,定定地看着她。

    他扭曲的表情还没收起来,额上带着淋漓的汗,脸颊还有青肿,又是愤怒又是疼痛,茫然无措又自怨自艾,还有种小孩子丢了东西快要哭的感觉。

    情绪太复杂了,阿萝一时还读不懂。

    但随即,那个傻站着的大高个几步就冲了上来,将她紧紧抱住。

    ……好吧,起码她懂了这个怀抱的用力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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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的请求如果阿萝自己不想做的话她不会管的,毕竟在这两个人里利维算是单纯的那一个,小阿萝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火葬场会有的,但是不会虐心,因为利维的脑子反应不过来那些伤春怀秋,根本虐不到他。

    就比如阿萝跟他说“你根本不关心我,我要离开你。”,正常男人会觉得悲伤,脑中翻涌小作文。利维嘛,他会懵一下,不高兴一下,然后死皮赖脸不让她走,并且天天带肉还有抢路边小朋友的糖给她吃,他也不会哄人,只会身体力行表达自己的话“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

    【所以这是明示会有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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