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伊斯特如愿以偿出发去了商业街,乔迪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冥思,沃尔顿坐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休诺则选择把骑士院几位队员的剑全都重新打磨一遍。圣骑士爱惜自己的剑仿若爱惜自己的老婆,一时间休诺身边围拢的人数最多,成了整个队伍最忙碌的人。

    而戈尔多则受赛伦邀请,去了他位于市郊的行宫。

    戈尔多知道,赛伦早上虽然抱怨了几句,但是意犹未尽,他还有别的话想说。

    从前在神院的时候,赛伦每次发病时都是戈尔多想尽办法帮他保守秘密。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将某些事情摊在戈尔多面前。

    戈尔多实在是个合格的朋友,这次他选择安静地听赛伦说。

    “别人奇怪我父母为什么不喜欢我,你肯定不会觉得奇怪。”赛伦屏退了下人们,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画说,“你看,这是我五岁时和他们一起画的画像。”

    那是张很有皇室宫廷风格的画像。所有出场的人身上都围绕着深邃的光影,当时还勉强算是个青年的国王堪称高大俊美,他身边坐着雍容端庄的王后,王后左右跟前各站着个金发的小少年,看起来相差不大。

    这时,国王与王后的神情都堪称慈祥。至少从这幅画看来,他们一家人算是关系融洽。

    可是再然后,墙上挂着的就是赛伦一个人的画像了。他的亲人再未和他同框出镜过。

    “他们疏远你,和你的病有关?”戈尔多心领神会,把那一张张画都看过去,然后开口问道。

    “是啊。”赛伦自嘲般地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吸了口气,“我的母亲也尝试过挽救我。她甚至想尽办法为我请来了坐镇教廷的教皇——但是就连教皇也没有办法。”

    “……得这种病的皇子,就不应该继续出现在大众眼中。我从六岁发病起就深居简出,活得实在憋闷,在神院里过的那段日子算是我最自由的时光了。”赛伦耸肩,转了个身,“只是偶尔我也会觉得愤怒。即使他们疏远我、不想再接纳我为王室的一员,他们也不该把我定义为帮助我哥哥登上皇太子之位的垫脚石。”

    赛伦轻哧道:“你看,他们甚至不了解我。我会是那种被冷待之后还为他们掏心掏肺的人吗?还是他们真当我支撑到现在,靠的是他们施舍给我的那点微末的关心?他们是觉得,只要用亲情做借口,我就会迫不及待地买账?”

    戈尔多凝视了他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他们不是在用亲情拉拢你。”

    赛伦:“……那还能用什么?”

    戈尔多:“用你生存的空间,用你将来的权势地位。我觉得他们现在给你传递的大概就是这种信息。只是你不情愿听罢了。”

    人家根本没想通过利益交换和他改善关系、做回一家人。

    他们只是单纯地想用利益收买他。

    所以到头来……他家里的人都在认真地和他谈权势,真正会谈及“家庭”和“亲情”的,还是只有赛伦。

    就是因为他们关心的姿态太假,或者是连这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所以赛伦才会这么愤怒。

    赛伦沉默半晌,回答:“你说的对。是我天真了。还好今天的话我只跟你说了。”

    “……我也只会跟你说。”赛伦低头,将自己的脸朝向那面深红色的墙壁,“你别告诉其他人。”

    戈尔多点头:“当然不会。”

    赛伦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勉强在暗处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盯准了墙上暗色的蔷薇花纹,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想拥抱一下站在他身后的戈尔多。他们以前其实也拥抱过不少回,但是这次他的心情似乎有些不一样。

    赛伦也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乱如麻,思绪渐渐调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戈尔多的一声叹息给打断——

    “那你想解除你身上的诅咒吗?”

    赛伦下意识地愣住了,然后瞬间睁大了眼睛,转身去问戈尔多:“你说什么?你有解除诅咒的方法?”

    戈尔多:“嗯。最近才学到的。”

    实际上,在融合了水晶头骨之后,戈尔多觉得这世界上已经难有他解除不了的诅咒了。

    “……”赛伦一时失言,就这么凝视了戈尔多几秒,然后才皱着眉怀疑道,“可是连教皇都说没办法——”

    “不是没有办法。”戈尔多斩钉截铁地说,“而且,这个办法教皇大概也有那么一点头绪。只是他注定不可能把这个办法说出来罢了。”

    赛伦:“什么意思?”

    戈尔多:“你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诅咒是在家族之内遗传的吧?”

    赛伦哑然。

    “我知道。”片刻沉默后,他开口,“其实我的叔叔,也就是塞席尔皇子,就死于这样的疯癫之症。他死前说这个诅咒从此会在我们的家族之中流传,但是那个时候没人当回事。”

    直到赛伦成了家族里的第一个倒霉鬼。

    可怕的是,如果赛伦真的作为受害者的角色染上这种病症,那么就说明塞席尔死前的“胡言乱语”已经成真,王室家族真的变成了受诅咒的家族,这对他们的统治大为不利。

    这才是王室对赛伦心存芥蒂的真正原因。

    “可是你说这种诅咒有破除的方法?”赛伦觉得喉咙里有些干渴,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方法?”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戈尔多说,“这就是答案。”

    赛伦:“……什么意思?”

    戈尔多:“记得我们之前在林边村遇到的诅咒吗?你的这种诅咒其实和那种诅咒是同一种流派,主要针对保存死后的尸体和陪葬品,这才能保证诅咒在血脉里代代相传。”

    赛伦:“……”

    意思就是他们祖上有谁十分缺德,掘了人家的墓。

    “解决诅咒的方法其实不止一条。”戈尔多说,“一,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二,如果还不了,那死去的灵魂就让偷窃者的子孙后代遭受一样的痛苦。你每次发作都是头疼,如果咱们大胆假设——”

    “那你的先人偷走的,应该就是就是个……头?”

    第八十九章

    戈尔多其实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赛伦关于水晶头骨的事。

    其实水晶头骨就相当于一个个游走在世上的亡魂。比如光辉之帝, 从课本和史书上接触到对方时,对方固然是个千古贤王。但是如果他真的在这个世间复活呢……?

    或许惊恐、忌惮以及强烈的好奇心会压倒绝大多数的敬爱与尊崇之情。

    在世人眼中,水晶头骨以及头骨的融合者, 或许都是怪物。

    但是如果不说明水晶头骨的存在形式, 那么就无法解释赛伦的先人为什么要偷或者毁坏人家的头——而戈尔多“这一切因头而起”的说法也会显得非常不可信。

    但是赛伦还是相信了。

    他皱着眉,说道:“但是我们家族里并没有相关的传闻。”

    “这或许得问你的父母。”戈尔多说。

    “我总觉得他们不会这么简单地告诉我。”赛伦用手揉了揉眉心,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不, 还有一个方法。”

    赛伦说着, 冷笑了一声:“他们能这么果断地舍弃我,一是发现这种病没有救,二是他们还有除了我之外更宠爱的儿子。可是如果连他们的最后的选项都失去了……”

    “那他们就会再次尽力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戈尔多问。

    “我只知道他们这次肯定会拼死尝试一次。”赛伦说,“毕竟他们那么爱我的哥哥——我的母亲需要他继位才能获得王太后的位置;而我的父王不满大哥没有光明天赋很久了, 他并不希望阿奇德皇室的后代彻底失去光明魔力,但我的大哥认为魔力并不能代表一切,他们的观念不和, 所以父王需要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以免大哥成为皇太子之后会影响他的统治,赶他提前下位。”

    戈尔多沉默了片刻,由衷说道:“你们的家庭真复杂。”

    赛伦倒是有些好奇地问他:“我记得你也有兄弟, 还是个异母兄弟。将来你父亲的领地也需要一个合适的领主——你们难道不曾为此发生争执?”

    戈尔多:“……”

    领主爹卡萨尔莫兰将戈尔多列为正式继承人的时候, 伯里恩那个傻弟弟根本没有提出什么意见,甚至还写了封很长的信来祝贺戈尔多,并且在信里提出,“不用做领主去负责那么多人的生计与安全实在是太好了”。

    伯里恩认为, 做领主的弟弟, 比做领主逍遥。

    听完戈尔多描述后的赛伦:“……”

    所以果然是他们家里的问题吗, 和王位斗争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戈尔多。”赛伦有些恍惚地说,“如果是正常的父母——我是说,像你父亲那样疼爱孩子的父母——如果孩子患了病,那他们会怎么做?”

    戈尔多沉思了片刻:“我祖上都是骑士,不会盗墓。”

    赛伦:“那我家祖上还是皇室呢!……你快回答我的问题。”

    戈尔多认真地说道:“如果是我的父亲,那他首先不会有所隐瞒。其次,如果他找不到帮我解除诅咒的方法,大概就会一不做二不休,找到那个诅咒我们家族的人的坟墓,把他的骨灰彻底扬了,替我报仇。”

    赛伦:“……这就是骑士家族吗?”

    戈尔多扶额:“我只是依照我父亲的行事作风来推测罢了。”

    赛伦笑了:“我懂你的意思了。”他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那些墙壁,又似认真又似玩笑地大声说道,“总之,这不全是我的错。对吧?”

    戈尔多点头:“当然。”

    赛伦耸了耸肩,貌似轻松了不少。

    戈尔多:“所以你刚才的计划还作数吗?”

    赛伦:“拖我亲哥哥下水的计划?”

    戈尔多:“不是真的拖他下水。只是让他表现出和你一样的症状。这样的障眼法有的是。”

    赛伦拿手指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比如?”

    “比如能让人和人通感的药水。”戈尔多说。

    赛伦有些惊讶:“你还能搞到这种东西?”

    戈尔多神态自若地说:“所以我平时叫你多看书。魔法世界,无奇不有。”

    其实是他从《黑暗圣典》里看到的。那是一种古魔药。对人的身体无害,只是会让先喝下药水的人复刻后喝下药水的人的所有感觉,让人真的体会一把什么叫“感同身受”。副作用也很轻微,只是会让人有稍许脱力。

    “让我算算,下个月初是什么时候?”戈尔多凝思片刻,“怎么着也得比赛之后了吧?”

    帝国联赛总共举行五天,而赛伦的病也只会在晚上发作,所以戈尔多和亚特里夏才安心让他作为代表队的一员参赛。不出意外,在联赛结束之后,他们应该有机会来履行他们的计划。

    “那就先这么定了。”赛伦说。

    戈尔多瞥了他一眼:“准备熬制药水的材料还需要点时间呢,不知道我们赶不赶得及。”

    “大不了你留下来陪我一段时间。”赛伦脱口而出,“没人会反对。”

    照理说,赛伦在神院里学习了那么长时间,如果提出让戈尔多也来阿奇德帝国游学,阿奇德国王碍于面子,八成不会拒绝。

    戈尔多:“你想得倒美——这些都等联赛之后再说吧。”

    倒也没有一口回绝。

    赛伦这么想着,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似乎留戈尔多在他身边帮忙和自己的家人打擂台,这种畅想带给了他某种愉悦。

    在赛伦和戈尔多推心置腹的畅谈之后,第二天,就是帝国联赛的开幕大会。

    联赛的开幕仪式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隆重却也不算隆重。这次国王没有到场,到场的是一些贵族、官员和王后陛下。因为这次由阿奇德帝国做东道主,所以主持仪式的圣峰学园的人。首先发言的是圣峰学院的院长。

    这位院长是个穿着枚红色的华丽礼服、大腹便便的老头儿,鼻梁上戴着一副极小的眼镜,花了大概有好几万字的演讲来吹嘘这些年来魔法是怎么在阿奇德这片土地上蓬勃发展的。而他正下方坐着的就是三支学院的代表队。无论这些学生们原本有多么昂然的战意,如今都快听得昏昏欲睡了。

    休诺抽动着眼角,掏出腰间的怀表,凑近戈尔多耳边,低声问道:“两小时过去了……他到底还想讲多久?”

    “不知道。”戈尔多也低声回答,“你看圣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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