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吃了五年的獾子腿,他始终没有等来联络的人,他甚至怀疑,林纯鸿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这个人?这个想法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觉得迷茫,痛不欲生。

    为了安慰自己,他非常留意荆州的一举一动。不过,身处偏僻的辽东,要了解荆州的情况,谈何容易?他只知道,荆州军曾数次前往中原剿匪,与女真人这边几乎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天,林纯鸿派出战舰,将阿济格攻取皮岛之役搅黄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敏锐地觉察到,离他被唤醒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那些天,他几乎每日至闻香酒楼,等着背着獾子的联络人出现。

    结果无疑让人失望,他还是没有等到那个人。

    后来,荆州军在辽东半岛、济州岛以及生女真地域活动的消息陆续传来,然而,他还是没有等到联络人。

    也许,林纯鸿真的已经把他给忘记了!鲁少飞一想到这点,心里就痛得如同刀割一般。以前,他拿起屠刀杀汉人时,心里还有一份念想支撑着自己。可是,要是林纯鸿已经把他给忘了,那以前他做的哪些事情都算什么?

    就在他几欲疯狂时,一个约定好的绳结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呼吸几乎因此停滞,他的心脏,几乎因此而跳出胸膛。

    迷茫不再、彷徨已经远去,剩余的,除了无穷的干劲,还是干劲。

    常达五年的苦等,终于等到了结果,鲁少飞失眠了……

    第二日,鲁少飞来到了内秘书院。对这个内秘书院,鲁少飞一直充满了不屑。作为一名旁观者,鲁少飞一眼就看出,皇太极在模仿大明朝廷的内阁,却又模仿得不伦不类。

    最搞笑的是,内三院的大学士或者侍从,有时也会带兵出征。比如他现在是文秘侍从,一旦有了战事,他就隶属于正白旗,随同出征。不过,这相比较于吏部长官多尔衮带兵出征而言,算得上小巫见大巫。

    鲁少飞刚要跨入内秘书院,正好碰到了大学士范文程。鲁少飞正准备行礼,却被范文程惊讶的声音打断:“鲁侍从,眼睛怎么熬得通红?”

    鲁少飞依然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道:“回范大学士,昨夜赶着完成皇上交待的祭天之文,熬到子时。”

    对范文程,鲁少飞颇为忌惮。这个老家伙,文采虽不咋地,还经常出一些昏招,但他深谙为官之道,处事又谨慎严密,常常能注意到别人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因此,他与范文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多说一句话。

    也幸亏他给别人的印象就是谁也不待见,否则,对范文程这个老狐狸,还真不好应付。

    且见范文程微微笑了笑,道:“鲁侍从辛苦了。不过,祭天文先不着急,要到明年春天才用呢……你过来一下,这里有一些文书需要起草……”

    范文程与鲁少飞,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说着话,进了内秘书院,又转过一道弯,进入了范文程的办公点。

    鲁少飞目不斜视,梳着金钱鼠尾的脑袋微微低垂着,淡淡地问道:“大学生有何吩咐?”

    范文程微微皱了皱眉头,暗思道,这鲁少飞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可为人处世,实在差劲了点,要不然,可以引为助力,在满清朝廷中扩大说话的分量。这鲁少飞咋就不上道呢?

    范文程有点失望,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皇上下令,冬至在宁城冬狩,令漠南蒙古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巴林等五部各携精兵两千,至宁城汇合,不得延误。”

    鲁少飞面无表情,拱手说了声:“属下接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范文程办公点。

    然而,鲁少飞的内心,却远远不像他的表面上那么冷漠。听完范文程的话后,他几乎倒吸一口凉气:蒙古五部,即是万余骑兵,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冬狩?

    无论是蒙古鞑子还是女真鞑子,冬狩就是战争的代名词!

    也就是说,皇太极大举兴兵,一部集结于宁城,其目标不言而喻:那就是大明千疮百孔的蓟辽防线!

    鲁少飞在辽东呆了五年多,对皇太极的远期打算可谓洞若观火:皇太极从未想过入主中原,他只是想把大明当成他的天然粮仓,辽东粮食紧缺时,便侵入京师附近劫掠一番,获取大量的人口和粮草;皇太极甚至还想,与大明议和,逼大明开放边榷,承认满清的对等地位。

    所以,往常皇太极劫掠中原,大多提前放话,声称若不议和,将于什么时候进攻什么地方。

    这次,皇太极暗暗地集结兵力,让鲁少飞本能地觉得,皇太极这次入侵的目的并非如往常一样简单。

    鲁少飞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将鞑子即将入侵的消息传回荆州,让林纯鸿早作准备,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鲁少飞回到了家。家中,除了一名老仆以外,并无他人,鲁少飞边走边吩咐老仆道:“将东厢房的第二间收拾一下,焚上苏合香,晚上本老爷睡那里。”

    “喏!”老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回道。

    鲁少飞一步也不停留,径直进入了房后,鲁少飞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神色凝重,拿出珍藏已久的特制水,熟练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数字编码后,与三百多个最常用的汉字一一对应,这是荆州方面特有的密文。作为暗桩,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密码本,而是将数字牢牢地记在了脑袋中。

    五年多时间,鲁少飞几乎每日都会回想一遍常用汉字编码,惟恐忘记一个字眼。五年的坚持,一朝终于被用到,鲁少飞心里激动不已,以至于数字都被写得走了形。

    鲁少飞所要表达的意思非常简略,仅仅只有一句话:皇太极令漠南蒙古五部各携精兵两千,在宁城冬狩。

    虽然鲁少飞断定,皇太极十有八九要集结兵力攻打蓟辽,但作为暗桩,最为优秀的品质就是实话实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加入自己的判断,更不会带上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处理好密信后,鲁少飞依然将白纸装入了钱袋子之中,宿在了东厢房的第二间。

    也不知鲁少飞是连夜工作,还是忘记吹熄油灯,总之,东厢房第二间灯火通明,一直亮到了第二日早晨。

    鲁少飞的一番布置终于没有白费,第二日卯时末,黄小冬踏着露水,背上背着一只獾子,敲响了鲁家的大门……

    第四百八十六章 敌袭

    第四百八十六章敌袭

    辽东、辽西,阴云密布,兵力暗中集结,无论是辽东经略府还是蓟辽总督府,皆茫然不知,更别谈紫禁城。

    “……闯贼接连遇袭,军辎匮乏,汉中无以立足,遂仓皇逃入川北……臣檄令川中诸道兵严守要害,以川师诱之,臣亲率陕兵设伏于梓潼,大败之,贼复入陕,所余不过三百余骑……”

    已是亥时,紫禁城乾清宫内,依然亮着灯火。朱由检厉行节约,减少了蜡烛使用量,宫内显得有点昏暗。

    十月底的京师,已经非常寒冷,本应在暖阁中安然入睡的朱由检,此时却穿着厚厚的棉衣,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洪承畴的奏章。

    自崇祯二年鞑子入侵、陕西大乱以来,朱由检从未像现在一样开心。放眼整个大明,几股大的贼寇高迎祥被林纯鸿剿灭、张献忠罗汝才被孙传庭剿灭、革左五营被林纯鸿剿灭、李自成被洪承畴剿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平贼在即啊……往后,只需善加抚慰河南、陕西、山西等地饥民,国泰民安可期也……”

    朱由检拿起笔毫,沾了沾墨,挥笔在纸上写下了“国泰民安”四个大字。旋即,他放下毛笔,双手捧起宣纸,用嘴吹了吹,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恨用卿晚!”朱由检想起了杨嗣昌第一次廷对时的场景,不由得默念道。

    对杨嗣昌,朱由检赋予了一个帝皇所能赋予的全部信任。杨嗣昌倒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由崇祯九年时的风雨飘摇,终于谋得了今日尚属过得去的局面。

    朱由检觉得,满朝文武,无一人像杨嗣昌一般勇于任事。仅此一点,便可以获得他的绝对信任,加官进爵尚属其次,他还会赋予杨嗣昌广阔的舞台,任杨嗣昌肆意发挥。

    杨嗣昌可不仅仅勇于任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眼光。

    朱由检清晰地记得,崇祯九年时,陕西、河南、南直隶附近尽是贼寇,林纯鸿自持其功,肆意撩拨朝廷,京师附近,鞑子刚退到关外,满目疮痍,惨不忍睹。那时的他,彷徨无计,差点对大明的未来失去了信心。

    正在这个时候,杨嗣昌柔弱的身躯跪在他的眼前,却喊出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攘外必先安内!”杨嗣昌给他定了一个顺序表:贼寇、女真鞑子、林纯鸿。

    朱由检业已坐了九年的江山,如果杨嗣昌的话仅仅止于此,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但是,最为可贵的是,杨嗣昌提出了每一步的具体方略。方略详尽实在,没有好高骛远,让朱由检欣赏不已。

    果然,在第一步剿匪之中,杨嗣昌长袖善舞,借林纯鸿之力,将贼首逐一剿灭,整个中原从未像现在一样安稳,就连闯王李自成也躲入深山之中苟延残喘。

    “接下来,应该是抚慰百姓,恢复民生……”

    朱由检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他知道,所谓的恢复民生,首要问题就是筹集足够的大圆。

    “荆州的秋税,也该进京了吧……”

    朱由检对一百二十多万的大圆,满怀期冀。荆州所缴纳的税额,呈逐年上升之势,更为关键的是,朱由检的内帑,几乎都与林纯鸿有关。现在,南京、武昌的铸币工坊由张彝宪主管,每月上缴大圆超过六万枚;与此同时,广东市舶司的关税税额,也逐年上升,几乎全部落入了他的内帑,一月也有两万余大圆之多。

    近来,户部尚书李待问受荆州金票的刺激,极力主张朝廷发行银票,并声称,手头只要有一百万大圆,便可以发行两百五十万面额的银票,这些银票可以在民间采购各种物质,自然对朝廷艰难的财计有益无害。

    不管朝臣们有何算计,总之在付诸朝议之后,原则上通过了此事,让朱由检不由得大喜。他仿佛看到,明年,朝廷的财计大为好转,可以有余力对北边的鞑子采取攻势。

    有了银子,朱由检自然腰杆要直得多。朱由检早就想好了荆州即将解送入京一百多万金票的用途:全部用于赈济陕西、河南的灾民。

    杨嗣昌在这几个月内,不厌其烦地劝谏朱由检加强赈济的力度。后来,熊文灿、杨一仁和包哲东窜入朝廷后,似乎也与杨嗣昌穿一条裤子,不停地上奏折,希望朱由检集中全力赈济灾民。

    对这点,朱由检当然不反对,毕竟,这与杨嗣昌当初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相合。

    虽然朱由检对杨嗣昌信任无比,但对杨嗣昌提出的“五年不言复辽”颇有微词。朱由检是个急性子,恨不得剿灭贼寇后,立即挥师北上,将女真鞑子赶入辽东的深山老林喝西北风。

    但是,一想到等米下锅的局面,朱由检就万分不甘心地接受了杨嗣昌的建议。

    挥师北上,是要消耗大量的钱粮的,就大明目前的状况,还是休养生息为妙。更何况,杨嗣昌提出了颇有诱惑力的策略:诱惑林纯鸿自辽东半岛、朝鲜袭扰满清鞑子后路,林纯鸿遥居荆州,隔辽东十万八千里,一旦与鞑子接仗,自然会拼得你死我活,互相消耗削弱。

    与此同时,,大明则集中精力加强宣大、蓟辽防线,阻止鞑子进入京师附近劫掠。

    此消彼长之下,往后还怕制不住林纯鸿?

    朱由检深以为然,同意了“五年不言复辽”。

    朱由检越想越兴奋,仿佛直捣黄龙就在眼前,大明得以中兴,他成了万众拥戴的圣明皇帝……

    朱由检一个人在乾清宫暗爽,他哪里想得到京师中一夜三惊,早已乱成了一团。由于锁宫制,一到晚上,宫门落下后,任何人都别想出宫入宫,消息也难以送至宫内。

    “报……敌酋以岳托为帅,率兵三万余众,正在攻打青山关……”

    青山关位于永平府迁安县,筑于万历十二年,青山关水门被誉为万里长城第一门,以山崖为基,地势颇为险要。

    青山关扼守燕北山脉,一旦青山关失守,则意味着鞑子绕过了关宁防线,再一次侵入广阔平坦、适合大规模骑兵纵横驰骋的华北平原。

    杨嗣昌接到此报后,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穿鞋,从杨府赶到兵部。杨嗣昌恼火万分,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将鞑子啃掉。在他的呕心沥血之下,朝廷正一步步地走向正轨,中兴可期。这次鞑子要是入侵,多少事情要被打断,多少朝臣和武将要因此而掉脑袋!

    三万大军!

    杨嗣昌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鞑子人丁并不多,能聚集三万的兵力,这是何等可惧之事!

    然而,杨嗣昌的噩梦显然还未结束,当他衣冠不整地赶到兵部,一份急报又送到了他的眼前:

    “报……多尔衮率师两万余,正在攻打密云北边的古北口……”

    古北口距离京师不过两百多里,一旦鞑子突破古北口,将长驱直入,直抵京师城下!

    杨嗣昌胸口气血翻涌,烦闷万分。

    五六万大军……

    鞑子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想把大明一举剿灭?

    杨嗣昌好不容易按捺住惊惧,发布了今晚的第一条命令:“所有守军,皆严防死守,若有后退一步者,斩!”

    杨嗣昌的命令传出去没多久,忽然收到紧急军报:“报……监军邓希诏生日,吴部总兵吴国俊赴宴,大醉,听闻鞑子进攻青山关后,不战而逃……蓟辽总督吴阿衡顾此失彼,兵力单薄……紧急求援……”

    杨嗣昌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不顾身份,大骂道:“混蛋……无耻……吴国俊!千刀万剐!”

    杨嗣昌担任过宣化、大同、山西军务总督,自然知道这帮守将是什么货色。他紧锁着眉头,思索片刻,厉声下令道:“立即派人去寻吴国俊,告诉他,立即率兵返身作战,朝廷尚可饶他一命,否则必将千刀万剐、株连九族!”

    这条杀气腾腾的命令刚下完,杨嗣昌又令道:“派人告诉吴阿衡,京师无兵可支援,令他不可退后半步,否则提头来见!”

    ……

    杨嗣昌觉得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这次鞑子袭击突然,不像往常一般提前叫嚣攻打时间和地点,致使青山关和古北口一线极度被动。而且,杨嗣昌还知道,鞑子每次作战,均携带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要靠这两座关墙抵挡住五六万鞑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自崇祯九年鞑子侵入华北后,今年又将出现在京师城墙下,出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杨嗣昌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万一圣上迁怒于他,项上的人头,还保得住吗?杨嗣昌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浑身冒出了冷汗。

    这种想法仅仅只是一瞬间,旋即,杨嗣昌咬着牙,心里坚定无比:即使这次掉脑袋,也在所不辞!

    杨嗣昌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鞑子入寇后的局势,并苦思破局之道。他敢百分百地肯定,以朱由检的性格,很有可能调集宣化、大同、山西的兵力勤王,甚至还有可能调集洪承畴和孙传庭紧急勤王。

    如此一来,大明该面临着什么样的变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良好局面,会不会因此而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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