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离他最近,最先知道他情况不对,伸手去扶沈弃,沈弃却很抗拒,手指缝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挥手让暗卫们离开。

    暗卫看他简直是下一秒就能断了气息的模样,还是冲出去找了丁元施。再回来时,沈弃已经伏在桌边,手指紧紧地握着桌沿,不知道是在抓住什么,死活都弄不开。

    “不必送阁主去榻上了。”

    丁元施当机立断,接过了温帕子替沈弃擦拭唇边的鲜血,压着嗓音吩咐道,“去拿几个软垫来,让阁主靠着。”

    沈弃醒得算快,比丁元施预想的情景好太多。

    “阁主,你此刻感觉如何?”

    沈弃抬了抬手,是制止的意思:“无事,都下去。”

    丁元施不肯走。

    他还注意着沈弃的表现,及时的为他奉上一杯温水。

    沈弃是丁元施看着长大的,丁元施曾有妻子,爱之极深,却被歹人杀死,他也一生无后。这话说出来大不敬,丁元施确实是将沈弃当成半个儿子看的。

    “你有话要说?”

    沈弃喝了口清水,嗓子被倒涌的鲜血刺激了,嗓音有几分破败的喑哑,飘忽着落不到实处,“陆折予来了吧。”

    丁元施知道瞒不过沈弃,轻点了点头,怕惊扰了什么:“陆折予正在厅中等候,阁主现在就要见吗?不如,稍作歇息,再——”

    沈弃阖上眼:“请他进来。”

    丁元施噤声,没有再劝。

    不多时,陆折予便被人请来。

    还未踏进屋子,陆折予就在一片药材的气味交织中,闻到了血的味道。即便已经被清理过,可陆折予对血腥气向来很敏锐。

    沈弃病到这种程度了么?

    还是方才两场交战,是他把沈弃打成这样的?

    陆折予心中茫然,多年好友反目,又缠绵病榻,恋人不知所踪……他不知该怎么陈述心情,连动作都僵硬踯躅。

    进了屋,药材的味道更明显。

    说是带了药丸,但很多药品需要特殊的熬制与严格的时间等加以辅助,才能发挥最好的功效。

    陆折予一眼望见位置上的沈弃,脸色惨白更甚记忆中的每次,两人对视一眼,陆折予都觉得他眼睛没什么焦距。

    “你这是……”

    陆折予有点体会方才丁元施的惶然感了,不止是一种病弱的常态,还多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过分沉寂。

    “坐吧。”

    沈弃似乎并不打算听他寒暄和询问身体状况,待陆折予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你为何事而来?”

    这一句话,很轻易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开,湮灭了空气中最后的温度,全然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展开。

    陆折予脸色微冷,问道:“你的人是否已经捉住了林寒见?”

    “没有。”

    沈弃答得很快。

    陆折予不大相信,他很矛盾地对沈弃的能力和手腕有一份信任,纵使他心里同时也不希望沈弃能抓到林寒见:“当真?”

    “骗你无益。”

    沈弃说话不带起伏,浑身上下透着股恹恹的气息,“你不相信,尽管去想法子查。”

    既不多阻拦陆折予可能带来的危害,也不多费唇舌玩攻心战。

    这种状态的沈弃太反常了。

    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某样赖以生存的要素,留下一具空壳,却又不是完全地流逝了所有的生命力,只是暂时无法再雷厉风行地出手于谈笑间,安静如死物地停留在原地。

    陆折予心中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对沈弃的不忍心逐渐从心底深处浮上来,正要说话。

    沈弃又道:“不过你查的时候可要注意一点,不要暴露太多。”

    陆折予不明其意,条件反射地蹙了蹙眉:“什么?”

    “翙阁捉人,拿的是背叛者林寒见。”

    沈弃用一种怠惰得像是随时要睡着的声音,毫无威胁意味地陈述着,“星玄派要通缉寻回的,同样是林寒见。假使你阵仗再大一些,恐怕不必我做什么,未来你要应付的都比现在更焦头烂额数倍。”

    陆折予眼瞳骤紧。

    沈弃见他脸色不好,又道:“不妨再提醒你一句,林寒见如今确实没被翙阁找到。一旦我真的捉住她,诚然,你是陆家的大公子,可要拿什么来从我手中要回,我正大光明要捉的叛徒?”

    “且不提星玄派中,你的师父和几位真人看你面子轻轻放下,你母亲和你整个氏族,都能放任你因为一个师出有名而被带走的女子,赌上整个陆家?”

    陆折予很好。

    他从小循规蹈矩,知礼克己,生平仅有的两件意外之事,一是为林寒见自伤,二是为林寒见撒谎叛友。他风光无限,却同时顾忌太多,所以从小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同你不一样。”

    沈弃静静地望着他,眼中了无生气,毫无情绪的眼底犹如随时可能燃起余焰的灰烬废墟,“翙阁不会是我的阻力,我只有我自身。”

    “你真想抓紧她,就处理得好些,别是到头来将她拉入那潭浑水,还要她帮你对抗。”

    -

    林寒见撞上了凶煞。

    她怀疑是自己跑路太迅猛,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这只人形凶煞不是应该已经被他们收服了,关在瓶子里了吗?

    凶煞顶着一头标志性的长发,这会儿长度伸缩自如地调整,只垂到他的小腿处。他身量很高,目测一米九五以上,林寒见在□□下和他对视,就得很没有气势地顺着抬起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林寒见一说话,表情木然的凶煞便跟着调动了面部肌肉,露出颇为委屈的神色,大海般的眸子还眨了眨:“我旁边看守的人走开了,我就冲出来了。”

    “?”

    林寒见猜测,可能是陆折予那边有急事,便没有将瓶子随身带着,以免行动打斗中不慎遗落,没想到凶煞还有这等本领。

    “你抓我,我才进去的。”

    凶煞朝她走近了一步,长的太高,靠近一点都有种遮天蔽日感,他放低了声音,很不自然地调整着语调,“我都听你的话,你别跑好不好?”

    林寒见沉默地望着他,没有轻举妄动,两秒后,她突然意识到:这只凶煞在学陆折予说话。

    他懵懂地认为,林寒见和陆折予更亲近。

    所以在明白这种行为应该叫做“讨好”之前,先去自发地学习了陆折予的样子。

    第六十三章

    林寒见:“……”

    哥啊, 你学陆折予说话,这路就走窄了。

    陆折予一个直男典范,有什么可值得学习的?

    凶煞看林寒见不说话, 沉默了一下, 语气又变回原来那种机械感,吐字虽然流畅许多,但能明显感觉出来他绝对不是个人:“你不喜欢我这样,那你喜欢什么?”

    林寒见很想梦回零几年,用一句当时的流行语回: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站在林寒见的角度, 她拿不准这只凶煞的真实意图, 亲近和好感来得太过突兀,可她又自认确实和他没什么过往交集。

    唯一能解释的,可能是那玄之又玄的“雏鸟情节”了。

    林寒见能察觉到凶煞有靠近她的意图,便以交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是你第一个见到的人吗?”

    凶煞摇头, 一头乌发在阳光下摇散开来,可比上好的绸缎:“不是。”

    最先见到的,是制造“他”的人。

    雏鸟猜想破灭。

    林寒见的视线游移一瞬, 很短促地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 脸上同时呈现出一抹饱含暖意的笑容:“说起来,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呀?”

    不论是这点明显消除了抗拒意味的笑,还是林寒见句末辅以轻快情绪的调子,都成功地让凶煞心情愉快起来, 他有样学样地跟着林寒见,也笑了起来:“我、还没有名字。”

    林寒见耐心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 全神贯注地听着凶煞小朋友的发言。

    凶煞回应着她的目光, 有点羞涩地犹豫了一下, 才道:“你给我取名字,我就是你的东西。”

    林寒见:“……”

    别了吧,大兄弟。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我还完全不明白啊。

    而且,林寒见注意到,凶煞不仅学会了模仿陆折予的说话语调,在意识到“陆折予模式”好像不太起作用以后,又开始模仿人的羞涩情绪。

    对。

    他居然在程式化的模仿“羞涩”。

    林寒见形容不出来这魔鬼的感觉,非置身当场不能体会,有种在看机器人努力融入人类的错乱感,又毛骨悚然,又莫名的心酸可怜。

    ……尤其他长得还这么高,委委屈屈地靠过来说好话,特别有大型动物寻求爱抚的既视感。

    林寒见调动了全身的废话细胞,做出佯装惊喜的样子:“让我给你取名字吗?可以吗?哇哦,这件事竟然可以由我来做吗?”

    凶煞不知道为什么林寒见突然就开心起来了,表现得很振奋可爱,他的双眼都跟着晶亮起来,很努力地跟上林寒见的节奏:“是,可以,由你来做最好了。我有了你给我的名字,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林寒见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拒绝:“那还是算了吧。”

    凶煞茫然地微张着嘴,呆愣愣地问:“为什么?”

    林寒见笑着道:“我想起来,我取名字的实力很不好,还是不随便给你取名字了。你去找取名的算命大师,再为你取一个风水宝名,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

    不行。

    附近遮挡物太少,她之前又怕暴露行踪,走得小道,附近没什么人,很难有救兵。

    她刚刚和人打了一场,没歇多久,体力和灵力都跟不上。

    硬碰硬不可取。

    只能先拖着时间,暂且静观其变了。

    “风水宝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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