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心的伤并不重,没有打在要害处,不过血流得多了点儿,身体虚乏了一些。

    俞故笙在她房里坐了很久,夜很深了,才微阖了阖眼,开门出去。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清楚听到他开门离开,金穗心才睁开了眼。

    金奕鉴还没有走,就在前边小客厅坐着。

    何妈见到俞故笙下来,过来汇报了一声。

    俞故笙道:“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说是担心太太。想见一见太太。”

    俞故笙哼了一声。金穗心在金府是什么位置,在他们姓金的眼里是什么作用,当他不知道?

    “那就让他等着。待太太醒了,再让太太决定是见还是不见。”

    何妈应了一声“是”。

    俞故笙未再多吩咐,独自往书房去。廊下光辉将他的孤影拉得极长,踽踽独行,披着清冷的月光,更显孤冷。

    在池水边站了一会儿,风吹得他更清醒一些。俞故笙蜷了蜷手指,那贴在他腰侧的勃朗宁手枪触觉这样清晰明显。

    他掩映在黑暗里的瞳孔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冷而静,深如海,难测又晦暗。

    “我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她这样大动肝火。”

    身后悄然来了人,俞故笙未回头,更未回答她。

    “故笙,你是真的对她上了心吗?”

    俞故笙视线扫了那跟在他身侧的女人的身影,声嗓一贯的平缓:“这样冷,怎么出来了?伤风好了?”

    “你还能惦记我,我很开心。”

    柳方萍掩唇咳了两声,微低着头:“我以为你怪我,不再肯理会我了。”

    俞故笙眸子里有一道水光折过,很快归于静谧,他脸上带了三分笑,看她的样子是温和的:“你一心为着我,我当然清楚。”

    说时,抬手覆在她肩上,轻轻的拍了一下:“不过方萍,你跟在我身边这样久,应该清楚我的为人。但凡我要做的事,谁阻止,都要付出代价。”

    他覆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掌明明温热,那热度甚至似能透过衣料,触到她肌肤上去。可柳方萍却不由的颤了一颤。

    她面上有一丝白,手帕掩在唇边,声音低微微的:“是我做错了。我原以为.....”

    “以为什么?嗯?”

    俞故笙问的声音很低,半弯着腰,两人看来十分亲密。甚至他看她的眼神都透着一点儿温柔。可那上扬的尾音里却含着不满与暗告。

    “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

    俞故笙将按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来。视线远望,朝着池水的那一端看去,眸中星星点点,似是池对岸院子里的光都洒落在了他眼中。柳方萍抬头看了过去,不禁愣了一下。她原以为她会在他眼中看到心痛缱绻,可事实上,她在他眼里看到的,比眼下风平浪静的池水更显波澜不惊。

    他们这样久了,她多少能揣摩一点儿他的心思。他的一点儿小动作,一个小小的表情,她都能揣测出一二来。柳方萍记得,得知王新荣要在他去闸北跟瘸老二谈生意的时候痛下杀手时,他也是这样,波澜不惊的跟她说,不要紧。让她不用太挂心。而后,在闸北的那场枪战中,王新荣身中数弹,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而在王新荣的计划里,该受到这样酷烈死法的人,是俞故笙。

    柳方萍咬住了嘴唇,她心里翻腾起来。难道说俞故笙这样大的动作,其实并不是因为喜爱金穗心?难道他是有别的筹划?细细一想,近来他种种作为,又的确与平日行径相去甚远,他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激烈过?他什么时候把一个女人看得这样重过?他是爱惜声誉的人,自从当上了坐馆,他不似那些粗鄙血残的帮派之主,只管着开疆拓土,手染鲜血,为钱为利,不择手段。他与文学巨子往来,捐助有才却穷困的学子,跟政商两界交好,不论是北平还是南京政府,他都游刃有余,至少面上,两边都要卖他一个面子。

    他为人温和,爱才,被赞做当代的孟尝君。

    为了一个女子闹得不可开交,恐涉及多年才堆积下来的好声明,他岂是那样不爱惜羽毛的人?

    可是,金穗心又有什么需得他押上这许多来赌的?不过一个前朝皇室的孤女,缀着格格的名头,实际呢?不但手无缚鸡之力,且半点儿用处也没有。顶多那一张小脸还能看些。

    柳方萍糊涂了。而在这糊涂之中,她发现自己竟看不懂俞故笙。她一贯以为自己是懂他的。到此刻才蓦然发现,他想什么,她可能半点儿都不清楚。

    “故笙。”

    咬着嘴唇,她低低喊了他一声,明明站在他身旁,却觉得离他那样远。柳方萍想伸手抓一抓他的衣袖,以填补一些她内心里的不安。最终只是揪紧了手里的一方帕子。

    “金奕鉴绝非你面上瞧着的落魄皇族。”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回去吧。周管家,你也不必太挂心他了。”

    他越过她要走。

    柳方萍忙问道:“周管家跟了你那么久,除了这一件事,他没有不尽心尽力的。况且,那真正下手的人也受了罚,你就不能放了他?留他一条命,叫他回老家养老也好。”

    俞故笙微低的眸中几层光色在交错,看得柳方萍心惊,不自觉别开了视线。

    “你真想留他的命?”

    柳方萍心上猛的一抖,像是暗藏在心底里的丑恶被一下子抓到了台面上来。她猛抬头,想要跟他解释。却发现俞故笙早已经离开,只她一个人站在冷风直刮的池水旁呆呆的受着。

    喃喃的动了动嘴唇,柳方萍收回视线,她捏着帕子往回走,事实上,即便俞故笙还未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想要周管家的命,无可厚非。

    秋安见着柳方萍失魂落魄的过来,急忙扶住她:“二姨太这是怎么了?跟先生谈得不好?”

    柳方萍摇了摇头,道:“他不肯放过周管家。”

    秋安长吐出一口气:“这不是很好?周管家知道得太多,留着他,总是不好。”

    柳方萍要说什么,她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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