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整,烧烤店的客人络绎不绝,行越已经可以感觉到服务员正用一种难言的眼神示意他“吃完了就快走”。

    行越不堪折磨,只能重新拿起托盘里的肉串,他嘴里嚼着凉透了的牛肉,脸色却热的像是一团火。

    服务员见状立刻端着托盘走过来,问:“要帮您热一下吗?”

    行越说不,服务员又问:“哦…那您方便的话可以现在买一下单吗?一会儿人多了我可能顾不过来。”

    行越在服务员的注视下费力的咽下那口没有嚼烂的牛肉,然后说:“好的,不过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间。”

    “当然可以,洗手间在二楼,我带您过去吧?”

    行越只能点了头。

    行越站在洗手间里,半天也没出来,他知道那个服务生就在外面等他,他一出去,服务生就会问他:“现在可以买单了吗?”

    行越简直想原地消失。

    “啊!您怎么回来了?”门外,刚刚拦下行越的服务生不知见到了谁,声音一下轻盈起来,“您落了什么东西吗?”

    “嗯,充电线忘在包房了。”傅明笙的声音时隔一个小时,又一次传进行越的耳朵里,行越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哪去,他尴尬的站在刚刚喷过香氛的洗手池旁,五秒钟后——他就在一天之内第三次跟傅明笙见了面。

    傅明笙没有使用卫生间,只是在洗手台前洗了手,行越知道这个过程非常短暂,一旦错过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于是他稍微上前了一步——

    行越张了张嘴,说:“我…”

    “没事,不用为不辞而别的事跟我道歉。”傅明笙抽出一张纸擦拭着手上的水珠,漫不经心道。

    行越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傅明笙生生的堵回了嗓子眼儿,他眼见傅明笙面无表情的将纸巾扔进垃圾桶,行越的指尖掐进掌心,彻底说不出话了。

    行越知道傅明笙是在故意刁难他,傅明笙就是这样的人,在所有人都觉得傅明笙是完美的模范生时,只有行越见识过他的另一面。

    那年正直盛夏,行越第一次见到傅明笙。

    行越讨厌屋外的吵闹,便悄悄躲回房间,傅明笙进来的时候行越正在画画,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认真,可当傅明笙走到行越身旁,看见的却只是一张被涂黑了的画纸。

    行越见有人进来,吓的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他防备的看着傅明笙,奶声奶气的问:“你是谁?谁叫你进来的!”

    傅明笙温柔的笑,然后随手拿起一根蜡笔,说:“外面有点吵,借你的屋子待一会儿。”

    小小的行越瞪着大大眼睛,说:“我不同意!”

    傅明笙全当听不见,拿着白色的蜡笔就在那张被涂黑了的纸上写字,行越不敢过去,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问:“你在写什么?”

    傅明笙说:“你的名字。”

    行越立刻道:“我会写我的名字!你要写就写你的!”

    傅明笙坚持写完行越两个字,然后又说:“我的名字你不认识。”

    “没有我不认识的字!你快写,不要骗人!”行越壮着胆子往画纸旁移了两步,然后看着傅明笙行云流水的三个字,紧蹙着眉毛,指着字迹中认识的部分,说,“月。”

    傅明笙笑了,说:“另两个字不认识就算了,明也不认识吗?”

    “我当然认识!”行越气呼呼道,“但是我喜欢月亮。”

    “唔,是吗。”傅明笙又单独写了个月字,然后说,“那你可以叫我月亮哥哥。”

    行越说:“月亮?”

    傅明笙说:“哥哥。”

    行越摇头,说:“我才不要。”

    傅明笙便微笑着从衣兜拿出一根很好看的棒棒糖,七彩斑斓的,看起来全是色素,但小孩子见了却只会兴奋。

    糖纸还没拆,打结处是很好看的金丝带,傅明笙说:“你叫了,我就把这个给你。”

    行越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这根本已经超出了小孩子的抗拒范围,况且行越从小到大都没收到过这种东西,心里实在喜欢的不行,于是无法无天的行越小霸王就这样在一根棒棒糖面前低下了头。

    行越迫不及待的拆开糖纸,舔了一口上去,果然好甜。

    怪不得学校里的同学要用这个来跟他炫耀,行越想下次去学校的时候,自己也要到他们面前去说一说,告诉他们,我的糖比你们的都好看!

    行越如今已经记不清当时傅明笙接到电话后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傅明笙的脸色越来越差,等挂断电话,傅明笙就已经要走了。

    行越赶紧把画递给他,说:“给你。”

    傅明笙看起来不再有刚才的耐心和温柔,他看也不看行越手里的那幅画,只说了句不用,全然没了刚才跟行越玩笑的乐趣。

    行越有点失望,一低头,正好看见傅明笙刚才写下的他的“名字”,行越眉头一皱,赶紧追到门口,挥舞着画纸大声说:“我不叫小朋友!我叫行越!你不要忘了呀!”

    傅明笙好像是说了好,又好像没有,总之他很快就消失在了行越的视线里,此后十年,都没有再回来。

    可是现在,他又出现了。

    而且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频率不停出现在行越面前。

    傅明笙看着明显有话说的行越,问:“需要帮忙吗?”

    要。要。要。

    行越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然后一开口,说出来的是:“不要。”

    傅明笙便没再多说任何,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于是行越失去了他唯一的求助对象。

    哦,也不是完全唯一,如果那名醉汉现在刚好醒来并且愿意承担手机费用,倒是可以让他帮忙付一下饭钱。

    想到这儿,行越不由的对着镜子笑了一下,他想如果服务生能够参透这个笑容背后的意义,就一定愿意相信他明天会把饭钱送回来。

    行越低着头,终于走出了洗手间,可等他抬起头,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不过这并不能使他的心情放松下来,总归是要面对没钱结账的事实,长痛不如短痛,所以行越主动回到一楼,找到了那名服务员。

    “哦,您的□□和找零都在前台。”服务员一边整理桌面一边说。

    行越紧张的握了下拳,不敢去想这句话的可能性,他连忙跑到前台,果然收到了付款后的一张收据和五十元零钱。

    行越心情复杂的攥着一张纸币离开饭店,明明出门就有出租车,可行越却还是选择花一个小时走回了家。

    “行越,行越。”次日清晨,喻昕雷一进教室就放下书包过来碰行越的胳膊,“我的衣服呢?”

    行越迷迷糊糊从课桌上坐起来,问:“什么衣服?”

    “外套啊,昨天咱们不是换了吗?你的在这儿呢,没给你弄脏。”喻昕雷说着把行越那件昂贵的外套搭在行越的椅背。

    “哦,外套。”行越揉了揉眼睛,说,“我明天赔你一件吧。”

    “啊?你给弄丢了啊?”喻昕雷摆了摆手,说,“那就算了,没多少钱。对了,昨天那人有没有给你道歉?”

    行越脑袋里的神经忽然绷紧,他一脸严肃,道:“当然!他做错了事,怎么还会不道歉!”

    喻昕雷连连点头,说:“哦哦,那就好,我还怕他无理取闹。”

    眼看行越又要趴下,喻昕雷赶紧又拍了他一下,说:“你干嘛,昨天没睡好啊?”

    行越半闭着眼睛,说:“没睡。”

    “你又失眠了?”喻昕雷有点发愁,认真道,“行越,你这样不行,下午的心理讲座你跟我一起去,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听说好像临时换了个心理讲师,比原本的厉害,是从国外回来的呢。”

    行越一翻白眼,不屑道:“国外有什么厉害,很多都是靠花钱去的,我觉得还是你的保送更厉害。”

    喻昕雷叹了口气,说:“可我还没确定保送呢,听说一班的袁奕恒可能性更大。”

    行越惊讶道:“他不是不要保送的吗?”

    喻昕雷叹气道:“谁知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唉,不说了,再说我的压力就更大了。”

    下午一点半的心理讲座,喻昕雷果然提前半个小时叫醒了行越,他兴致勃勃的拉着行越去礼堂的第一排占座,行越不满道:“非要坐这么往前吗?那么大个麦克风,聋子都能听到了。”

    “重点不是听到,是让老师看见我!”喻昕雷说,“最好能引起老师的注意,让他主动跟我交流,这可是免费的心理辅导!”

    “那你不如在头上戴一朵花,他肯定一眼就能发现你,而且会知道你的心里有问题!”

    喻昕雷一下张大了嘴,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主意!”

    行越不想再跟喻昕雷扯皮,干脆趴到桌子上开始补觉,可周围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多,直到行越头顶的麦克风传出刺啦一声响,大礼堂才终于安静下来。

    是一种趋于瞬间的安静,下一秒又能听到一点小小的议论声,行越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每当学校里出现一个好看的人,他们都会这样议论。

    用极小的声音交头接耳,对新新生物品头论足,行越从高一开始就是被这么议论过来的。

    “行越。”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行越正因为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而愁眉不展,喻昕雷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行越便不耐烦的抬起头,问:“干嘛?”

    喻昕雷从桌子底下指了指讲台,行越看过去,也就明白了今天的议论声为什么比每次都要大。

    傅明笙的笑容就像是画在脸上的,每次见到都没有区别,他弯着眉梢,看起来像是在笑,声音却没有一丝温度。

    傅明笙说:“听我的讲座,不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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